2019冠狀病毒疫情 深度 香港

逃兵還是抗爭者?罷工香港醫護到底在爭取什麼

「(香港政府)沒有想過防止疫情,而是在想如何用香港這個地方來打這個病毒。由頭到尾,也沒有想過不讓這個病毒進入香港。」


2020年2月4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宣布進入第二階段罷工,多個工會到醫管局大樓發起請願活動,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醫管局向港府施壓全面封關。 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0年2月4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宣布進入第二階段罷工,多個工會到醫管局大樓發起請願活動,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醫管局向港府施壓全面封關。 攝:林振東/端傳媒

香港公立醫院呼吸科醫生郭輝浩(化名)最近心裏很矛盾。2月3日,香港兩千多名醫生、護士罷工抗議,郭輝浩這天一直在醫院的隔離病房工作,照顧幾十名疑似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病患,不時查看罷工的消息。

「我很想參與的,相信罷工有機會迫使政府進一步行動。」郭輝浩對《端傳媒》說,但他又放心不下病人和同事,「若然我不上班,那病房會變成怎樣呢?」他任職專科醫生6年,擁有傳染病科的經驗,自1月2日起就被派駐隔離病房,是該院應對新冠肺炎疫情Dirty Team的主將之一。過去一個月,他總在假期加班,因Dirty Team中不少人都是臨時從其他部門抽調,對傳染病管理不夠熟悉。直到大年初一,他才終於休假回家,但為避免傳染,在家也全程戴口罩,與家人分兩張枱吃飯,不敢抱一下女兒。

面對傳染病來襲,將醫護人手分為負責隔離病房的Dirty Team和負責其他病患的Clean Team,以避免醫護與病人之間交叉傳染,是香港醫院自SARS時期習得的經驗。2003年,SARS在廣東爆發,後傳至香港,在人口稠密的社區快速蔓延,香港感染人數及死亡人數之多,居全球第二,當中兩成多感染者是醫護,最終帶走8名醫生和護士的生命。整整17年過去了,悲痛和恐懼的記憶卻並無消散,當與SARS類似的新冠肺炎病毒來勢洶洶,不少香港普通市民和醫護人員,第一個想法是:盡可能多的阻止病毒攜帶者來到香港,SARS不能再重演了。

2020年2月3日,屯門醫院醫護罷工的街站有不少罷工醫護正在輪候登記,不少人佩戴白絲帶為記。
2020年2月3日,屯門醫院醫護罷工的街站有不少罷工醫護正在輪候登記,不少人佩戴白絲帶為記。攝:陳焯煇/端傳媒

「現在的數據好明顯,未來14日必有社區爆發,全面封關是唯一可以控制爆發程度在可處理範圍內。」看著香港確診案例一日日增加,與郭輝浩想法相似,不少醫生和護士一邊在病房忙碌,一邊期待政府會快速阻止疫源地的市民來到香港,但政府的反應似乎並非依循這一邏輯。對此,一個新成立不足兩個月的醫護工會「醫管局員工陣線」決定直接組織罷工,以此向政府施壓,回應封關及確保醫療資源等訴求。該工會短時間內獲得超過9000名醫護簽署罷工宣言,並在2月1日發起投票:3164票中,3123票支持罷工。

昨日,首階段罷工展開,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傍晚宣布再度封閉數個關口,但仍未包括深圳灣、港珠澳大橋、機場和啟德郵輪碼頭,根據2月2日數據,深圳灣為最多旅客入境的陸路口岸。林鄭月娥強調,上述措施與醫護人員罷工「完全沒有關係」。另一邊,經營直通巴士的中旅社今日凌晨表示,會加密香港深圳灣口岸直達香港各區的班次,每15-30分鐘一班。全面封關未成,民眾憂慮更大,部份地區有市民抗議,而工會今日再發動第二階段罷工。

這是香港歷史上第一次有如此多的醫生、護士離開病房,罷工抗議,他們的選擇並不是完全沒有惹來非議。有人批評他們是貪生怕死的逃兵,有人說他們罔顧患者需求,而在內地微博輿論上則把封關與香港對內地人的歧視聯繫起來。我們採訪了郭輝浩等多位香港醫護,他們有的連日罷工,有的選擇留守病房,但共同感受到的,是憤怒和恐懼。

