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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攝影師及詩人任航離世,他始終百無聊賴又百無禁忌

任航不願意把自己定位為一個藝術家,甚至一個攝影師,只是眼下他還是放不下這些興趣愛好。

周褶褶

刊登於 2017-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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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中國攝影師及詩人任航2017年2月24日晚上離世,身後留下眾多大膽、無禁忌的攝影作品。他最為人熟知的,便是經常在其作品裏展示朋友們裸露的肢體和以不尋常方式安置,並引發一定爭議,作品曾在中國大陸、美國、日本及香港等地舉辦展覽。

任航1987年生於中國吉林省,於大學時期開始攝影創作。據熟悉他的朋友透露,任航長期深陷抑鬱症的痛苦,最終選擇自殺離世。數年前,中國記者周褶褶曾採訪任航並撰寫報導,此報導曾被任航過目,但一直沒有刊登,端傳媒獲作者授權轉載此文,特此悼念,亦盼人們對這位青年攝影師了解更多。

這位無禁忌攝影師的攝影生涯伊始於大學。如任航所說,大學實在太無聊了,他便在百無聊賴中做了若干無聊事,看書、畫畫、打羽毛球,攝影也是其中的一件。相機擱手邊,任航隨手就拍,拍北京的花花草草、建築物,拍同學,吃飯的同學、集體照裏的同學、洗完澡光着身子出來的同學。

相機是父親看報紙郵購的傻瓜機,考上大學赴京那年,媽媽傳給了任航,讓記錄點兒首都的所見所聞。特別簡單的一個傻瓜機,什麼都不用調,直接摁快門就成。

後來任航放假回東北老家和同學玩,有時聊天,可能聊着聊着沒勁了,他說,我們拍照吧,對方就脱。先是任航提議裸,在時值青春期的他看來,這樣足夠刺激好玩。裸啊裸的就習慣了。慢慢的不認識的人也找上門來,主動裸。就這麼火了。

任航非攝影科班出身,他憎惡回答與攝影史、藝術史、藝術家相關的問題,他覺得所謂主題,就像是小時候上課老師講課文一樣生搬硬套的東西。他喜歡美的、好玩的、刺激的、本能的,而美不可言說。他甚至不會用數碼相機——早幾年任航受邀去國外拍照,對方備好了模特和一車的衣服和一個動物園那麼大的場地,這個87年生的大男孩脖子上掛一個膠片機就上陣,對方都傻掉了。

「器材不重要,數碼太重了,而且要調光,等調好光我的想法都沒了。」任航說。

不過,不會用數碼相機、不懂藝術史並不妨礙任航一場又一場地世界巡迴辦展。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圭臬只有一個:美,有意思。他會在某一天和朋友爬到一棟30多層的樓頂,看見樓頂邊懸空延出一塊鐵片加固的雨篷,「特別美」,於是他們爬了上去,開始創作;又有一天任航突然想拍蛇,「一直覺得這種動物特別美」,就發微博找人借了條蛇進行創作。結果蛇受了驚嚇,一口咬在任航手上,血哧溜一下冒出來。任航開始也嚇了一跳,最終找水龍頭把傷口衝了衝,粘上創可貼繼續拍。

他擅長靠一台不到200元的美能達傻瓜膠片相機,去落實一個個憑空冒出來的「想法」:在人體隱蔽處撒上一大把猩紅的石榴。一個大鬍子男人躺進浴缸,一群紅色小魚在頭頂繞成一道光環。女人隔着一片棕櫚葉,和壁虎接吻。

有人說這是視覺驚奇,有人說,這是色情狂。一次在宋莊辦完展,任航去取照片,發現一塊玻璃上有兩塊黃黃的印跡,問策展人這是什麼。策展人說,好像有人往上面吐痰。開始任航還在網上和人破口大罵幾句,後來也就懶得罵了。

任航有時會接一些雜誌的攝影活兒,在保障「你必須聽我的」前提下,「沒意思的,給錢我會拍;有意思的話,沒錢,我也拍。」前陣VICE CHINA請他拍母親,他想了想,有意思,答應了。

任航琢磨着該怎麼說服自己的母親。母親在東北一個挺閉塞的小縣城,也不會上網。之前任航每次回家都有所顧忌,給媽媽看的是美美的時裝照,穿着衣服的。他一直覺得母親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結果這回任航一打電話,提出要拍媽的念頭,親媽的第一反應是:你要拍我裸體啊?

任航有點驚:哦,不是,裸體我還不行,我還沒想好。媽說:那拍唄,反正你是我兒子,裸體也沒關係。

之後任航就拍了一組母親,母親和兔子和大紅脣和黑色絲襪和豬頭的照片,嗯,豬頭還是爸爸去菜市場買回來的。

儘管擁有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任航卻很難擺脱一種潛伏着的痛苦。「這是一種沒有答案的痛苦,當你不明白為什麼,你也不能用了解的所有的你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去解構它的時候,你就會變得很害怕。」一次他和朋友一起吃飯,放着音樂聊着天,本來很開心,朋友最後端上一盆湯,任航突然就不行了,就覺得過不去了,一秒都不行了,就拿着湯,咣,倒腦袋上了。還有一次他在家,覺得所有東西都變大了,他站在窗口往下望,看見車子大到只能看到車輪。媽媽幫他倒了一杯可樂,氣泡在冒,「我覺得像火山爆發,所有東西都放大了無數倍」。

「我那時候控制不了自己,所有人都嚇到了,我自己也嚇到了。跟我熟的朋友說你有這個才華,有的時候你會有點精神上的問題。我覺得我的病跟搞攝影沒關係,我還是不想做瘋子。」

為此任航曾看過醫生吃過藥,但最管用的辦法還是一個人靜靜躺着,要麼出門暴走。年齡見長,情緒的起伏也在平復。風平浪靜後,任航還是那個穿着耐克運動服的大男孩,吃飯、寫詩、拍照,愛幹嘛幹嘛。

任航不願意把自己定位為一個藝術家,甚至一個攝影師。只是眼下他還是放不下這些興趣愛好,「讓我一年不拍照,手癢,一年不寫詩,腦袋癢。」在他看來,未來存在着諸多可能性,「明天可能不拍照了,可能寫小說去了,可能拍電影去了。」

當然也可能,他忘記了說過的一切,繼續做他百無聊賴又百無禁忌的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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