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來函:選舉之後,一個香港90後的迷惘剖白

我們這代人究竟有沒有真正快樂過?我追問着我的前輩、老師、朋友、比我年輕的,他們都沒有答案。
編讀手記

3月26日下午12時30分,林鄭月娥已取得超過600張選票,成為選戰的勝利者。那一刻,我身處於中環廣場的民陣集會,一邊聽着投了白票的選委發言,一邊盯着手機裏的Facebook Live,林鄭月娥的得票數字猛跳,一眨眼就已經上漲了10票,劉小麗打斷了朱凱迪,向集會人士宣佈:「林鄭月娥已經贏了。」

我馬上將手機調至休眠狀態,轉身離開了集會。我實在不想再看着那些冷冰冰的數字。

這是一個夢醒時分。

過去兩個月,曾俊華建構了一個夢,他受市民歡迎,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曙光。可是,選舉結果並沒有驚喜,林鄭月娥在預料之內,贏了。

身邊朋友對於結果都毫不意外,似乎大家一早明瞭香港政治現實的殘酷和絕望,他們紛紛拿林鄭月娥的得票總數777開玩笑,但同時,臉上卻難以掩蓋失望,我都看見了。

我們是生於香港90年代的一代,說來很年輕,但近年香港大大小小的抗爭,我們恰好都經歷過,失望並不是第一次,但這次面對選舉結果,我們還是特別憂鬱,為什麼?

我和朋友經歷的第一場抗爭,是2012年的反國教。當時政府有意推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市民反應非常大,害怕政府灌輸國情的時候,只一味褒獎執政者。當時我是一個高中生,教育議題最貼近自己,我也抗拒政府這樣做。還記得那時Facebook流傳了一張「不要洗腦」的黑色標籤,我和很多同學一起,把標籤印了出來,繫在背包上作無聲抗議。

同年的9月7日,大批市民在政府總部外集會,希望政府撤回方案,我當時也在場,眼看年過六旬的韓連山老師都絕食了,我在「公民廣場」集會根本不算什麼。及至9月9日,梁振英宣布取消國教的三年開展期,我看着新聞滿是歡喜。

和很多同儕一樣,那時候我們曾經相信,只要群眾團結起來,我們真的可以形成一股強大力量,去改變社會。受到社會事件啟蒙,我也決定修讀新聞,希望站在前線報導社會真相。

2013年1月,戴耀廷首次提及「佔領中環」,希望藉公民抗命帶動政治上的轉變。其後,他多次舉辦商討日,我參與了其中一場商討會議,只為了解更多。這樣的商討持續了一年多,社會氣氛醞釀了好一陣子,卻沒有人知道何時真的啟動佔領,是不是真的要行這一步,好像花了很多時間空談概念,卻沒有下文。

2014年8月31日,我乘坐港鐵,透過手機瀏覽即時新聞,得知全國人大常委會為香港2017年特首普選方法設下框架。我訝異,打開Facebook,看到很多朋友都在控訴「人大落閘」,有框架的普選根本稱不上真普選,真普選被判死刑,誰不憤怒?我很快響應了學聯發起的罷課,以行動抗議人大的決定。我認為我作為大學生,應該肩負社會責任。

豈料這場罷課一發不可收拾,學民思潮號召民眾重奪「公民廣場」,公民抗命展開,警方竟在毫無預警之下施放胡椒噴霧,大批市民前來添美道聲援學生。

那時候,一位好友哭着打給我,她說她中了胡椒噴霧,她不敢相信政府會這樣傷害市民。相比起皮肉的痛楚,她的心更傷,她那崩潰和顫抖的聲音,我今日還記得。

「我們明明在睡覺,可是突然間就有些防暴警察衝過來向我們噴胡椒噴霧,他們都瘋了!」後來我在Facebook發現有攝影記者拍了一張她中椒後的相片,她的眼神,我看着很心痛。

我也親眼看見警方用警棍驅趕人群,持警盾向群眾大步推進,什麼「佔中」騎劫了學生運動也不由我花時間思考,我只知道面對這樣的政府,這樣的政權,我必須站出來抗議。79天的佔領運動,不少香港人為着「真普選」這個目標努力。在佔領區裏,群眾共享物資,攜手築起防線,多美好的一個烏托邦,我們都曾經夢過。