香港各關口封關情況

香港各關口封關情況圖:端傳媒設計部

隱形「炸彈」

當工會「醫管局員工陣線」的會員在2月1日投下歷史性一票決定啟動罷工的時候,護士家安(化名)並不在現場。他正在自我隔離,等待著自己是否患上新冠肺炎的化驗結果。

兩天前他剛接到醫院通知,一名在1月24日入院的75歲男病人確診新冠肺炎。住院期間,這位香港居民一度隱瞞到訪內地和澳門的紀錄,他因此未有被隔離,同房的醫護及病人或有感染風險。病房經理向職員逐一查問,之前有否佩戴N95口罩、曾否進行高風險的護理程序等等。

「我當下不知道怎樣處理,不知道回不回家好,也不知道去哪裡好」,家安嘆了一口氣,「我對了他幾日,期間每天還是回家休息,家人更與我睡同一間房。」此後數天,家安如坐針氈,在家也戴著口罩入睡。

連同家安在內,約有20多名員工在病房內工作,多人曾看醫生並進行新冠肺炎的測試,暫時結果全屬陰性,不過部門主管提醒,「此刻陰性,不代表完全沒有風險」。新冠肺炎存在未知,有說法指,要待患者出現病徵,病毒才能被檢測出來。

家安的經歷並不是孤例。《蘋果日報》報道,香港昨日錄得一宗初步確診個案,疑似患者前日入住伊利沙伯醫院的內科普通病房,昨日病況急速轉差,要轉去隔離病房並插喉,情況危殆,將會轉送瑪嘉烈醫院;原來的病房有至少5名護士出現症狀,包括發燒或腹瀉,需要入住隔離病房留醫。

2020年2月3日早上罷工期間,伊利沙伯醫院急症室。

2020年2月3日早上罷工期間,伊利沙伯醫院急症室。攝:林振東/端傳媒

根據目前已知的案例和研究,與SARS相比,新冠肺炎的患者病症更加隱形。有患者最初並無發燒,或只是低燒,而即使未有病症時,病毒攜帶者已經具有傳染性,再加上病患可能瞞報的風險,未知的恐懼很快在香港的醫護間擴散瀰漫。

家安不得不承認,面對傳染病,每日照料的病患就如同「炸彈」。「我們的病人是炸彈,同事的感受是:若收症時,沒有做到隔離病房級數的防護,我們就在行鋼線。」

當一名病患走進香港公立醫院時,他第一時間接觸的,很可能是一名僅配戴普通防護裝備的醫護。根據目前流程,病人入院時,院方會根據有沒有發燒、外遊史等進行篩選,若有相關紀錄,病人才被送往隔離病房;在隔離病房的醫護,會穿著全副標準個人保護裝備(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簡稱PPE),包括防水保護衣、保護帽、護目鏡或面罩、N95口罩和手套,全部為一次性,不會重複使用。

不過,普通病房沒有要求醫護穿全副PPE。在家安工作的病房,醫生和護士本來只佩戴普通的外科口罩,只是剛好在瞞報事件前,有醫護感覺部份病人或許出現新冠肺炎的徵狀,故自己轉為戴上防護力較佳的N95口罩。

N95口罩、外科口罩、眼罩、防護服等裝備的存量到底是否足夠,也備受質疑。香港醫院管理局(醫管局)是管理全港公立醫院的法定機構,在1月29日,該機構在記者會強調,有備存三個月的防護裝存量,但未透露具體數字。而僅僅一天之後,該機構再表示存量已跌20%。

端傳媒曾向醫管局查詢具體的防護裝備存量,未獲回覆。根據《明周》2月3日報導,醫管局一直對外宣稱有「三個月存量」的醫療用品,然而,這是指「一般使用」狀況下的存量;面對疫情,連普通病人在病房內也戴上口罩,一名護士說,她工作的醫院,目前只有一星期存量的醫療用品。

