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冬天,8位港人飛往老撾旅行,在當地的小鎮巴色(Pakse),他們遇上年屆五旬的的咖啡園主人Sam Say。大家不僅品嚐到他親手培植的咖啡,還了解到Sam Say的傳奇人生:他12歲時因越戰逃離巴色,輾轉漂泊到加拿大和香港生活,後來返回家鄉探親時,眼見家鄉百姓仍活於貧困中,決心返回巴色,教當地農民種咖啡豆,助他們自給自足。
這樣旅途上的奇遇不是偶然,而是70後香港人何靜瑩的刻意安排。她開創的初創企業Paxxioneer,透過網絡平台,將旅行者和世界各地有趣的人聯絡起來。何靜瑩希望,出遊的人親身與世界另一端的人交流碰撞後,能重燃生命的熱情,喚醒沉睡的好奇心。
這次創業之前,何靜瑩感覺日復一日的工作讓徹底她失去了熱情和好奇心。她身形瘦削,膚色黝黑,年輕時愛到處冒險和旅行,但多年來為了經營一家毛衣工廠,日日奔波疲憊,足足5年没有出國旅行,「在就快離開工廠之時,我是極度burn out(勞累),其實咬着不放,對員工並非好事。」
她渴望尋求人生的新方向。在最迷茫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熱情到底是什麼了。她約朋友出來聊天,朋友提醒:你之前不是最愛周遊列國,去過10個國家20個城市嗎?說這話時,他們正坐在港島一間cafe,喝着Sam Say在老撾種植的咖啡,何靜瑩想:不如讓和她一樣迷茫的旅行者,在異國不僅遇上風景,也遇上有故事的智者?
「只求賺錢的話,毋須去創業」
一個知名希臘藝術家,會親手教人做陶瓷工藝品;或者一位北京的非牟利中學校長,訴說自己為基層孩子提供教育的理念,這些都是何靜瑩四處張羅找回來的「有故事的人」。旅客很難在一個陌生的國度旅行時遇上這些人,何靜瑩認為,這就是她要解決的用戶痛點。
目前,全球各地有四十位類似的智者加入Paxxioneer,打開自家大門,準備迎接旅客。旅客可以在網站上,選擇想在特地國家想認識的人,再預約好時間,飛往當地跟故事主人翁見面。旅客需透過網站支付一定費用給智者,而網站也從中抽取佣金。
在何靜瑩的經驗裏,遊歷一般會經過4個層次:旅客通常由最初階的旅行團,遞升至自遊行,逛街吃喝及在熱門地標打卡,再去探索冷門景點,但許多人到了自遊行和深度遊的階段,即使盡獲美食與山水,仍然感到不滿足。
若在遊歷時遇到一個有人生歷練的智者,來一場深度對話,何靜瑩認為旅行者會經歷完全不一樣的體驗,「眼前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傾談兩句後,原來他有着不平凡的故事,啟發自己的思想跳出固有框架。」
不過,預約機票酒店和景點門票,才是旅遊市場的基本需求,若跟隨主流旅遊的市場潮流行走,不是更容易獲得投資者垂青?「若自己做得不過癮,只求賺錢的話,倒不如不做,毋須那麼辛苦去創業。我想做的事情,是觸動到他人心靈使其受到啟發,這就是我熱切追求的。」何靜瑩說,她選擇不去顛覆用戶的消費模式,而是顛覆用戶旅行的意義。
顛覆傳統是何靜瑩骨子裏的特殊基因。在投身科網行業之前,她一度是中環金融精英,後來突然轉行,加入一家剛剛起步的屯門毛衣廠擔任廠長,管理一群被工業北移的浪潮淘汰的中老年女工,帶領她們闖出新天地。何靜瑩說,她自小喜歡挑戰一切不可能。
「有些事情没有人來做,就由我自己創出來吧」
80年代,何靜瑩就讀協恩中學,她留意到學生會没有組織活動,連賣物會都不願意去辦,也未能團結同學,同學們要了解學校動態,唯一的途徑是閱讀每年年底才出版的校刊,可是校刊內容官腔沉悶,背後的原因之一,是學生會會長和內閣全由校方委任。當時十幾歲的她鼓起勇氣,挑戰學校體制。
她先加入不起眼的英文辯論隊,苦練口才贏得校際比賽,向師長證明自己的才能,又與同學創辦校報報道學校最新動態,「寫熱血點的東西」。在校報上,她撰文批評校方只委任「乖乖女」入學生會內閣,「我本身都不是頑皮,只是較活潑,堂上會發問批判性的問題」,後來,她甚至走入校長室直言進諫。最終,她的行動令學校明白當時的委任制度未能選拔賢能,決定日後的學會會長改用面試制度挑選,而學生會則開始競選上任。
「日後見到有些事情没有人來做,就由我自己創出來吧。」何靜瑩說。
高考後,何靜瑩選讀美國喬治城大學的外交學院。當時是90年代初,九七未至,香港不時有遊行示威,使她思考自身與社會的關係,「而且讀政治科學相關科目,讓人有批判性和獨立思考,這不是工商管理科目可以給予的。」大學期間她在美國國會山莊實習,眼界大開,可回港後卻發現,美國與香港的政治形態大相逕庭。1995年,香港立法局舉行直選,她回港參與當時在港島出選的陸恭蕙的助選活動,在地鐵站外派宣傳單張,途人大多拒接,受盡白眼。
不久後,她看到某間大型銀行的招聘廣告,獲聘者可被保送到英國訓練6個月學習金融知識,她感覺那是刺激的新天地,決定應徵,展開金融精英的生涯,從事過戰略策劃、管理顧問和外幣衍生工具交易的行業。