相比起曾俊華的那個夢,雨傘運動的夢才鼓動人心。

2014年佔領行動持續79日。
2014年佔領行動持續79日。

我曾經一度以為那79天的佔領可以像2012年的反國教運動一樣,集結群眾的聲音和力量,讓政府改變,換來真普選。可是最終沒有。

當時19歲的我非常困惑,我如何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然後如常過日子?雨傘運動,可以說改變了我們一生,也可以說沒有改變過。改變在於民眾的政治覺醒,我們學會不平則鳴。可是,縱然發動了香港有史以來最大型的佔領,到頭來卻一場空,社會沒有因為我們曾經佔領龍和道而有所改變。

當你見證政府向民眾施放催淚彈,利用諸般武力鎮壓,之後政府若再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好像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再意外了。

可是不,繼雨傘運動之後,我第二次為香港政治而哭,是在2016年人大就立法會宣誓風波進行釋法的時候。「真誠、莊重」由誰定奪?面對人大「僭建」基本法,為原有條文作出新演繹,而高等法院最終判政府勝訴,我質疑香港的法治精神是不是全崩潰了?程序公義、三權分立、以致基本法本身是否也被催毀得蕩然無存了?

我向一個讀法律的好友求指教,想不到她也求救,她說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將來可能面臨失業,她不知道自己還在讀什麼。

近年,很多社交平台上都看到朋友轉載一張圖片,上面寫着「我不需要性愛,因為政府每天都在強姦我」,那或許真的是我和一些朋友的心聲。我日復日面對生活的同時,還要思考香港政局上沒有答案的疑團,而這些疑團都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

特首選舉結果塵埃落定,我問身邊的人,回顧這些過去,我們這代人究竟有沒有真正快樂過?我追問着我的老師、朋友、前輩、還有比我年輕的,他們都沒有答案。

上街遊行、罷課靜坐、不合作運動、公民抗命、佔領這些我們全都做過,「命運自決」及「本土論」我們也思考過認同過,但到頭來卻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經過3月26日,我們再一次印證了這個政權近乎不可撼動。即使再多的期望,結局都是預先寫好,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我們親身感受當中的荒誕?

我問朋友們,我們可以做什麼?

他們不約而同說好累,大家都變得犬儒,笑說做「港豬」不聞不問不關心可能比較好過。我也反問自己,究竟還要不要當一個記者,或許當一個空姐周遊列國會比較暢快。可是,再回想這幾年的經歷,我早已陷入這個漩渦裏,要我忘記初衷抽身離開,我做不到。

在新聞圈裏,每天都要面對接踵而來的突發事件。「太陽照常升起」,這是中央官員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無論發生多大的事,現況多麼的不如意,沒錯,生活還是這樣過。但是時代洪流推進的同時,我們這一代的確感到迷惘,對於將來我們沒有把握。身邊的朋友都說不會生小孩,除了因為沒有錢,更重要的就是不願意看到他們繼承這一份迷惘、困惑和苦惱。

如果我們連今天的情緒都無法處理好,如何有勇氣面對更多的將來?我屢次將我的苦惱告訴父母,希望得到開導,可是他們都沒有正面回應我。我想大家都迷惘。

編輯推薦

讀者評論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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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左派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软,说胡椒粉没有人道,被喷的那个女的可以这样说,但横向比较,如果胡椒粉和催泪弹就是付出代价,那世界上的那么多事实在都太容易了。集会,听音乐和性爱无法改变社会

  2. 记得占中的时候,来香港shopping,但当时旺角和中环的电都关了,跟占中的高中生(的确是高中生)聊了几句问她们是否知道目前香港的选举制度与殖民地时期的政府首脑产生制度的区别时,她们说港英时候的更好,在看着她们当时正在拿着3ds联机动物之森,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毕竟免费假期…

  3. 所以说脸书上流传的东西和微信朋友圈流传的东西在性质上有什么分别吗

  4. 曾在香港Top大学交换一年,诚实的说,被香港大学生的平均水平感到震惊。在交换之前,一直认为香港的大学质量极好,但是学习了几个月以后非常失望。大多数本地学生几乎心思并不在学习上,teamwork处处搭便车,讨论不见人,脸书上倒是夜夜笙歌。从此以后我倒是真心为香港的前途担心,如此质量德毕业生如何成为这个亚洲自由港的未来。后来我看到了演变成暴力的占中,看到这些身边同学被传媒影响的“义愤填膺”。一切我感觉都解释的通了。包括现在我在海外高校学习,最头疼的就是碰到组内有香港同学,真的是自我感觉太好,为了照顾他们的感情还只能委婉的让他们别参与拉低分数。