面對起源於內地的、未知的洶湧疫情,裝備不足的香港如何防備?早於1月20日北京大規模披露疫情之前,1月19日,杏林覺醒成員、香港公立醫院內科醫生黃任匡就指出,當時內地披露的疫情可能不全面,「這麼大的中國、這麼多人,這麼可能只是在武漢發生?」他建議香港口岸增設健康申報,甚至封閉與內地連接關口。

不久,民主派政黨和一些學者也發出封關呼籲。香港大學感染及傳染病中心總監何栢良則在其Facebook上貼文,支持全線「封內地關」,封關是上策,更是單一及最有效的措施。數天之後,1月28日大年初四,香港最大建制政黨民建聯主席李慧琼與特首林鄭月娥見面時也表示,「封關」是其中一項阻止疫情爆發的措施,政府必須考慮;同一日,開明建制自由黨榮譽主席田北俊也在臉書指出,希望香港政府「暫時對內地封關一個月」。

2020年2月3日,罷工的醫護在醫管局大樓內與醫管局行政總裁高拔陞對話。

2020年2月3日,罷工的醫護在醫管局大樓內與醫管局行政總裁高拔陞對話。攝:陳焯煇/端傳媒

「對於一個一生都支持中小企、創造公平營商環境的我是極度痛苦,但是人命關天,非常時刻,做非常事,我真的希望政府今次可以與香港市民同一陣線抗疫!」田北俊寫道。

1月31日,香港民意研究所(前身為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發表涉及1.5萬名受訪者的調查結果,顯示近八成受訪者支持全面封關,即禁止所有內地居民入境;逾六成受訪者表示,若政府未能有效處理疫情,將支持前線醫護人員發動罷工。

醫生郭輝浩同樣認為,在裝備不足之下,面對快速傳播的傳染病,封關是最有力的措施。「只要你不入來,就不會有人有感染——在公共衛生角度,這是最有效阻止疫情的方法。」

一圖讀懂香港醫護罷工

一圖讀懂香港醫護罷工圖:端傳媒設計部

和平示威是沒有用的,一去就去罷工

疫情爆發之初,香港的反應和防疫措施在內地輿論中一度受到褒獎,不過在香港本地,這些措施卻顯得無法回應不少市民和醫護的憂慮。

1月8日,在北京尚未大規模披露疫情和承認人傳人現象時,香港政府修訂《預防及控制疾病條例》,將新冠肺炎列為法定須呈報傳染病,政府可以將患者強制隔離。不過隨後,政府始終並未計畫進行全面的關口管制。

1月20日見證疫情的重要拐點,國家主席習近平作出重要指示,武漢成立疫情防控指揮部,3日之後,武漢封城,湖北省其他城市也陸續封城,陰霾一時籠罩。與此同時,在香港,封內地關的呼聲愈發強烈,但政府卻始終未作回應。

相比學者和不同政黨的諫言和建議,「醫管局員工陣線」直接提出工業行動,要求政府回應訴求。1月23日,該工會表示,政府須於1月28日的死線前回應訴求,否則考慮升級行動。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在25日的記者會回應,「封關不切實際」,針對醫護罷工,她表示,「可能過去7個月大家習慣了用激進手段去表達,但大家應該和平理性。」

在隨後幾天,政府出台的政策顯得半推半就:27日凌晨起禁止湖北居民和14日內到訪湖北人士抵港;翌日宣佈,會在30日關閉西九高鐵、文錦渡等 6 個口岸,來往內地航班減一半。

不過數據顯示,實施「局部封關」前後的入境內地訪客人次僅僅下降不足三成,意味仍有大批人士經其他關口來港。

2020年1月28日,醫護工會醫管局員工陣線招募會員,數百人輪候加入。

2020年1月28日,醫護工會醫管局員工陣線招募會員,數百人輪候加入。攝:劉子康/端傳媒

就在這一天,1月28日,不少醫護由於不滿政府未有全面管制所有口岸,紛紛前往加入工會。該工會在旺角租借的辦公室開設招募會員,高峰時,大約700人在大廈內排隊至街上的行人路,準備繳交會費,工會的會員人數在幾日間由12000人增至18000人。根據醫管局數據,醫管局目前有近8萬名職員,包括醫生、護士、物理治療師、醫護社工等不同崗位。

