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事件一年後,他拒絕迷信香港有救世主

不到一年,武力抗爭由抬頭走到沉寂;參與者由滿懷盼望,到不再相信「神」。他們走過了一條怎樣的路?
旺角騷亂 香港 政治

1月19日,阿文再次來到旺角洗衣街花園外,一年了,他依舊無法忘記當日這個「戰場」。

去年年初二(2月9日)凌晨,大批示威者在旺角聚集,與警方爆發嚴重衝突,及後有交通警鳴槍,參與者扔磚頭、焚燒垃圾等還擊,爆發騷亂,多名示威者和警員受傷。

香港爭取民主的路上,不可再去找一個神。

阿文

22歲的阿文,現正在大學修讀藝術課程,他自小愛抱不平,從不願意屈服於權威下。

這個「旺角黑夜」中,他幫忙運磚頭。在勢孤力弱的情勢下,他當時仍然樂觀,滿心以為只要捱得過通宵,清晨將會有越來越多市民增援。

「不過天亮後,希望沒有了。」阿文憶述道。

一年過去,物換星移,阿文最大的領悟是 ——「香港爭取民主的路上,不可再去找一個神。」

造神

2016年2月9日大年初二凌晨,旺角爆發騷亂,有示威者焚燒雜物。
2016年2月9日大年初二凌晨,旺角爆發騷亂,有示威者焚燒雜物。

騷亂翌日,政府定性事件為「暴動」、直斥參與者為「暴徒」,警方事後拘捕多人,其中35人被控以暴動、縱火或襲警等罪名,社會籠罩在一片肅殺氣氛中。

想起當晚,阿文仍歷歷在目:破曉後,旺角街上人影疏落,走的走,被捕的也被捕了,只剩下一百多個示威者,聚集在洗衣街公園一起歇息。

就在此時,一隊俗稱「速龍小隊」的警方戰術小隊冷不防從街角衝出來。狼狽不已的阿文和朋友見狀,拔腿就跑,沿着豉油街直奔染布房街,但「速龍小隊」窮追不捨,雙方距離不夠三米,阿文一名同伴絆倒,分秒間直接被抓走。阿文放了命跑,跑了六百米才擺脫「速龍」,免於被捕。

警方出動「速龍小隊」,拘捕旺角騷亂的參與者。
警方出動「速龍小隊」,拘捕旺角騷亂的參與者。

一年過去,當晚許多片段,在阿文的記憶中變得支離破碎;在零碎片段中,最深刻的卻是示威者一雙雙不願服輸的眼眸——他們在那一刻給了他希望和力量,相信武力抗爭或許是一條新出路。

「現場很雄心壯志。我看到他們眼裏有火,為了打贏這場仗,豁出了一切。」

這種倔強的感覺,他在以往的社運一直尋覓不到。

阿文自小住在廟街,在這個他口中「龍蛇混集」的地方打滾,讓他認識到社區藝術團體「活化廳」,種下了他認識社會運動的根。

升上大學後,阿文一頭栽進社運,成為了常客。雨傘運動無疾而終後,他逐漸覺得香港社運太過溫和退讓:「面對清場,為什麼示威者只寫一句『we will be back』,然後就把佔領區拱手相讓?」

我看到他們眼裏有火,為了打贏這場仗,豁出了一切。

阿文

「但旺角那晚不同,那刻我真的覺得,原來有那麼多人為香港而死。」說到這裏,阿文情緒高昂,甚至誇張地形容,群眾當時背水一戰的鬥志,「隨時可組織革命軍」。

武力抗爭的理論,在騷亂後一個月的新界東補選進而俘虜了阿文的心。候選人之一、有參與旺角騷亂的本土民主前線梁天琦,在年初二被捕後聲名鵲起。及後的電視辯論,他展現辯才,為武力抗爭護航,得到輿論廣泛關注。

阿文不諱言:「許多一向傾向支持泛民的,包括我,當時都覺得,議會需要一個為大家衝鋒陷陣的人物。」

結果,高舉「抗爭無底線」和「本土」旗幟的梁天琦,在2月28日前的補選平地一聲雷,奪下66524張選票。即便落敗,梁天琦拿到15%的支持率,鼓舞了本土派,令他們深信自己將在9月立法會選舉取下議席,跟建制、泛民「三分天下」。