  5. 看完评论,再补充一句,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黑暗,而是你所在的社会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甚至喜欢上了黑暗。这才是一个黑暗时代。

  6. 作者的文字一下子把我拉回到2014年,我的微信朋友圈的封面,以及QQ头像,一直都是陈建民教授。
    2014年9月28日,我来香港“淘宝”,简单说,我只是来买一台iPhone 5S的手机。当时在深圳听到朋友圈里在传香港的学生已经罢课近一周,于是,我在买到手机后,突然有个念头想去看集会,于是叫了辆的士去了添美道,看到了集会。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密集的人群,集中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同时,我看到了大量的记者,香港的,台湾的,以及国外的媒体,就是没有来自中国大陆的。
    职业告诉我今天会有事发生,于是我一直在添美道待到深夜,结果在大台听到戴耀廷说:和平占中,正式启动!”台下齐声附和:“饮胜!饮胜!”而警察则在一边严阵以待。也就是那天晚上,我用新买的手机,拍下了陈建民教授在大台上讲话的那张照片。
    后来,那台手机丢了,顺带也丢了我在雨伞运动中拍下的照片。但这张却一直保存下来,估计也会一直保存下去。
    2016年我来香港看雨伞运动的纪录片《乱世备忘》,真的很难忘记,一切恍如昨日。

  7. 加油!就像你們在雨傘運動中唱的海闊天空一樣。不要放棄理想,就算現實當下如此,總有一天被壓制的火苗會再度燃起,將這些壓迫焚燒殆盡。

  8. 孰是孰非?什么样的才是好的?

  9.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可以在哪裡生活呢?台灣,人工低的離譜,美國和歐洲,白人的歧視無處不在。香港因為沒有民主,被你數落的一無是處,但是為什麼有那麼多外國人湧入呢?房價高,銀行結餘高居不下,意味著全世界的投資者對香港信任有加. 你其實應該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太矯情,太自以為是,將虛擬的可能和現實生活混為一談?

  10. “身邊朋友對於結果都毫不意外,似乎大家一早明瞭香港政治現實的殘酷和絕望,他們紛紛拿林鄭月娥的得票總數777開玩笑,但同時,臉上卻難以掩蓋失望,我都看見了。
    當時政府有意推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市民反應非常大,害怕政府灌輸國情的時候,只一味褒獎執政者。當時我是一個高中生,教育議題最貼近自己,我也抗拒政府這樣做。還記得那時Facebook流傳了一張「不要洗腦」的黑色標籤,我和很多同學一起,把標籤印了出來,繫在背包上作無聲抗議。
    和很多同儕一樣,那時候我們曾經相信,只要群眾團結起來,我們真的可以形成一股強大力量,去改變社會。
    我訝異,打開Facebook,看到很多朋友都在控訴「人大落閘」,有框架的普選根本稱不上真普選,真普選被判死刑,誰不憤怒?我很快響應了學聯發起的罷課,以行動抗議人大的決定。我認為我作為大學生,應該肩負社會責任。
    近年,很多社交平台上都看到朋友轉載一張圖片,上面寫着「我不需要性愛,因為政府每天都在強姦我」,那或許真的是我和一些朋友的心聲。”
    不談觀點,只是希望筆者看看自己的情緒從何而來。Facebook,身邊的朋友,我們,這樣的字眼在文章中隨處可見。所以請這位朋友好好考慮一下吧,你的想法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嗎?你有過跳脫出那個所謂的“我們”的集體的思考嗎?既然是要進入新聞行業的人,起碼要學會批判性的對待自己接受的信息吧?我只看到一個大學生在社交平台上看到關於政治事件的評論然後和“朋友們”一起憤然抗爭。

  11. 真普選就係一個 民主進程的其中一步 佢唔係最終點 亦都唔係最完美 人類就係要不停 摸索 找到最適合的管治方法
    我不明日為什麼有人會覺得 當年的港英政府不好不好 請你不要忘記 香港 之所以有今日 都係港英政府留下 i c a c 消費者委員會 撒馬利亞基金 公營房屋 等等 回想起當年社會有什麼大事 只要 市民聲響夠大 就會有人留意及跟進 而現在

