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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師告訴你:台灣黑熊有權利過得健康快樂

藉著訓練師,維持台灣黑熊的身心健康,期待為牠們的保育、繁殖留住一線生機。畢竟,貴為國寶的動物,終究應該徜徉山林水際,而不該只是運動會的吉祥物。

早在1989年,台灣行政院農業委員會就公告台灣黑熊為保育類動物,等級是最嚴重的「瀕臨絕種」。2011年,由台北市立動物園主責,啟動了「台灣黑熊復育計畫」,希望將全台收容的黑熊集中在一處,進行人工復育。

早在1989年,台灣行政院農業委員會就公告台灣黑熊為保育類動物,等級是最嚴重的「瀕臨絕種」。2011年,由台北市立動物園主責,啟動了「台灣黑熊復育計畫」,希望將全台收容的黑熊集中在一處,進行人工復育。圖片來源:台北市立動物園

公共電視記者 婁雅君 發自台中

刊登於 2018-06-17

#端 x 獨立特派員

編按:本文由端傳媒和台灣公共電視《獨立特派員》節目共同編輯、發佈,全文免費開放閱讀。電視報導於《獨立特派員》網站完整發表

一般動物園裡看到的「台灣黑熊」,恐怕只是A貨。

不過說牠們是「A貨」,也實在委屈了這些長期待在籠子裡的大傢伙。在動物園裡,牠們生活區的標示牌雖然寫著「台灣黑熊」,也同樣有註冊商標般的白色V領,但牠們的真實身分是「亞洲黑熊」。儘管外觀和台灣黑熊難以分辨。但作者故作驚人之語的原因,其實是想強調,血統純正的台灣黑熊其實非常稀有。

多稀有?

早在1989年,台灣行政院農業委員會就公告台灣黑熊為保育類動物,等級是最嚴重的「瀕臨絕種」。台灣特有生物保育研究中心的獸醫師林桂賢分析,台灣黑熊在中央山脈的生存分布,從中部到南部出現不連續的嚴重斷層,「大雪山這個區域裡面有黑熊,可是經過南投這個區域是斷掉的。然後再(往南)從阿里山到屏東。」

成立黑熊收容基地,起於目前收容的一頭母熊,工作人員叫牠「小熊」。24年前,小熊在大雪山被人發現右後肢中了獸夾,當時牠只有五、六個月大,失去了媽媽,在野外毫無生存能力。小熊在特生中心本部被飼養一段時間後,轉送到目前所在的低海拔試驗站。

2011年,由台北市立動物園主責,啟動了「台灣黑熊復育計畫」,希望將全台收容的黑熊集中在一處,進行人工復育。當時全台灣共有27隻收容中的黑熊,沒想到在經過血統鑑定後,只有四隻是純種台灣黑熊。

這四頭黑熊目前收容在台中市和平區烏石坑,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低海拔試驗站。除了小熊,另三頭分別叫:小黑妞、阿里和黑皮。牠們多半年幼與母熊分離,因為救傷而被收容,沒有野外生存的能力,無法野放,轉眼也就過了十幾二十年的圈養生活。

四頭熊雖然剛好公母各半,但是小熊斷肢,黑皮跟小黑妞是兄妹,增加了配對的不利條件,復育工作一開始並不順利。但2015年開始,獸醫師兼動物行為訓練師謝明穎的來到,為黑熊的圈養生活,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

黑熊在籠內飼養長達十幾甚至二十多年,會造成圈養動物常見的焦慮和刻板行為,對復育工作也增加了挑戰。
黑熊在籠內飼養長達十幾甚至二十多年,會造成圈養動物常見的焦慮和刻板行為,對復育工作也增加了挑戰。

春季的台中烏石坑,氣候多變,忽晴忽霧,大霧來襲時,怕是連籠內的黑熊,都看不真切。謝明穎在大霧中,提著一大袋飼料,走向籠舍。她一出現,阿里迫不及待地迎向籠前,緊盯著訓練師,等待指令。

隔著籠子,訓練師左手拇指和食指張開,比出七的手勢,籠內的阿里,就將嘴巴打開到同樣的寬度。然後一支牙刷,就在黑熊嘴裡這麼地刷著,謝明穎一邊刷一邊柔聲地說:「刷下面的犬齒好不好,來喔,下面這裡。你看這邊黑黑的,刷一下嘛。」刷完犬齒刷臼齒,阿里雙手巴著籠子,嘴巴張著給刷牙。偶爾發出幾聲低吼,配合度卻還是相當高的完成了刷牙的工作。

過程中,只見阿里相當專注地看著訓練師的一舉一動,因為做完了,有好吃的獎勵。

既然是圈養著的動物,幹嘛要行為訓練,牠們又不用上街頭賣藝?

「如果你曾經歷過,黑熊吹箭麻醉的過程,就知道那是一個怎樣驚恐的時刻。」特生中心的訓練員劉敏慧舉了一個例子:每年一度的健康檢查,也是黑熊們最煎熬的時刻。

「只要一隻黑熊被吹箭打進去後,牠就會發出吼聲,驚恐的氣氛就會感染到全區,那其它的黑熊,在輪到牠們注射前,那個恐懼時間就很長。」

想著那樣的驚恐和吼聲,是如何迴盪在這個被山林環繞的籠舍?恐怕連山林間的野生動物,都能感受到吧。

吹箭麻醉的力道和疼痛,對動物的心理面傷害很大,也連帶影響到生理反應,動物在驚恐下,整個麻醉時間會拉長:「吹箭後,會讓牠很焦躁的這樣走一圈,然後又一直發出吼聲,整個過程大概持續10到20分鐘,牠們不會馬上倒下。」