梁天琦成為了本土派的新圖騰,阿文當時亦引頸以待,對他們寄予厚望。

旺角騷亂時,示威者與警員爆發衝突。
旺角騷亂時,示威者與警員爆發衝突。

隕落

但旺角騷亂過了還不夠9個月,阿文眼前的一切,不再一樣了。

11月6日,人大就宣誓風波釋法前的晚上,阿文再次戴上口罩,走到中聯辦門外抗議。

本土派當日在網上呼籲群眾上街,惟現場人數不多,而阿文發現,本土派代表人物梁天琦也沒有參與是次行動。現場示威者聚集在中聯辦門外,跟警方爭持不下,雙方偶爾爆發零碎衝突,場面膠著。

「大家都不知道下一步部署,也不知道留在現場應該做什麼。」阿文說這句話時,無奈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真正的領導,不應該只在激昂的時候,才出來說話;低谷的時候,又去了哪?

阿文

而那刻的本土派,氣勢其實已跌至低谷。

為了遏止年初崛起的本土思潮,9月立法會選舉前夕,選舉管理委員會指梁天琦「支持港獨」,突然褫奪其參選資格。

梁天琦繼而推舉青年新政梁頌恆代為參選,雖然梁頌恆和另一組織成員游蕙禎最後當選,但在10月12日的宣誓就職儀式裏,兩人被指未有真誠宣誓,被裁定誓詞無效,更觸發全國人大常委會在11月7日就宣誓形式釋法,兩人最終失去議席。

儘管阿文不認同二人行為,可是怎樣也容忍不到人大釋法,認為這「破壞香港司法」。當時阿文怒不可遏,站在中聯辦外的電車路上,打算和抗爭者再來一次「革命」。

可是,相比起旺角騷亂時不怕死的態度,這次的參與者顯得退縮,為免背上刑責,他們不敢再在前線與警察衝鋒陷陣,只在後方扔擲雜物。

「現場的消息也很混亂,有說示威者掘起磚頭,但又沒人發起任何行動。我和朋友一路徘徊在中聯辦門外,不想輕率離去,但也群龍無首。」

曾經感動自己的眼眸不見了,在前線領導抗爭的領袖又失去影蹤,阿文大惑不解:「真正的領導,不應該只在激昂的時候,才出來說話;低谷的時候,又去了哪?」

最後警方的「速龍小隊」不消兩小時,便成功清場,示威者在黑夜中落荒而逃。

那晚回家後,他憤怒地在網上斥責大家,在大是大非面前竟然屈服於恐懼下。

打破迷信,相信自己

2016年11月6日,本土派發起在中聯辦外示威,抗議人大就宣誓風波釋法。
2016年11月6日,本土派發起在中聯辦外示威,抗議人大就宣誓風波釋法。

「中了這麼多次伏,還出去送死呀?」

面對阿文在網上的苛責,有朋友發給他這樣一條訊息反駁。

看到訊息後,一度怒火中燒的阿文冷靜了下來。沉澱過後,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在抗議人大釋法的示威裏,對政治領袖批評那麼嚴厲,只因為自己「一直在尋找一個神」。

「多年來,香港的民主運動都在神化一堆人。由八九開始,香港人總想推舉一些『救世主』,膜拜他們,希望他們去救香港,去救大家。我也曾經有這種感覺。」

「支聯會、民主派、『長毛』、黃之鋒到梁天琦,回頭看,我們不可以再抱持這種態度。」

我們都不能太神化一個人,不應相信領導,而應該相信自己。

阿文

最後,「救世主」都未能達到群眾期望,被唾罵、批評。現在歷史在梁天琦身上重演一遍,但阿文說:「獨派四分五裂,一個領袖都沒有做什麼回應,我的確挺失望。然而,我又罵不下他,他都是一個普通人,已經帶著群眾衝過、背上刑責,他畢竟不是『神』。」

不再相信「神」,阿文始終相信個人的力量,足以改變社會。

阿文在單親家庭成長,與媽媽二人相依為命,沒擁有過什麽向上爬的機會,也就只好「往下跑」:「我和媽媽有點像走難,搬勻整條廟街,但家裏常常只有自己一個,我就只好落街玩。那時常會走過一些三教九流的地方,雖然品流複雜,但很具人情味。」

