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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成:那位網名叫木田無花的北大師妹

在我的認識裏,她是一個認真積極地思考和行動的女孩,有着自己的智慧和策略,保持着自己的獨立和樂觀,並不是苦大仇深的對抗者,更不可能是被莫須有的勢力利用的人。

在雅加達的街頭,我對木田說,開會的時候主辦方給我們每人送了一個印尼傳統樂器昂克隆,宴會的時候大家用它一起合奏《Que Sera Sera》。後來她發了一段自己改編的版本,把歌詞裏的「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改成了「Will we be equal? Will we be free?」(圖片並非岳昕本人)

在雅加達的街頭,我對木田說,開會的時候主辦方給我們每人送了一個印尼傳統樂器昂克隆,宴會的時候大家用它一起合奏《Que Sera Sera》。後來她發了一段自己改編的版本,把歌詞裏的「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改成了「Will we be equal? Will we be free?」(圖片並非岳昕本人)攝:Fred Dufour/AFP/Getty Images

方可成

刊登於 2018-04-25

【編者按】曾經要求北京大學校方公開前教師沈陽性侵學生案相關信息的外國語學院2014級學生岳昕,近日公開自己被多次約談、輔導員向家人施壓導致家庭關係緊張的經歷。

事件引起高度關注,包括在23日晚,北大校園內「紅旗團委」宣傳欄的玻璃上貼出3張聲援岳昕的「大字報」,同日,「北大」兩個字被新浪微博列為敏感詞,無法搜到任何相關微博內容。

文中提及的木田無花,即為岳昕。

大概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去印尼開會。行前,我想起有一位北大師妹正在雅加達做交換生,她的網名是木田無花。

我是從《南方週末》的評論編輯蔡蔡老師那裏得知她的。她還在人大附中讀高中的時候,就在《南方週末》上發表了一篇小文,講的是北京某處標語牌翻譯錯誤的情況。

後來她又在《南方週末》上寫過一篇《在讀報中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詳細講述自己和這份報紙結緣的過程:高二的「研究性學習課」上,老師推薦了《南方週末》。從此,「每週五一下課回家,都會衝到報箱前一把拿出這周的報紙,把它抱上六樓,一讀就是一晚上」。

在讀報的過程中,她不僅了解了許多事情,鍛鍊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而且萌生了願望:也成為一名記者,「用勇氣與智慧揭露事實的真相,一點點地推動社會改革」。

每次遇到新朋友,我總喜歡詢問他們思想觀念形成的過程和影響因素。中學老師推薦《南方週末》,是我從很多人那裏反覆聽到的故事。木田也是一樣。而她在讀報過程中萌生的願望,也讓我感到似曾相識:我比她早10年讀高中時,也是因為讀報、了解到外面的世界,而下定決心「棄理從新聞」。

唯一的不同是,木田產生這一想法後,就直接嘗試聯繫了《南方週末》編輯部,詢問了蔡蔡老師關於專業選擇和職業規劃的問題。而蔡蔡老師又恰好是有名的「不要學新聞」派,所以最終她並沒有像我一樣選擇進入北大新聞與傳播學院。

但她在大學期間的思考、行動,以及在各類媒體平台上寫下的文字,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學新聞的學生。她去貧困地區給孩子們上性教育課,在線上線下交流推廣平權意識,探討社會議題,公號「木田無花」上的每一篇文章都值得細看。

啟程去印尼前,我和她約好在會議閉幕後見面,請她帶我在雅加達逛一逛。

她詢問了我的時間安排後,發來一張詳細的行程計劃。因為我的時間有限,所以她提供了4個選項供我選擇,不僅安排了路線和時間、介紹了各個選項的大致內容,甚至考慮到了下雨的概率。

在微信上收到行程安排表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知道了:這是一個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做得認真、細緻的女孩。

而這樣的人,只要擁有了書本、報紙和網絡,就一定會認真地觀察世界、細緻地思考問題:這個世界究竟為什麼會是這樣的?那些問題都是如何產生的?我們能做些什麼來解決問題、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一點?