這意味著,醫管局中超過20%的人加入了這個提倡罷工的組織。

這個工會是一個新生組織,去年12月剛剛成立。2019年反修例風波席捲全港,不時響起罷工之聲,惟民間沒有建全的工會網絡,難以支援行動,故後期各行各業紛紛籌組工會,醫管局員工陣線正是在這時候乘勢而起的工會。

「遊行、請願、和平示威是完全沒有用,他一句也不會回應你,」醫管局員工陣線副主席羅卓堯向《端傳媒》表示,經歷大半年的運動,大家早已有這樣的認知,因此工會沒有打算採用「發聲明、遊行、示威、請願才罷工」的漸進模式,「而是一去就去了罷工」。

羅卓堯說,另一個重要考慮是疫情急速,「若待至遊行示威請願後慢慢升級,屆時才封關,應該會死了,若社區爆發後,封了也沒有用,病毒到處也是。」

參照數據,香港疫情目前未見大規模社區爆發,輿論也因此認為,封關仍是最有效的防疫措施之一。截至2月3日,香港錄得15個確診個案,當中有11個屬輸入個案,患者曾到訪或來武漢,另有2宗個案曾接觸來自或到訪武漢的家人,估計為家庭內有限度人傳人。至於餘下2宗、較近期的確診個案,患者分別到訪順德及深圳,衛生防護中心表示病源不清晰,不排除在社區感染。

香港確診個案

香港確診個案圖:端傳媒設計部

不過也有醫護人員的其他工會,無法就此次罷工達成共識。1991年成立的香港公共醫療醫生協會(HKPDA)目前約6000名會員,代表醫管局、衛生署及大學體系內的醫生,此次難以就罷工取得共識。該會在1月31日發表聲明,指出「未克策劃或參與任何工業行動」,「但尊重同事行使勞工權利」,會提供包括法律的支援。

協會主席馬仲儀表示,有不同意罷工的醫護或基於道德責任,另外,她也擔心工業行動或成為政府、醫管局秋後算帳,解僱醫護的藉口。「可能有人覺得我畏首畏尾,我不想做一個衝動的行為令同事送頭,當他陣亡了,我保護不了他。」不過,馬仲儀也曾指出,醫護罷工需要承擔被譴責或解僱等具大風險,他們走這一步是迫於無奈,背後原因是政府的不作為。

作為一種施壓手段,罷工會否帶來負面影響?羅卓堯不否認,罷工必定會影響部份病人的權益,「只是孰輕孰重的問題」。

他指出,著眼未來,假若疫情在香港如SARS般大規模爆發,將會帶來嚴重的民生和經濟損失,對此,他們只能選擇罷工這一「最不想用的手段」。羅補充,若最近有大規模的社區爆發,或會考慮呼籲罷工者返回崗位。

而另一方面,醫護罷工,劍指封內地關,也引發部份輿論認為,此舉是歧視內地人。

對此,醫管局員工陣線主席余慧明多次強調,封關絕非針對內地人,而是針對所有非香港居民經由中國大陸入境香港,同時要求所有香港居民經中國回港之後,亦需要接受強制14日隔離。

每日應對多名疑似病患的郭輝浩特別提醒,關口和人流以外,瞞報是防疫的另一個難點。「無論哪裡的人,integrity(誠實)才是最重要,」他說自己對瞞報信息的行為感到憤怒,「因為他這樣會害到人,他的行為是可直接殺死一個,或者殺死多於一個人。」

不過郭輝浩強調,醫護照顧最終不分種族,「無論你是什麼人,你來到我們手上,我們也會是這樣治療,給他們最好的。」

2020年2月1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召開特別會員大會,就是否罷工進行表決。最終在晚上近9時宣布大比數通過下週的罷工計畫。