阿文憶起,有時自己沒飯吃,鄰居就會伸出援手,而這僅僅因為大家都住在同一條街:「這種人性,現在回想,其實可以改變世界一些陰暗面。」

現在,儘管他已經搬離廟街,不過昔日這點「情」,讓他相信在社區深耕細作,加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才是改變世界的起步。

「我們都不能太神化一個人,不應相信領導,而應該相信自己。」

「香港人大概還是懶吧,想賺錢,很少會相信自己的力量足以改變世界。」阿文想了一想再說。

(更正說明:報導原文指出的「本土派當日在網上呼籲群眾上街,惟現場人數不多,有份呼籲的梁天琦更不見蹤影」內容包含有事實錯誤,後經查證和梁天琦本人澄清,梁天琦當日(2016年11月6日)並沒有呼籲當天的反釋法行動,特此更正如下:「本土派當日在網上呼籲群眾上街,惟現場人數不多,而阿文發現,本土派代表人物梁天琦也沒有參與是次行動。」)

讀者評論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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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香港已經成為續日本和台灣 又一個給中共 維穩自己政權的棋子
    你看看 最近這些年 中共對香港和台灣的手法 與對日本的手法是沒有任何差別 香港是生是死已經沒所謂 最重要是中共只在乎自己的政權有沒有 被動搖 其他的都是之後的事。

  2. 請問端傳媒記者的立場是否代表端傳媒立場?認同‘‘啊文’’這些品質,僅如同認同‘‘害人之心不可有’’一樣,筆者要給出理和據才能感化讀者。可怕的是‘‘愛國成了卑劣者的通行證’’,紅衛兵們終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更別說漢奸走狗。

  3. 抱歉離題下。 不過英國國教的神!

  4. 闹吧,看还能折腾几次

  5. 本來就不該有什麼神化的人。不過肯走出這一個迷信也算有些少進步了。

  6. 真讓樓下的大大讓我笑到尿!!“不是共產黨令你沒有自由”????當閣下FB, Google 不用牆么;當吸口氣不用吸毒霧,才說“共產黨讓你有自由“吧!!
    請諒,語氣重了,但實在是人間極品,可笑至極!

  7. 暴亂美其名曰抗爭? 香港還有沒有是非黑白?

  8. 闹吧闹吧,台湾香港越分裂,大陆越发展。中国人因为团结所以进步,你们因为分裂所以败家。已经没多少家底可败了哦,家底更厚的西方都陷入困境了,你们还有人嫌败得不彻底。而且你们搞错了,记住,不是共产党让你们不自由,恰恰是几个本土大资本家在吸香港的血,他们垄断了香港一半以上的资本,香港怎么可能自由?想当年共产党之所以获得拥护,就是因为土地改革带来的权利平等,现在你们不让打地主,我们也没办法了哦!

  9. 媒體有立場,端這種媒體,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家,一方面敢PO文說,五毛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一方面也能講,本土派在旺角以及DQ事件之後的失落,同時還可以出一眾泛民自決派的專訪,說實話這些我都看了。立場,端的立場到底是什麼啊,你們為什麼只會通過一篇文來看端的立場????肯為每個人每群人發聲,很難得的

  10. 我之前以为本土派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但终归不会,也只是在那一会发泄了一下。香港人还是爱和平的,特别是法治精神也在,即使是示威游行也要非暴力,我想这才是香港的好。可以理解本土派,毕竟某些事情是要行动才会改变,但也不可过于急躁,我也觉得在不择手段下还是有一些底线和原则的。即使在心中,这个事业是正义的,也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能量,如能多了解一下和你意见不同的人的想法,正视自己立场的问题,去完善自己的立场,那就更好了。

  11. 如果这些人不做出改变,还沉浸在自己的西方民主幻想当中,Hong Kong在会越来越难以面对未来的新挑战,会更加难受。

  12. 随着大陆的发展,Hong Kong正在被边缘化。然而,人们却仍旧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西方民主幻想。不能说中央政府没有问题,但是西方民主幻想本身的问题却是Hong Kong自己的,而正是这样的幻觉以及与之相伴的优越感,才造就了Hong Kong被日益边缘化的不幸。
    具体而言,这就如同一个死结:Hong Kong追求西方民主幻想的人越是抗争,中央政府就越是施压,然后抗争就伴随着施压日益激烈。然而,真正受伤的是Hong Kong自己的幸福。

