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5日,一樁二十年前的案子忽然進入公眾視野:北大校友李悠悠實名舉報原北大教授、長江學者沈陽,指控他二十年前性侵學生高岩並致其受壓自殺。第二天,北大官方作出通報說明,指當年公安局曾對此事作出事實認定,而北大也對沈陽進行了行政處分。
不過,由於北大的通報非常簡短,真相仍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公安局作出的事實認定是怎樣的?北大當年又是如何討論沈陽事件,對其作出了何種行政處分?為尋求答案,4月7日,北大學生鄧宇昊發出一封公開信,號召師生向校方申請信息公開,要求進一步披露當年記錄,包括1998年與沈陽事件有關的會議記錄和警方調查結果通報等。
鄧宇昊的公開信雖然發出後不久即被刪除,但仍以各種形式在網上被廣傳。當晚九點多,他所在的數學科學學院(以下簡稱數院)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向他發出了「約談」要求。在兩次婉拒後,鄧最終在壓力下赴約,但直到次日凌晨仍未返回宿舍。
一眾獲知消息的同學隨後趕到現場聲援及「撈人」。據來自不同渠道消息透露,此次「撈人」行動似乎一度被校方定性為「學潮初期」,事後亦有部分參與同學被校方約談施壓。在近三個小時的「撈人」行動中,學生們究竟經歷了什麼?他們的真實訴求又是怎樣的?端傳媒採訪了兩名當晚在場的北大學生,並綜合現場同學的記錄,嘗試還原4月7日晚到8日凌晨的「撈人」全過程。
換教室
據一位「撈人」行動的參與者透露,在理科一號樓約談期間,鄧宇昊接了一名學生的電話,詢問其狀況,鄧宇昊將所處地點告訴對方。約談老師見狀,隨即將談話地點更換到三樓的一間教室,現場並沒有攝像頭。鄧宇昊詢問更換教室的理由,老師表示這是為免讓學生們找到他們。
與此同時,當晚北大「未名 BBS」上出現關於鄧宇昊被深夜約談及其地點的帖子,也都很快遭到刪除,但一些得知消息的學生開始前往陸續前往鄧宇昊被約談的地點。
「我們所有人都是單獨去的,是個人行為。」艾琳(化名)對記者說,她到理科一號樓樓下時,已有十幾個同學在那。「我們當時就挨個敲門,挨個找。」等他們找到鄧宇昊時,已經凌晨一點半。
學生們找到約談教室後,便開始質疑約談老師更換教室的原因。老師承認更換過教室,但並不承認這是為了不讓學生們找到,有老師說這是為了保護鄧宇昊。但鄧宇昊隨即指出,「你當時換教室對我說,就是怕他們找到我們。」
三對一
此時到場的學生們看到,鄧宇昊一人面對三位老師:一位是數院黨委副書記劉雨龍,一位是數院輔導員董老師,還有一位是北大青年研究中心(以下簡稱青研)的張老師。而校團委副書記王逸鳴,則在一小時後抵達現場。
在中國高校,「輔導員」是一種特殊的角色,通常要對學生的生活和思想狀況負責,其遴選與考核一般由校黨委管轄的學生工作部負責。而北大青研中心是什麼樣的組織呢?據《高校教學信息》2017年第2期,北大在2014成立「網絡文化建設與網絡思想政治教育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網教辦」)就設在青年研究中心。
「說白了就是審查網絡信息。」參與「撈人」行動的傅冬雨說(化名)。在場有學生質疑為何青研的人員可以隨便約談學生,劉雨龍解釋說,是他約談鄧宇昊,青研老師是來「就網絡有關的專業性做一些指導。」
傅冬雨說,青研的張老師「態度比較惡劣」,稱自己的工作「沒必要給大家做解釋」,反問同學:「我們的工作,是不是要給這麼多同學做一個交代?」
青研老師強調,這場談話只在老師們和鄧宇昊之間進行,說「你們如果想要宇昊走,你們現在就把他帶走;如果說你們現在不想把宇昊帶走,那就讓宇昊留在這兒,我們繼續和他聊,你們所有人出去。」
警察到場
傅冬雨大約凌晨一點半找到約談教室,此時樓下已停了一輛警車——原來之前已有人報警,稱鄧宇昊被限制人身自由。據傅冬雨回憶,現場同學向警察表示,學校老師約談鄧同學,很久都不放人,「我們想讓鄧同學回去。」
警察則回應稱,這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的事,要讓雙方好好談談,並說警方和學校是兩套系統。期間有學生誤以為到場警察是學校保安,一度引發口頭爭端。警察最後要求現場學生出示學生證,大家都不願意,但經過一番交涉,部分同學留下了姓名、學號、院系、手機號等信息。