2020年2月1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召開特別會員大會,就是否罷工進行表決。最終在晚上近9時宣布大比數通過下週的罷工計畫。攝:林振東/端傳媒

政府不重「防疫」,只重「抗疫」

要给病人最好的,特別是给傳染病病患最好的,意味著一整套細緻入微的管理流程和系統。

Dirty Team 和 Clean Team是兩套人馬,但如果Dirty Team同事要回到Clean Team工作,要給出一段時間Washout Period (清洗期),以防止有被感染的醫護進入Clean Team工作,造成交叉感染。Dirty Team的醫護每日下班之後的去處也是大問題。最好有隔離住房,防止醫護傳染家人。

然而,醫管局未有明文安排Washout Period,有醫護向《端傳媒》反映,只能在隔離病房工作期間,減少休假,將假期安排在Dirty Team工作後,自製Washout Period。醫管局雖表示為醫護人員安排每日額外住宿津貼,讓他們自行租住酒店,但有醫護亦擔心,若在工作期間沾染病毒,或招致社區爆發風險。

在隔離病房內工作,需遵循非常嚴謹的指引,如何關門開門,如何穿、如何脫防護服,到如何走路,都需要培訓。

突然得知自己被抽中進入Dirty Team工作的護士 Alex(化名)說,自己的第一反應是愕然。他對端傳媒表示,在這次被排入隔離病房工作前,醫管局僅僅提供了一天的培訓。

「沒有預計到計醫管局幫不到前線同事,隔離病房有好嚴格的措施要跟從,病房劃分為乾淨區及污糟區,單是在裡面走路也有次序。高層是否太久沒有到前線工作?」Alex說,他年資尚淺,原在內科病房工作,從沒有隔離病房的經驗。如何穿戴防護服也是學問,他也擔心,病人助理崗位的同事能否應對突如其來的複雜知識。

2020年2月3日,中環有支持醫護罷工及立即封關的請願行動。

2020年2月3日,中環有支持醫護罷工及立即封關的請願行動。攝:林振東/端傳媒

Aelx表示,他有同事接觸確診病人後不適,擔心防護不足會感染家人,曾向醫管局查詢住宿安排,局方公開說有租金津貼,但至今細節未明。

在同一間醫院工作的內科醫生郭輝浩也觀察到,臨時組成的Dirty Team成員,來自五湖四海,護士經驗不足,團隊仍然需要磨練默契。他擔心面對突如其來的高壓環境,同事培訓不足,會容易出錯。

自17年前的SARS一疫之後,香港不同醫院均有增設負壓隔離房。該病房採用雙門密閉設計,空氣不直接流入室外,而是在室內抽取消毒淨化,再排出室外,防止造成醫院內的交叉傳染。醫管局多次強調,目前全港常規隔離病床有480張,可於72小時內增至1400張,將被佔用的負壓病房恢復原本作用,全部合乎標準。

郭浩輝說,因應公立醫院的入住率已爆滿,1400張病床當中大部份也被視作普通病床使用,需要一定程度改裝才能轉回隔離用途。最新資料顯示,現已有841張隔離病床,使用率達38%。熟悉傳染學的郭輝浩卻擔心,這些經改裝抽調而來的隔離設施「多年沒有維修、檢查」,甚至有部份病房原有的雙門隔離措施已經壞掉,憂慮未達到防疫標準。

在郭輝浩看來,香港政府過去一個多月的政策,一開首就預備隔離營、隔離病房,而非主動封關,方針不是預防疫情爆發,而是預備若多人來港,怎樣醫治,其主要目標是「抗疫」而非「防疫」。

