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來函:反右60年,白髮老人們與說不盡的故事

「這個會議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們銘記歷史,知道『不讓人說話』會造成多麼大的災難。」
編讀手記

「這麼多人,在幹嘛?」一位20歲出頭、眉清目秀的男生,在等電梯落下的空隙,看了一眼會議廳的玻璃門。門上貼着一張 A4 白紙,寫了一行字:「丁酉六十週年學術研討會」。

這是在3月28日上午的尖沙咀華麗酒店。這位從大陸浙江來香港遊玩的年輕人,只看到了玻璃門內的一片白髮。他和同伴們對「丁酉」感到茫然,聽說這裏在舉辦「反右60年研討會」時,表情更像是在聽天方夜譚。

「五七學社」的總編陳愉林。
「五七學社」的總編陳愉林。

83歲的陳愉林,頭髮雪白,面頰上帶有老人斑。他站在會場門口,不斷回應着人們的慰問。3月24日,蘋果日報上的一則消息讓人們懸心:因為籌辦這次研討會,居住在香港的陳愉林,在深圳海關被扣押,一度失去人身自由。

作為主辦方「五七學社」的總編,陳愉林沒有過多介紹自己的遭遇。他只說欣慰於會議終於召開。和「反右50年」以及「55年」時的順暢相比,這次研討會的召開一波三折。先是原本要舉辦的香港中文大學退出,之後在城市大學也不能舉行,最終落腳在華麗酒店。

人數沒有預料的多,但還是有五六十人。他們中,有從北京、河北過來的6位,包括4位右派老人和兩位「右二代」。另外從上海趕來兩位右派老人,福建也趕來6位。

原本報名參加會議的60位右派老人,最終只來了20位。在上海,報名參加會議的右派老人張強華,被阻擋不能來參會。他給會議發來自己的「賀信」及感言,由河北的趙日月老先生代念。

義工多是老人家。掛着舉辦方「五七學社」名牌的陳元華先生在門口照顧着秩序,他也是70多歲的人了。

如果不是有關切的人,進入會場,不會知道這就是備受關注的「反右研討會」。

會場的電子屏幕上,顯示的大字是「丁酉60年學術研討會」,旁邊,掛了條大篆的書法,寫着「反右六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是香港書法家黃元璋所寫。「現場不能出現『反右』的字樣」,據陳愉林說,這是他被扣押之後,無奈作出的承諾。

在艾曉明的紀錄片《夾邊溝祭事》中出現的任眾,已是83歲高齡。在會議的現場,他一次次落淚。他曾陪艾曉明拍攝《夾邊溝祭事》,到各地訪問當年的「五七難友」。

任眾是當年北京市公安局的右派。7年右派生涯,他深深體驗了被凌辱被摧殘的痛苦。在會上,當有人提出,「不要再悲啼控訴,要行動起來」時,他反駁,還是要講出曾經經歷的苦難。對那些苦難,「不是講得太多,而是講得太少」。

「反右研討會」的舉辦,從50週年到55年,再到60年,已有三屆。能否有65年,以及70年,是很難說的事。如今,當時最年輕的右派老人,也已到80歲左右。來自北京的「右二代」馬文都說,在北京,右派老人常常聚會,但幾乎每年的聚會,會發現老人又少了幾個。

此次來參加會議的「右二代」不少。從丹麥趕來參加會議的廖新軍,父親是當年的中共環江縣委書記王定。王定當年反對毛的農業集體化,被打成「極右」,被稱為「廣西納吉」,境況悽慘。「我的父親,從那時起,就沒有尊嚴地活着!」講起父親的遭遇,廖新軍的聲音突然尖利,難掩內心的激越。

北京老右派任眾展示他們在北京聚會時必定出示的橫幅。
北京老右派任眾展示他們在北京聚會時必定出示的橫幅。

即使已經到風燭殘年,不少右派老人還是充滿講述歷史的熱情。他們中的很多人,也都希望為歷史做點什麼。87歲的岑超南,是香港的優秀義工。當年他是一名香港店員,於1953年考入北大物理系,與北大著名右派譚天榮是同學。他被打成右派後,歷經磨難,一直到1978年才回到香港。

岑超南老先生多年來投身慈善,募集希望小學,熱情不輟。而且一直在做記錄歷史的事情,包括收集良心犯名錄等。「我們當年是為了人民的利益,其實是響噹噹的左派,我們應該命名為五七民主派」。在會上,他還建議,每個活着的右派都要視頻錄影,將自己的經歷講述給後世。

兩天的會議,在3月29日下午結束,會上還放映了獨立導演王輝的紀錄片《他們的聲音》,以及艾曉明的《夾邊溝祭事》片段。

3月28日上午的會議結束後,老人們在酒店聚餐。簡單的自助餐,杯盤叮噹響着。一雙雙夾菜的手,總是在顫抖着。來參加會的人,內心都知道,這很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聚了。

陳愉林說,這次會議的費用,都是右派老人自己籌集的。歷經劫波的他們,大多數境遇並不好。「有很多人是捐出了棺材本,兩萬元。」

會場內外,坐着不少沉默的老人。他們安靜地坐着,或許內心激盪,外表卻保持着一份平靜與尊嚴。沒有人流淚,83歲的任眾例外。他再次伏在桌上,哽咽難語。而陳愉林,這位自稱當年做「黨的馴服工具」,最終自己卻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內蒙古勞動20年的老人,則在會議結束時,告訴來開會的人們,這個會議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們銘記歷史,知道「不讓人說話」會造成多麼大的災難。至於他自己,今天開完會,「等着被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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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評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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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每一位反抗专制的老人都值得我们年轻一辈致敬

  2. 人与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这些事,不能只有受害者本人记得。因为他们会老,会死,会继续被侮辱和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