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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風波再次揭開:誰是掌控安倍政府的新型右翼?

日本整個社會右轉,還是極少數人長期推動的「市民運動」有了收穫?

特約撰稿人 石川雄介

刊登於 2017-02-26

日本一家幼兒園最近因傳播「右翼思想」備受關注。位於日本大阪市澱川區的冢本幼兒園,被爆曾向家長散發攻擊在日中國人和韓國人的材料,還讓孩子們背誦軍國主義氣息濃厚的日本明治天皇《教育勅語》。經營這所幼兒園的森友學園同時陷入另一樁醜聞,以約市價十分之一的價格獲得大阪一塊國有土地,計劃建造一所「安倍晉三紀念小學」(現在名為「瑞穗之國紀念小學院」),而安倍夫人曾是這所小學的名譽校長。國有土地不透明出售,在日本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安倍首相表示,如果參與此事將辭職。

長期關注日本右翼組織的作家菅野完(Tamotsu Sugano),對此事十分關注,接連撰文。他指出,

森友學園董事長籠池泰典是「日本會議」大阪支部幹部。小朋友在幼兒園運動會上被迫說「高興安保法案獲得通過,安倍首相加油!」

安倍內閣閣僚中,四分之三是「日本會議」成員。
安倍內閣閣僚中,四分之三是「日本會議」成員。

將近一年前,菅野完終於完成並出版他對日本右翼的調查成果——《日本會議之研究》,追溯日本最大右翼組織的起源,並勾勒其面貌。近年來,右翼團體「日本會議」給日本政壇帶來的影響逐漸放大,安倍內閣閣僚中四分之三屬於「日本會議國會議員懇談會」(「日本會議」分支),反映出近年來「日本會議」對政壇的滲透力。

38000
「日本會議」是在1997年成立的草根保守團體,致力於重建所謂「美麗日本」。在日本設有47個本部和241個支部,會員約38000人,包涵政界、商界和法界。以神道人士為主,這一組織幹部具有宗教右翼的色彩。

菅野完認為,「日本會議」觀點脱離近代價值觀。例如,基本人權可以受到限制,社會最小單位是「家庭」而不是「個人」。用菅野完的話說,他們價值觀是「婦女和孩子給我閉嘴!」,典型的日本「大叔」精神。當初,他感覺很難理解這些價值觀來源何在。後來,他漸漸體會到,

「其實(日本會議)沒有國家理念,只有對日本『左翼』的反感。」

曾經在美國德州留學、主修政治學的菅野完最初留意到這個團體,源自一次街頭暴力經驗。2008年,他在東京秋葉原目睹的畫面使他決意投入反歧視運動。當時,排外主義團體「在特會」(全稱「不允許在日特權的市民之會」),在街頭呼籲抵制在日韓國和朝鮮人的權利,一名極左活動家向他們舉起「不要歧視」標語牌抗議——對旁觀的菅野完而言,捐款、示威、抗議都是日常風景、公民權利,但這名舉牌的左翼人士隨後被「在特會」幾名成員揍得面目全非。經此一遭,菅野完一邊繼續白領工作,一邊投入反擊這種新型右翼運動。

所謂「新型右翼」,菅野完追蹤的是與以往不同、付諸行動的草根保守派。根據NHK放送文化研究所2010年一份報告,日本國內有60%受訪者認為自己屬於保守派,32%承認自己是革新派(作者注:在日本一般指左翼,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社會民主主義等)。但保守派當中有多少人擁有極端看法?大阪大學副教授辻大介在調查中發現,網上表明政治傾向的「網絡右翼」人口比例僅為1.3%,這些人具有以下特徵——對中韓兩國沒有親近感,帶有強烈愛國精神。

而這些「網絡右翼」中的很大一部分,跟過去停留在言語上的激進人士不同,或稱「街宣右翼」(僅在街頭宣傳)不同,新型右翼踏實實施市民運動——召開討論會,徵集簽名,影響地方議會。荒謬的是,這正是學習了日本左翼的做法。

菅野完曾追溯這些右翼人士言論,最終達到的源頭往往是「日本會議」。2015年他乾脆辭職,赴日本各地對這個組織展開調查,努力採訪相關人士,在推特等社交媒體分享分析。

他推斷,「日本會議」是右翼言論的聯合組織,與其他保守團體保持互動。例如最近引發爭議的APA酒店老闆元谷外志熊,他與「日本會議」的關係也難撇清。

《日本會議之研究》作者菅野完。
《日本會議之研究》作者菅野完。

迄今為止,「日本會議」宣稱的政治成果是,第一屆安倍內閣推翻小泉內閣諮詢機構允許女性繼承皇位的方針,在國會通過《教育基本法》以及《國民投票法》。到了第二屆安倍內閣,安倍晉三言論已近似「日本會議」態度。例如,安倍一度在國會奚落傳統左翼團體「日教組(日本教職員組會)」,還基於不準確信息誹謗在野黨議員。

但是,《日本會議之研究》書中寫道:

「安倍政權的反動狀態,掀起的仇恨風波,是否其實是極為少數的人,他們長期推動的『市民運動』有了收穫,而不是『整個社會往右轉』?」

菅野完考證,「日本會議」前身是新興宗教之一,回溯到1960年代在長崎大學學園紛爭出現的右翼團體。可以說,歷史有四十多年之久。為何它在今日日本政壇發揮巨大作用?

菅野完分析道,一方面,本來支持自民黨的支柱諸如農協、醫師會以及建設業,組織能力越來越變得脆弱,另一方面,雖然聚集弱小宗教團體的「日本會議」規模相對小,但他們成功世代間接班,繼續收納年輕人,支柱較為堅硬。從地方議會角度看,「日本會議」爭獲選票的力量十分關鍵。

眼下,「日本會議」正在徵集1000萬人的同意修憲簽名。菅野完提醒,

等修憲程序進入國民投票時,此名單將成為修憲派的重要資產,相反地,護憲派團體都沒有做到這點,令他感覺「大概一半已經分勝負。」

自2016年4月出版以來,《日本會議之研究》引起廣泛關注,隨之帶動其他人出版「日本會議」相關書籍,日本主流媒體也終於給予關注。《日本會議之研究》已經八次再版,銷量則超過16萬。2016年12月,作者菅野完以這本書贏得「早稻田石橋湛山紀念新聞獎」其中一份獎勵。

然而,圍繞這本書的風波未平。2017年1月,東京地方裁判所作出暫時處理,要求刪除書中部分記述,否則出版社須停售《日本會議之研究》。對此,菅野完說,「不能同意。這是對言論自由的重大挑戰。」

他在研究過程中面臨種種困難。資金不足,幸虧出版社允許他報銷。又因菅野完毫無知名度,採訪申請紛紛被拒絕,只好堅持低下頭拜託。他揭發「日本會議」時,還面對不同騷擾,輕則尾隨行為,重則是「我要殺死你」的電話恐嚇。

著作變成暢銷書以後,菅野完開設雜誌專欄,也經常收到寫稿請求。他微笑說,《日本會議之研究》流行之後,令他最高興的是,買得起昂貴古書。但他還沒有自己書房,「孩子從學校回來之前,我天天趕緊在餐桌上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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