從她的訪談和自述中,我們能看到,她得到了來自學術理論和社會現實的雙重給養。特別是來自社會學的理論,成為她理解和改造社會的一把鑰匙。

木田在北大學的是印尼語,大三這年獲得了學校唯一一個到印尼大學交換學習的機會。在印尼,她和當地的學生、當地的社群打成一片。我常常感歎,和她比起來,我對美國社會的融入太淺了。在她的instagram上,經常能夠看到她和印尼年輕人在一起的笑臉。她貪婪地了解着這片土地上的一切,歷史和現在,尤其是她所關心的社會議題,比如宗教環境下的平權。

木田是一個既善於觀察和思考,又會畫畫和寫字的女孩。雖然她思考的問題往往沉重,雖然她閲讀的理論常常是灰色,但她的生活是彩色的。積極思考那些晦暗的角落,也用心擁抱生活中的美好。

在我的認識裏,她是一個認真積極地思考和行動的女孩,有着自己的智慧和策略,保持着自己的獨立和樂觀,並不是苦大仇深的對抗者,更不可能是被莫須有的勢力利用的人。

我們最終選擇了去印尼國家美術館參觀。展館裏那些帶着熱帶氣息的彩色繪畫吸引着我,而木田則提醒我那些作品背後的社會意義:在反殖民、民族獨立的背景下,在這個千島之國變遷的政治環境中,藝術家是如何表達,藝術作品又是被如何塑造的。

我們看到那些代表着團結、掙脱枷鎖的雕塑,還看到了讚美人民、諷刺當權者的作品。

看完常設展,我們走進了當時正在舉辦的特展:印尼的三位女性藝術家作品聯展。這個主題令木田產生了更大的興趣:在這個長期被殖民、現在擁有世界最多穆斯林人口的國家,女性爭取獨立和平等的道路並不平坦,但有一代又一代人在不停努力。

這個特展的開幕時間是4月21日。那個日子正是印尼特有的一個節日:卡蒂尼節(Kartini Day)。

卡蒂尼是1879年4月21日出生於爪哇島的印尼民族英雄。在短短25年的生命裏,她為爭取印尼女性權利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她撰文論述性別平權、傳統文化保護、反殖民等議題,並且在家裏舉辦學習班,為女性提供教育。

國家美術館裏正好也還保留着卡蒂尼節的紀念陳列。木田走到卡蒂尼的畫像前,在留言本上寫下了《國際歌》的一段印尼語歌詞。

牆上的卡蒂尼語錄大意是:我們努力自立、自強,能夠自立的人也可以更好地幫助到他人。

8年前,從北大畢業的時候,我寫了一篇博客《北大,哭泣的臉》。裏面說:「真正用心理解、執着追尋北大精神的師生也許只是一小撮,更多的人並沒有這樣的使命感,他們僅僅將這所大學定義為『top 1』、『最高分者才能進』。然而,正是那極小的一撮,成為黑夜裏的燈塔,激勵着一代又一代的後來者。」

木田當然屬於這一小撮,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那篇略顯矯情的博客裏,我從魯迅設計的「哭臉校徽」切入,寫道:「北大有着一張哭泣的臉,她為她所熱愛的土地和人民而哭,也為她自己和她的師生而哭。」

但今天我想說,在憤怒、悲哀之餘,可能現在我們更需要的是保持微笑、堅定前行。

我們需要微笑着告訴他們:木田和她的同學們做的完全是合法合規的事情,是在信息公開的法律法規框架之下。對於20年前的那樁案子給予恰當的公開和處理,本是一件可以很容易處理的事情,完全沒有必要讓形勢升級至此。

我也希望木田和她的同學們也保持笑臉:你在公開信中提出的要求,我們一定會全力轉發支持,我們希望你和家人之間被無端破壞的關係能夠修復。而我最希望的,是這件事之後,還能看到你彩色的手繪、漂亮的文章、快樂的笑臉。

在雅加達的街頭,我對木田說,開會的時候主辦方給我們每人送了一個印尼傳統樂器昂克隆,宴會的時候大家用它一起合奏《Que Sera Sera》。

我沉浸於曲子的動聽和合奏的美妙中,而木田則告訴我:她雖然也很喜歡這首歌,但覺得歌詞表達的「隨遇而安」有些消極。所以,她曾經改編過這首歌,讓它擁有更積極的含義。

後來她在自己的公號「木田無花」(ID: mutianflowerless)發了一段自己改編版本的《Que Sera Sera》。去她的公號後台回覆 lagu53528 就可以聽見她唱的歌了。

她把歌詞裏的「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改成了「Will we be equal? Will we be free?」然後把裏面的「該怎樣就會怎樣」,改成了「站起來去爭取才能得到」。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木田。一個心懷社會、富含學養,又具備文字和藝術等多種表達能力的北大人。

木田的歌聲告訴我們,這是一個需要站起來去爭取的世界,我們要保持思考,保持行動,不把世界拱手相讓。木田的思考和行動鼓舞着很多很多人。願此事之後,你依然保持微笑,繼續思考行動。

願自由開花。

本文原刊於微信公眾號「新聞實驗室」,原題為《Will we be equal? Will we be free?》端傳媒獲授權編輯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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