為了給牠們做健康檢查,如此漫長而驚恐的折磨,每年都得經歷一次。但到了2017年的健康檢查,不再有吹箭和驚恐的吼叫聲這種場景。

黑皮的籠舍外,綁著一根短圓木,旁邊開了一個洞口,可以讓黑熊將手伸出來。跟著訓練師的指揮棒,黑皮將手放在短圓木上。這時劉敏慧趕緊奉上裝著蜂蜜水的寶特瓶,黑皮嘴巴一邊咕嚕嚕地喝著,手還牢牢地抓著短圓木。謝明穎在這隻手上,擦酒精棉,當她拿出針筒時,黑皮只轉頭看了一眼,又回去繼續享受蜂蜜水的滋味。整個扎針、注射(或抽血)、喝蜂蜜水的過程,黑皮的手一動也沒動過。

「嗶~」哨聲宣告動作完成與結束,黑皮獲得了大把大把的飼料作為獎勵,讚揚牠一動不動地完成這項醫療行為。沒有了吹箭,動物可以在心平氣和甚至愉悅的狀態下,接受麻醉和一系列的健康檢查。這裡的黑熊從去年開始,正式和恐怖的吹箭說掰掰。

黑熊,好訓練嗎?一般人都會問這個問題。謝明穎見怪不怪地回答:「任何物種,牠們其實基本上都是經由聯想法跟前因後果法去做學習,所以今天不管是多大的物種,都有辦法用這個所謂正向訓練的方式來告訴牠們說,訓練師的期待是甚麼。」

不只黑熊,謝明穎還曾經訓練過海牛、猛禽、蜥蜴、獅子、老虎…當然也包括我們家中的貓貓狗狗。

謝明穎強調,動物行為訓練,永遠是將動物福利擺在第一位,經由訓練,可以讓動物心平氣和地完成這些檢查,同時也可以降低人力的需求,和工作時的危險性。

另外一方面,這些黑熊在籠內飼養長達十幾甚至二十多年,圈養動物常見的焦慮和刻板行為,對復育工作也增加了挑戰。林桂賢透過監看黑熊的日常行為發現:「牠們的行為來講,有點像我們人被關在監獄裡面,類似精神疾病的出現,所以牠們的刻板行為,佔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根據文獻指出,如果壓力大,黑熊也不容易繁殖。」

動物在野外有八成的時間都在為了生存而覓食,籠內動物每日早晚固定兩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動物在野外有八成的時間都在為了生存而覓食,籠內動物每日早晚固定兩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環境豐富化,是圈養動物之必要。

低海拔試驗站的「卡特」,是隻亞洲黑熊,雖然動作緩慢地像樹懶,但是相當喜歡行為訓練。在訓練的空檔,會發現卡特時不時地跑去水池邊,用手撈起水來喝,嘴中還規律地發出吸吮手掌的聲音。看似可愛的動作背後,其實透露著籠內動物的焦慮。

「最常見的刻板行為,就是走來走去的踱步。比較嚴重的,會有自殘行為。藉由重複的動作,大腦裡面會有快樂激素的回饋。」謝明穎不但是訓練師,同時也是專攻動物精神醫療的獸醫師。

她說,動物在野外有八成的時間都在為了生存而覓食,籠內動物每日早晚固定兩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其實沒事做也造成動物焦慮,因為牠們天生的本能沒有被滿足。牠們被關著時候,對環境是無法操控的,屬於一個被動的情況,一般圈養的動物都是這樣,包括我們的家犬跟家貓。」

傍晚時分,照養員推著一車一車的食物進入籠舍,地瓜、紅蘿蔔、蘋果、柳丁。黑熊的晚餐,不是一碗一碗的放好,只見工作人員將食物東撒一些,西藏一塊。

李昶翰是這裡的照養員兼訓練員,他帶著記者進籠舍,走向一根半人高的圓木頭,上面滿是小洞:「像我們看到這些洞,我剛已經先塞了一些地瓜泥,蒸熟的地瓜比較甜,牠們會比較喜歡。有些還可以放蟲,或是水果都可以。」籠舍內布置了消防水帶、木頭、輪胎,是遊樂場,也是一個覓食樂園。

布置好了之後,小黑妞和阿里這一對,迫不及待地進來,循著嗅覺的蹤跡,來到了這顆圓木頭旁,兩頭熊邊吃邊打鬧著。

覓食的時間拉長,一方面能控制體重,一方面也降低動物的焦慮,林桂賢觀察到黑熊的改變:「以前一整天有八成的時間都在刻板行為。那現在來講,明顯降低,在我們觀察現在只剩三到四成。」

劉敏慧說,台灣黑熊從野外保育到人工復育,都面臨很大的挑戰:「第一,這個領域研究人員的缺乏,第二個的話就是有關經費的缺乏。你看,要做野外的調查,尤其是全台灣的野外調查,需要的經費是非常多的。」就連復育基地裡,也因為經費越來越少,黑熊的食物,有不少是靠著民眾的捐贈。

去年台北主辦世界大學運動會,吉祥物「熊讚」的原型正是台灣黑熊,在賽事結束後,眾粉絲還關心牠「失業」之後何去何從。但「熊讚」的「本尊真身」現況如何呢?

在保育黑熊的工作上,特生中心曾經成功培育混種黑熊,但純種的台灣黑熊,還沒有復育成功的好消息。但藉著訓練師,持續改善黑熊的收容環境,維持牠們的身心健康,期待為台灣黑熊的保育、繁殖留住一線生機。畢竟,貴為國寶的動物,終究應該徜徉山林水際,而不該只是運動會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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