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為傳統文化編織現代長衫,她在香港開了一家私營博物館

每當他人談及對中國文化藝術的刻板印象時,孫燕華總會以長衫作比喻。

一新美術館經營三年來,創辦人孫燕華堅持不開紀念品店、不賣名家畫,並將美術館免費開放予大眾入場,在大眾中推崇美學教育,讓基層工人和億萬富豪,皆可共賞同一件藝術品。

一新美術館經營三年來,創辦人孫燕華堅持不開紀念品店、不賣名家畫,並將美術館免費開放予大眾入場,在大眾中推崇美學教育,讓基層工人和億萬富豪,皆可共賞同一件藝術品。攝:林振東/端傳媒

特約撰稿人 陳靜愉 發自香港

刊登於 2018-06-08

一隻小巧的茶杯,上面手繪著花瓣和蝴蝶,旁人看來平平無奇,其實茶杯是香港粵東磁廠的作品,背後藏著香港近百年的手繪彩瓷的歷史和手藝。

在一新美術館中,這隻茶杯靜靜地安放在一個高腳木桌上。茶杯的附近,還展示著香港不同畫家用水彩所繪的灣仔藍屋、油麻地果欄、鯉魚門燈塔海邊。這一片香港風景的對面,則安放著漢、唐、宋時期的盒子,不同年代的古盒,訴說著中國歷史的變遷。

「我們希望透過有效的策展,讓大家有多些空間,認識中國文化藝術。」一新美術館創辦人、80後的孫燕華對端傳媒表示。孫燕華的父親孫少文是香港品牌標籤服務供應商SML集團的創辦人,2015年,她爭取孫少文支持,最終創辦了私營博物館——一新,該博物館由孫少文基金會創辦及營運。

經營三年來,孫燕華堅持不開紀念品店、不賣名家畫,並將美術館免費開放予大眾入場,在大眾中推崇美學教育,讓基層工人和億萬富豪,皆可共賞同一件藝術品。一新美術館總監楊春棠說,做一家博物館,是一項長遠事業,不能「只把美術館作為社會地位象徵來經營」。

打破「很悶」、「老土」的偏見

一新門外的青綠色牆上,掛著香港畫家徐志鉅的人體寫生素描,孫燕華說,由於中國畫作一向注重花卉樹木,人物畫相對少見,因此一新特別選擇展示這些素描。

象徵中國藝術的水墨畫,著重意境,迷離夢幻,人體寫生則著重現實,反映眼前事物,是西方傳入的工藝,孫燕華解釋,其實中國藝術家在不同筆法上融會貫通多年,她也希望藉不同展覽,讓大眾了解中國文化藝術並不單調。

象徵中國藝術的水墨畫,著重意境,迷離夢幻,人體寫生則著重現實,反映眼前事物。孫燕華希望藉不同展覽,讓大眾了解中國文化藝術並不單調,比大眾想像的更多元。
象徵中國藝術的水墨畫,著重意境,迷離夢幻,人體寫生則著重現實,反映眼前事物。孫燕華希望藉不同展覽,讓大眾了解中國文化藝術並不單調,比大眾想像的更多元。

孫燕華說,自己受近代中國畫家影響最深,這班畫家在清末到民國時期,有機會出國深造,在西方學習藝術理論及畫功,「中國人畫西方畫,這種衝擊和磨合很特別」,孫燕華發現,他們的作品,往往跟中國近100年的歷史扣連在一起。

而香港與中西藝術的碰撞,則始於19世紀,當時滿清漸對西方打開門戶,廣州最初接收外來文化,包括油畫與水彩畫的技藝,隨後香港成為英國的殖民地,西方的工藝也漸漸融入香港藝術。

1949年後,大躍進、文化大革命、天安門事件等政治運動相繼發生,大量中國畫家逃難來港,香港受中國大陸、台灣和西方不同地方的畫家及風格影響,藝術百花齊放。孫燕華說,她特別喜歡研究香港畫家如何利用不同媒介去表達中國人的身份,以及中國文化在香港這個多元化的社會中是如何演變的。

小時候,孫燕華最愛文學。後來到了美國留學,從中學讀到大學,最記得大學時,有一次上歷史課,老師帶學生去博物館,觀賞古代藝術,學生藉此學習古代生活風俗,一次為了寫作業,她一個人在博物館坐了3個小時,愛上了博物館這個給人學習和思考的獨特空間。

「不理解其他地方的文化,亦難以理解自己文化。」她說,千禧年代初,她從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畢業後,返回香港幫忙打理家族生意,逐漸對香港及中華文化更感興趣。2012年開始,她擔任孫少文基金會主席,以獎學金捐助的形式,推動中國藝術文化發展。

三年之後,恰逢SML集團搬遷總部,在觀塘海濱道購入一幢商廈作自置物業,孫燕華便與父親孫少文商量,希望利用其中部分空間,推動文化藝術。時任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總監的楊春棠當時剛剛退休,他向孫燕華建議,香港非常需要民間私人營辦的博物館,二人一拍即合,一新美術館很快誕生,以孫少文基金會名義運作,楊春棠任總監。

孫燕華想舉辦較具趣味的展覽,擺脫某些既定印象。2017年年底,一新博物館曾為畫家沈平舉辦展覽。沈平是在80年代從大陸移居香港的畫家,喜愛描畫中港兩地的風俗人情,其中既有香港名勝,又有新疆曠野,作品以水彩畫為主,有小部分畫作是水墨畫,卻又採用了水彩畫筆法,中西貫通,饒有趣味。