  13. 自己不挺身當領導,為何怪罪別人推舉出來的人呢?一群烏合之眾,若政府真被推翻了,才是災難的開始

  14. 身為一個香港人,事情其實可以兩邊看。不要只看一邊的說話和自述。端媒體也可以訪問一下另一邊人的聲音,那會平衡一點。
    的確有人為生活而憤怒,甚至以希望以破壞形式追求理想,像阿文一樣熱血;但不要忘記香港的另一邊,有很多人希望生活安定,因為他們還要在香港過平凡的生活。
    我自問是後者,明白香港的政局,對憤慨的人自然也有所體諒,但不太認同他們的破壞做法,因為他們雖然說為了大義,但卻未問過大眾是否想跟他們一同犧牲而成就大義。有時我們一相情願會認為自己做的好事,或者其實要其他人被迫犧牲,那大義就變成非大義了。
    我認識一些旺角住的朋友,都說佔旺時、新年時的生活是很恐慌的。試問佔領的朋友有沒有問過他們能否認同行動呢?
    佔領行動選擇「破舊進取」(希望這詞能令兩方都接受,我不是要彼此批評)的形式開始,沒有尋求大部份市民支持,注定是很難成功的。

  15. 受訪者矯情是一回事,樓下要罵端的,何苦動氣呢,從來媒體有立場很正常

  16. 文章有意思,尽管我并不认同如此强烈的变革社会的手段,了解另一个群体怎么想的很有价值。

  17. 矯情文章,肉麻之至

  18. 我是香港人,我絕不認同這種暴力抗爭,說是“爭取民主”,我想問呀文真人,你佔領了一條街,給你佔領10年好吧,然後呢?香港的政評學者分析得很準確,香港的民主運動,是沒有了“然後”,港獨議題,只能說“得啖笑”!不但沒有“然後”,連“現在”的論述都幼稚謊誕!香港極多聰明人,只是社運者連自己的論述邏輯都沒搞,就像傻仔一樣派傳單,叫誰和應呢?有一次我在街頭親自問梁天琦:你覺得香港人怎樣可以獨立?他啞口無言,遞過單張,身回避。若香港的民主運動,一直以這種“消費”敵人消費中共來提供燃料,注定失敗,像游魂野鬼,最多出來一晚!因為這只是一種過了社會臨界情緒點,爆發減壓而已!社會,是個有機體,現況為這樣,千因萬源,民主,就是這有機體的自主系統,這位呀文對香港人的論述單薄膚淺,就罵香港人自私自利又怕死,我想問他,古今中外,哪塲政治的骨子裡不是為了實體利益?對不起我是“市儈佬”,民主、自由,人民何時起來、何時安靜,上至商周,下至今日香港,再複雜的民主工程方程式,它的基本符号,莫不是因為糊口生活,吃飯安穩?呀文這種把社會成員這種自然取態說成是對立面,這種二分法幼稚膚淺!怎不想想,人民爆到要走上街,就是“你(統治者)搞著我飯碗!”,我佔中時走在中環人堆中,盡聽入耳的,都是梁振英搞到“我”無屋住,年青人說搞到“我”無工作,老年人搞到“我”無老來無依……有人談“你”、“大家”嗎?香港民主運動停滯不前,就是一直靠民眾情緒,情緒過後,又不作深耕,連“香港是我家”這種情懷,都不經營!誰個“神”想條“絕世好橋”,把民主equate成每日的生活,讓人民明白,提高醒覺,就有種有為了!我敢問呀文像你這種,你罵完了香港人,掟完磗頭,放完火了,再在端傳媒罵人自私怕死,你想香港人怎樣了,都罵人掟磚放火?
    端傳媒記者又一再顯示其新聞水準低劣!單面,單軌。Leading reader to nowhere! 為何不追問受訪者這些問題?不要信民主有“神”?香港人是這樣嗎?受訪者有講過這句,但Highlight 這作新聞標題,你想對讀者傳遞什麼信息,什麼認知了???

  19. 感受很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