整個過程,老師們留在教室外面,遠遠看著警察和學生對話。
據傅冬雨回憶,她到現場後,又陸續來了一些學生,最後總共約三十人左右,都是她不認識的同學。一張網絡流傳的現場照片顯示,學生們擠滿了整個教室。
「地方非常窄,只有一排桌椅,同學們沒法只能圍住老師站著。」傅冬雨稱,「老師比較矮,從畫面看好像學生氣勢凌人,其實現場秩序非常好,同學自發維持秩序,輪流向老師提問。碰到有人打斷說話或者過於激動的,就會暫停。」
答學生問
「哪有老師這樣深夜滯留一個學生?我們質問老師憑什麼,但他們沒正面回應,他們就像外交部答記者問那樣。」艾琳說,自己當時很激動。
僵持一會,老師們並沒有明確回答約談的理由。鄧宇昊回答說,約談原因是老師讓他刪掉公開信,而他聯繫了微信公號後台,微信客服方面說需要考慮,明天再答覆。
數院老師後來又解釋,鄧宇昊發布的公開信列明了遞交申請表的時間和地點,是怕「校外人員」聚集、別有用心的人鬧事。但同學們認為,阻止校外人員進入及維護現場秩序,是保安而非學生的責任。
老師們也不承認滯留鄧宇昊。青研老師反復表示:「我們讓走了啊,我們讓走了啊。」還有老師問鄧宇昊:「我們有說你今天不準走嗎?」鄧宇昊回答,「你沒說讓我走,讓我在這兒等著,我一直等到一點多。我作為學生,我也不敢走。」同學們則認為,沒有制度保障,同學的聲援結束後,鄧宇昊照樣可以在日後被隨便約談。
一番討論後,劉雨龍稱鄧宇昊是有權拒絕約談的。然而同學們認為,師生權力關係並不對等,「即使您說我們有權利拒絕您」,學生也不敢拒絕約談。
約談規章
傅冬雨和艾琳均表示,現場同學對老師的質疑,主要集中在三點:
一、約談的規章性依據是什麼?
二、有沒有規範能約束約談行為?(包括是否有現場記錄、約談時間等等)
三、能否保證約談不會影響鄧宇昊畢業、不受報復性威脅?
在場學生十分關心,約談有沒有什麼規章和流程呢?但據現場同學回憶,老師一開始說約談是有規章制度的,但在學生的連番追問下,他們最終承認是沒有的。
也有同學詢問,對鄧宇昊的約談有沒有做現場記錄?有老師回答,這次談話完後之後,會給談話做一個提綱,微信上也有一些對話記錄。學生於是質疑,這樣的事後記錄只憑老師的回憶,鄧宇昊的相關權益卻無法保障,至少應該讓鄧宇昊看看記錄有沒有曲解的地方,讓他簽字。劉雨龍老師則表示,鄧宇昊不是被處分的學生,所以並不需要採取嚴格的筆錄程序。
最後,有同學主動提出,希望老師們能出一份聲明,讓學校其他同學了解當晚的情況,尤其要說明約談所依據的規章制度,以及同學的反饋渠道。劉雨龍提出和鄧宇昊聯合發一份聲明,同學們也表示贊同。
整個約談在4月8日凌晨三點半左右終於結束。鄧宇昊回宿舍後,起草談話經過,隨後由數院黨委副書記劉雨龍老師補充和修改內容,最終寫成了一份聲明,並發布到了學校的 BBS 上。聲明指出,約談的依據是教育部令第43號《普通高等學校輔導員隊伍建設規定》,輔導員應「掌握學生思想行為特點及思想政治狀況」,所以輔導員的本職工作包括大量與同學「談心談話」的環節。
不過截止目前,北大校方仍未就「約談」出台明確的規章制度,例如對約談流程、時間地點的規定等。
傅冬雨認為,劉雨龍最終在 BBS 發布的聲明,部分內容與事實有出入,省略了部分關鍵信息,包括老師更換教室的原因、青研老師對待學生的態度。「其實從學生到現場,到整個約談結束,持續了大約三四個小時,為什麼我們的問題如此簡單,整個談話卻持續了這麼長?因為現場老師語焉不詳,說不清約談的制度是什麼。」
(為保護受訪者信息,文中傅冬雨、艾琳均為化名,文中對二人使用的性別稱謂並非其真實性別;記者楊鈺,實習記者盧凡、黃綺婧對此文亦有貢獻)
谁能想到,后来岳同学居然遭到更为严重的羞辱
学生的思想 一直不明白学校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的党政军 学术是不同思想碰撞后迸发出的活法 纠正思想蛮横无理 对教学有何意义
请端传媒持续关注和声援岳昕同学
好文章。
保持关注, 希望端能出多点这事件的文章,感谢!
党政军退出校园,保障大学自治。
比起外国语学院的辅导员,数学学院的刘老师处理问题的能力高了不是一点半点。本来是一个个体事件,结果上升到政治事件。现有的约谈手段已经不能很好地应对学校和学生之间的不信任,需要通过明确的规章制度来维护各方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