「沒有想過防止疫情,而是在想如何用香港這個地方來打這個病毒。由頭到尾,也沒有想過不讓這個病毒進入香港。」郭輝浩說,他對此感到不解和憤怒。

2020年2月3日,特首林鄭月娥宣布擴大邊境管制,包括羅湖邊境口岸。

2020年2月3日,特首林鄭月娥宣布擴大邊境管制,包括羅湖邊境口岸。攝:陳焯煇/端傳媒

艱難的決定

特首林鄭月娥2月3日傍晚宣布擴大邊境管制,但強調與醫護罷工無關,「任何人如果認為用極端手段可以威迫特區政府都不會得逞。」護士Alex說,他聽後感到無奈又憤怒。

「醫護人員罷工不是為自己的利益,不是為了加薪、減少工作量,奉上自己的前程,甚至冒着被解僱的風險都要罷工爭取封關,但換來林鄭一句『『威迫政府』。」

從2月4日開始,他計畫一連四日罷工。今天早上,他到了醫管局參與請願,希望醫管局向政府施壓,回應全面封關、增加口罩供應、為醫護人員提供足夠配套等訴求。突然撇下了病人,Alex說自己也有掙扎,「但你要想想,最後是哪一樣幫到更多人?我罷工,是為了減低疫情爆發。」

2020年2月4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宣布進入第二階段罷工,多個工會到醫管局大樓發起請願活動,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醫管局向港府施壓全面封關。

2020年2月4日,醫管局員工陣線宣布進入第二階段罷工,多個工會到醫管局大樓發起請願活動, 以「一人一信」方式要求醫管局向港府施壓全面封關。攝:林振東/端傳媒

同日,香港出現第一宗新冠肺炎死亡個案。Alex得知後感到更憂慮,「如果唔阻止,疫情擴散,後果不堪設想。」

護士家安也參與了罷工,和很多罷工的員工一樣,他收到一封醫院聯網署名的電郵。電郵指出醫管局不同意員工參與罷工,要求他們立即返回崗位,如參與罷工,必須確保按照有關香港法律行事。他說,這封郵件「打壓了出聲的自由」,但今日還是會選擇罷工。

郭輝浩依然留守隔離病房,他說考慮到自己的崗位,他只能默默支持罷工的同事。他也希望其他界別會投入罷工,和醫護一起爭取。

根據《基本法》第27條,香港居民享有罷工的權利和自由。按香港法例《僱傭條例》,僱主若因僱員參與合法工會罷工活動而將其解僱,有機會觸犯刑事罪行及被罰款。但罷工法例一般針對僱員爭取勞工權益,無明文保障面向政治訴求的罷工,而罷工必須要經由相關工會向僱主遞交罷工通知。

2月3日晚上,醫管局員工陣線及多名參與罷工的醫護人員,與醫管局對話,要求高層向政府施壓實行全面封關,及承諾不向罷工者秋後算帳。醫管局行政總裁高拔陞未有正面回應訴求,僅多次重申認同減少兩地人流,「我不知大家指的全面封關是什麼」,另稱會一視同仁,按照人力資源守則去處理。現場醫護多次不滿起哄。工會主席余慧明隨即宣佈談判破裂,展開第二階段罷工。

2020年2月3日,罷工的醫護人員在醫管局大樓內聚集,要求政府公開對話,並全面封關。

2020年2月3日,罷工的醫護人員在醫管局大樓內聚集,要求政府公開對話,並全面封關。攝:陳焯煇/端傳媒

公共醫療醫生協會主席馬仲儀說,她擔心工會活動,會成為一顆子彈,他日反過來被政府用來傷害業界,指控其不專業,甚至成為進一步輸入海外或內地醫生的藉口。

再進一步,馬仲儀害怕的是,此刻支持醫護罷工的不少市民,以後會改變立場,放棄醫護,她引述一個曾在香港工作多年的外籍醫生的看法:

「香港人好自私,你現在替他們爭取封關,他們會say yes back up你(支持你),但當你真的罷工了,你影響到他們那天沒有服務,他就會turn around attack你(轉向反對你),may be they are the same group of people(可能他們只不過是同一批人)。」

已經離開病房一日,Alex仍然覺得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為了全港整體利益,必須走出來,亦感激留在病房工作的同事。」若然罷工過後,最終政府不回應訴求,有什麼打算?他說,自己真的不知道下一步可以怎樣做。「真的是很悲哀,這個問題,我真的不懂得回答。」

(為尊重受訪者意願,郭輝浩、家安及Alex皆為化名。)

(端傳媒實習記者區婥媛、梁中勝對此文亦有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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