  12. 假理就係真理嘅時代。

  13. 我曾經是香港人(60年代在香港出生,80年代回大陸定居),我唔明白到底共產黨壓迫了香港人和大陸人什麼?英女皇統治時期你豆無得揀,唔係一樣嗎?宜家共產黨起碼都比你小圈子選,連議員都是民選的,我唔明白香港人的心態,說到底就是葡萄心態,過去的鄰居現在有錢了,自己弱小的優越感受到傷害?沒有大陸,香港什麼都不是,成日跟住滴所謂民主派搞事,以為好有存在感,醒下啦,大陸已經爬緊頭啦,共產黨壓迫邊個?大陸每年出去旅遊過億人都自願回到自己的國家繼續受壓迫?被洗腦的正是你地呢班傻仔

  14. 矛盾重重的文章,说中央不遵守基本法,你很不爽,你们自己违法,然后被喷烟雾弹和辣椒粉又很“痛心”,然后又违法的占领街道,最后又说自己读法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到底什么是“法律”?既然你是那种自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不遵守法律,那么中共也做一样的事情,大家彼此彼此,又有什么区别?你又有什么道理抨击别人不遵守法律呢?实在是看不懂“香港大学生”的逻辑,还是一个“法学大学生”,呵呵

  15. 理想與現實主義的鬥爭
    不認同中國的一套,也不能對於西方的一套過份理想化,更重要的不應該是把香港利益最大化嗎?今天香港已不是過去的香港,除了不停地駡大陸、駡政府,香港人要知道怎樣才能真正解決問題,讓大家生活更美好。
    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我也對香港的前途感到失望,但我認為持有現實態度、積極面對才是對自己人生負責任的行為。

  16. 道阻且長,加油。

  17. "特首選舉結果塵埃落定,我問身邊的人,回顧這些過去,我們這代人究竟有沒有真正快樂過?我追問着我的老師、朋友、前輩、還有比我年輕的,他們都沒有答案。"
    作者应该还是学生吧,看到社会不公,采取行动投入运动中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个人的快乐和社会体验应该要有区分,起码你自己要分得开自己和社会。坦白的说,就是马上就有一人一票、自由选举也大把人不快乐。香港的学生不快乐的源头里,学业、爱情、房子、工作、前途,恐怕都比政治的影响要大。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改变目前的政治环境就可以所有不快乐全部解除吧。
    这里引用长者的一句话:too young 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

  18. 港人、国人,都是被共产党压迫的一群人,我们抗争过、失望过、被打压过,但是相比起中国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和未来的状况,港人还是有许多可能性,但愿你们能永不屈服战斗下去

  19. 石头坚硬却是死的,蛋虽然脆弱却是生命。石头随着时间流逝会变成尘土,而蛋孵出的鸟却可以一代一代飞过高山。

  20. 第一,真普選這個只是一個理想化的口號,實際上全世界的民主國家,哪個是真普選?
    第二,政治是一場角力,角力者,必須勢均力敵。泛民政黨根本就無籌碼同阿爺談判,而且仲漫天開價,根本就沒可能爭取到最大利益。
    第三,作為一個九十後的你,自己真正地思考一下,別人云亦云。指責別人被洗腦,其實自己一樣被別人洗腦。

  21. 坚持下去,不要指望短时间内会有转变,但只要坚持的人足够多,时间足够长,蚂蚁也能掀翻大象。

  22. 香港太过政治化,美好的东西将被摧毁殆尽!随时间推移,香港只会渐渐被边缘化

  23. 什么才算真普选 美国是真普选吗 台湾呢

  24. 只想说香港不可能独立于中国,香港民主必须以中国民主为前提

  25. 太多年輕人過份理想主義

  26. 空洞、无病呻吟的文章。一看就是父母给的零花钱比以前少了就不爽,却又无法自立的寄生虫。

  27. 感人。没有人是上帝,历史没办法一步到位,掌权者公然强奸民意,我们在失望、迷茫、痛苦中经历青春年华,我们以为我们可以亲手把时代一点点改变,可是现实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的多。我忽然听见了革命者的声音,开始理解他们了,但我还是那样的讨厌暴力,因为谁又能保证革命后的第二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自由,多少人假汝之名以行!

  28. 太阳照常升起,但官员却不知道下一句是“丧钟为谁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