不久前,一新就舉辦了中國古盒藝術展覽。在中華文化中,盒子有著滿載美好的吉祥寓意,因此成為中國人常用器具,從中國歷代盒子,也可透視古代生活風俗。有市民說,這個展覽很奇怪,博物館應該展示更嚴肅的文物,但孫燕華卻認為,文化離不開生活,「可以輕鬆地表達,不需要那麼沉重,希望可以打破中國文化藝術很悶、很老土這些誤解」。

長衫設計講求精緻,不能夠靠名牌或貼金堆砌,最佳配襯是女性的端莊氣質,80後的孫燕華穿長衫時,更留意談吐儀態。不論是穿長衫、營運一新,都離不開推廣中國文化藝術。
長衫設計講求精緻,不能夠靠名牌或貼金堆砌,最佳配襯是女性的端莊氣質,80後的孫燕華穿長衫時,更留意談吐儀態。不論是穿長衫、營運一新,都離不開推廣中國文化藝術。

做與時並進的長衫

香港在大量吸收西方藝術的同時,也保留了許多獨特的中國文化,例如長衫。

孫燕華說,香港是長衫傳統保存得最好的地方。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一度視長衫為資本主義之物,因而打壓,優秀的長衫師傅紛紛逃來香港,令長衫傳統在香港延續下去,並在當時成為香港女性的主流服飾。在香港,至今仍有不少名校以長衫為校服。一直到了1970年代,隨着成衣工業的興起,長衫才逐漸沒落。

長衫

自清朝開始流傳的長袍服裝,經民國初年改良而流行,其中女性所穿的長袍被稱為「旗袍」,自上世紀20年代在上海風行;而在廣東及香港地區,則多稱為長衫,通常指男女中式長袍,英文「Cheongsam」一詞更收錄在《牛津英語字典》。1949年後,旗袍被認為代表資產階級,很長時間被禁止,直至改革開放後,才重新流行,而此後,廣東及香港地區也開始使用「旗袍」一詞。在香港,至今仍有中學使用長衫作校服。

14歲那一年,她在美國讀中學,學校要求來自各國的學生穿上自己的民族服飾,孫燕華苦思良久,到底香港有何民族服飾?最後,她買了人生中第一件長衫,不過這一場活動後的十多年,長衫都束之高閣,直到一新開幕當天,她決定再次穿起長衫,自此對長衫的熱愛「一發不可收拾」,現在衣櫃中已有10套長衫。

每逢出席宴會及文化相關的活動時,孫燕華都會以長衫示人,每當他人談及對中國文化藝術的刻板印象時,她總會以長衫作比喻,「人家以為長衫很傳統,穿起來寸步難行,一定要手洗,不會有人穿,但現代長衫是有拉鍊,可入洗衣機,讓人有穿上的意欲,這就是與時並進和活化。」

長衫設計講求精緻,不靠名牌或貼金堆砌,與女性的端莊氣質最為相襯,孫燕華說自己穿上長衫時,總是不自覺地更留意談吐儀態。為了在香港推動長衫風潮,她加入了社群「長衫薈」,與一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推廣長衫。

為香港藝術家雪中送炭

作為富商二代,經營博物館,總不免遭受一些質疑,有人會說這是「裝飾門面」,有人以為這博物館長遠而言,還是為了賺錢盈利,對這些,孫燕華都紛紛搖頭。

「如果只把美術館作為社會地位象徵來經營,便無法長久。」孫燕華表示。目前,一新每年花費大約800萬港元,主要來孫少文基金會和藝發局的配對基金,她目前不急於為一新謀求收入。她明言,經營博物館是一件花錢的事情,永遠不可能做到收支平衡,「外人總想知道為何要不斷燒銀紙去經營一新,是否會有其他計劃令到一新可以賺錢,像等待我們會有新計劃似的,但我相信,這是一個對社會的長線投資,不能去計較每分每毫。」

孫燕華除了繼續打理家族業務,從事策略性投資等工作,亦需抽出一半的工作時間,不收分毫營運一新,明言經營博物館是一件花錢的事情,永不可能做到收支平衡,培養文化氣息非一朝一夕,要耐心等待才見成果。
孫燕華除了繼續打理家族業務,從事策略性投資等工作,亦需抽出一半的工作時間,不收分毫營運一新,明言經營博物館是一件花錢的事情,永不可能做到收支平衡,培養文化氣息非一朝一夕,要耐心等待才見成果。

一新的日常運營和策展工作,全交由總監楊春棠負責。一新成立之前,楊春棠營運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35年之久,在香港云云博物館之中資源算是最少,而一新則屬民間私人營辦性質,有別於其他由政府營運的博物館,資源比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還要少。楊春棠卻說不介意,他表示孫燕華給予他很大的自由度,一新雖然沒有資源不能購入國寶級的館藏,但擁有自己獨特定位,就是為香港藝術家,特別是未成名的藝術家提供一個展覽平台。

孫燕華進一步解釋,香港有些畫家已經成名,可以到許多商業畫廊售賣作品,若一新展示他們的畫作,僅僅是錦上添花,她希望做的是為一些稍欠名氣的藝術家雪中送炭,被更多香港人認識,「人人都做同一件事的時候,不會填補到什麼空隙。」

修讀商科出身的她,以前曾經在銀行擔任過分析員,回想起來,銀行工作的一切都很高效,很快兌換金錢,而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正在經營一項與數字及速度無關的事情:「現在的我可能要等待20年後,才知一新及孫少文基金會對社會的影響,屆時才可下結論我正在做的事情是否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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