大學畢業的10年後,她每天在中環營營役役,每周打工80小時,「助有錢人更有錢」,見盡了許多只靠財技及關係上位的人,她開始抗拒商業社會的功利文化,心底渴望改變。2004年,她毅然辭去工作,前往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修讀公共政策碩士。返港之後,2009年,朱仕森、莊學熹、吳秉堅等製衣業老行尊剛好準備創辦社會企業L Plus H,打算逆流而上,在香港開工廠生產毛衣,並藉此改善低學歷人士的生活。
三位創辦人找來何靜瑩出任董事,起初她以為只是間中開會和幫忙查核帳目,怎料負責日常管理的廠長思想守舊,連續兩任廠長都不願意學習現代化的生產知識,工廠辭退了他們,鼓勵何靜瑩出任廠長。「他們就是喜歡我沒有做工廠的經驗,等於一張白紙,方便創新,」何靜瑩說,從美國回來後,她的地盤就從中環,轉移到新界屯門。
早於20多年前,香港工業已掀起北移浪潮,一眾香港行家都對 L Plus H 冷嘲熱諷,不是指指點點說香港製造成本太高,就是說大陸的年輕工人多的是,香港呢?只有年屆五六十歲的工人,織出優質毛衣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何靜瑩每天從九龍坐巴士到屯門,進行工廠革新工作,引入先進設備,例如用無線射頻(R.F.I.D) 識別系統以監控毛衣品質。她也認為,社會企業不能只講愛心。「客戶不會因同情工廠是社企,就給你代工生產訂單,更不會因為這個降低對毛衣品質的要求,他們也會議價到最後一刻。」何靜瑩說,她要求 L Plus H的80多名工友面向現實的市場,毛衣不達客戶要求,重新再做,務求達到可以媲美意大利製造的毛衣品質,而假若工友態度傲慢懶散,屢勸不改,就會被辭退。
「有人會用『男強人』來形容能幹男性嗎?」
建廠之初,L Plus H 曾經試過訂單不足,全部工友要停工幾天,但不久之後,L Plus H成功接到歐洲名牌訂單,漸漸開始獲利。回想這次起伏跌倒的經歷,何靜瑩談論最多的,不是毛衣的質量和工序,而是每一個工友的轉變。她印象最深的是60多歲的芳姨,年輕時任職工廠妹,一雙巧手撐起一頭家,可惜工業北移使她被社會淘汰,多年後她可以再次到工廠上班,重拾工作滿足感。
何靜瑩坦言,起初自己對管理藍領工人感到害怕和陌生——從前在金融行業打拼時,屬下都是大學生,但數年來在工廠和工友們一起打拼,卻讓她慢慢和一群草根婦女打成一片,還成為她們的大樹洞。每當有工友辭職時,她都會約見面談(Exit interview),許多婦女傾訴自己的親子問題、婚姻問題,何靜瑩則用心開解,最後不少工友都留下了。
當工廠業務爬上正軌時,L Plus H的董事們希望延續這家社會企業的信念,去幫助一些學業成績不佳的中學生。最初,有董事建議為學生補習,何靜瑩卻認為,全香港都在為孩子補習,這有什麼意思?她決定去做別人還未做的事情,安排學生參演一套音樂劇,調動他們對生活的熱情,也培養他們有紀律的團體合作精神。
音樂劇《震動心弦》劇情講述一班生活糜爛的少年遇上地震,劫後餘生,生命因克服苦難而改變。2008年汶川地震後,何靜瑩曾自發組織「香港特種樂隊」,募集30位能唱歌、懂樂器的義工為災民提供情緒舒緩,在四川當地做逗留八個月。多年之後,何靜瑩希望將這一套經驗延續,邀請80名被社會標籤為「無前途」的學生參與了音樂劇的排練和演出。為了演出順利,他們戒掉不專注不守時的壞習慣,學會做事嚴謹的精神。後來她邀請導演楊紫燁,把學生生命改變的經過拍攝成紀錄片《爭氣》,獲劉德華的電影公司答允發行,電影在2014年底上映,錄得近600萬票房,成為最賣座的香港紀錄片。
經營毛衣廠7年之後,何靜瑩決心從廠長的崗位上退下來,轉投科技初創行業。她說雖然行業和商業模式不同了,但自己依然想做一間有社會意義的企業,而不僅僅是搞一盤生意。
十多年前,她在哈佛大學讀過Robert Putnam 的跨越型社會資本理論,即透過一個社群連接到另一個不同領域的社群,交流彼此的資源和經驗,促進更新和進步,她相信,這就是她一直想做的:從前她的工作是將自己的金融管理經驗及創新科技和女工社群連結起來,碰撞出新的價值,如今投身旅遊創業,則是試圖將迷茫的旅行者,和世界各地的智者連結起來。
為事業打拼多年,何靜瑩暫時沒有考慮婚姻或家庭。她精力充沛,每當講起自己想做的事,由白天講到天黑都不見疲態,外人常常老土地稱呼她為「女強人」,她對此卻很反感。「這個稱呼其實暗示著不平等,我也從來不用這個稱呼形容任何女性,有人會用『男強人』來形容能幹男性嗎?」她快人快語,說工作的熱情、改變社會的熱心,無分男女,每次聽到他人說出帶著女性偏見的說話時,她都會調皮地反問:「如果我是男性,你會覺得這是問題嗎?」
可敬!
毛衣工廠的經歷很有趣 讓人想起日劇《陸王》
嗯 这也是我真正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