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誰選立法會?

梁啟智:黑馬朱凱迪劉小麗是怎樣練成的

如果我們把「黑馬」理解為「顛覆候選人」的話,或可展開一個更闊的討論……

刊登於 2016-09-08

#立法會#香港

朱凱迪以多達84,121票當選,於今屆立法會選舉成為票王。
朱凱迪以多達84,121票當選,於今屆立法會選舉成為票王。

朱凱廸於今屆立法會選舉成為票王,傳媒比喻為「巴基之星」,即早前在一場賽馬中後來居上大勝的馬匹。因為朱在剛參選時民調支持度極低,沒有人想過獲八萬票大勝。我一向不喜歡用賽馬來比喻選舉,因為這樣往往把注意力放在每日民調支持度的高低,而非候選人本身,更遑論背後的社會大勢。如果我們把「黑馬」理解為「顛覆候選人」(Insurgent Candidate)的話,或可展開一個更闊的討論。

所謂的「顛覆候選人」,常見於美國總統大選評論。他們都有幾個共通點:本來名不經傳,開始時民調遠遠落後,但在競選過程中成功激盪人心,被理解為代表新的價值和態度,支持度爆發性地上升,最後無論成功當選與否都會被譽為牽起了政壇革新。以美國民主黨為例,2004年的迪安,2008年的奧巴馬(歐巴馬),和2016年的桑德斯,都是「顛覆候選人」的代表人物。

要討論「顛覆候選人」,先要明白顛覆必然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只有當傳統或主流的候選人讓人感到乏味的時候,新人才有機會突圍而出。希拉莉(希拉蕊)兩次出選都受到嚴峻挑戰,就是她的形象太不討好,也太過親建制,讓挑戰者有很大的空間把自己營造為另類選擇。民心求變也是重要因素,2008年時在任總統喬治布殊(小布希)的民望極低,大家都想有耳目一新的選擇,奧巴馬比希拉莉就要吸引得多。來到2016年,總統奧巴馬民望越來越高,民眾求變心理沒有那麼強,奧巴馬和希拉莉又是好朋友,桑德斯的挑戰雖然十分之強,卻未能如2008年的奧巴馬一樣把希拉莉拉下來。

放在香港立法會選舉,也是同一道理。既為2014年佔領運動後的首次立會選舉,選民本身的求變心態就很強。再看泛民在新界西尋求連任的候選人,李卓人、馮檢基和郭家麒都談不上是魅力型,朱凱廸要打形象戰的空間就很大。類似的情況在九龍西也一樣,尋求連任的毛孟靜和黃碧雲同樣不是魅力型,而黃毓民則是「樹敵太多」,在這樣的組合下劉小麗就可以把自己塑造成另類選擇。相對來說,新界東就有多名尋求連任的魅力型泛民議員獲得各方支持,在落選邊緣拯救回來。可以想像,如果朱凱廸或劉小麗選擇在新界東出選的話,爭取選民注意的機會就會少得多。

順帶一提,選民注意力有限,每次選舉只可出現一名「顛覆候選人」。如果朱凱廸和劉小麗在同一個選區出選,結果不單止會是一加一少於二,甚至可以是一加一少於一。

「顛覆候選人」的兩個條件

要成為一個成功的「顛覆候選人」要有兩個條件:一個動人的故事,和一項相對應的政策倡議。新人的好處和壞處都是沒有往績,一方面沒有多年投票紀錄給其他候選人拿出來逐項針對,同時卻也沒有政績可供選民參考。要讓選民願意投下一票,先要讓選民認識個人,感到可親,同時又相信有實力,並不只是在販賣清新形象。朱凱廸在這方面可說是佔盡先天的優勢,因為他身體力行在鄉村居住多年,和村民一起生活,再由此出發提倡土地規劃和城鄉共生的問題。他的故事本身就很有吸引力,而選民又可以從這故事中得知他的政治理念,從政治傳訊的角度來說可謂軟硬配搭得天衣無縫。在有限的競選時間中要取得選民的信任,他在這方面的條件至關重要。

議題本身也要合時。美國的迪安在2004年的冒起,全靠他反對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桑德斯以貧富懸殊作為競選主軸,回應的正是美國經濟復甦過程中一般人未能感到受惠的問題。朱凱廸針對「官商鄉黑」,一方面對正梁振英四年來的涉黑指控,又剛剛好遇上了周永勤懷疑因受暴力威脅棄選,而朱凱廸本身又親自跟進多個相關爭議,例如嘉湖山莊非法堆泥。在這眾多因素匯集之下,朱凱廸的形象就顯得十分鮮明。

候選人選取議題時要講策略,但是過於計算的話也有可能引火燒身。劉小麗在九龍西主打退休保障,是她介紹自己的一個好方法。她以「老師」自居,再拉上「學者全民退保方案」,然後在九龍西這個老人區拉票,可以同時討好老人、中產和知識分子票源。不過據報她本來並不是學者方案的核心成員,到了後期更提出了一些學者方案核心成員反對的觀點,引來不少爭議。不過這爭議發生的時候已臨近投票日,未有足夠時間發酵,不足以影響選情。

「顛覆候選人」的兩難

這也是「顛覆候選人」面對的兩難。他們的支持度要盡早脫離低位,以免選民認為他們當選無望就懶得認識他們。當支持度開始有起色,他們就要把握機會建立氣勢。不過如果民望到頂得太早,就要提防高開低收,和當心在論壇上成為圍攻的對象。最理想、最可遇不可求的情況,是支持度剛好在投票當日是最高點。

還有一個問題:投票日過後,就算「顛覆候選人」當選了,新時代就真的來臨了嗎?奧巴馬在2008年用一個單字 Change 來打選戰,美國政壇真的按他渴望的方向改變了嗎?他本來想當一個建橋者,想跨越黨派之爭。結果八年過去,美國政壇比他當選時還要僵持和分裂。有評論說正正因為他是第一位黑人總統,引發了很多人潛在的種族歧視,拒絕接受他的地位,間接提供空間讓共和黨推行全面的不合作運動。一個「顛覆候選人」或可因時勢而當選,但卻離不開他所處的時代。

朱凱廸成為票王,魚躍龍門升價何止十倍。但由他當選的第二天開始,他又會變會「70位候任議員之一」,地位和權力與那些零票當選的功能界別議員是一樣的。傳媒今天可用「造神運動」的方式把推上高峰,把什麼香港希望的冠冕放在他的頭頂,明天又可再質疑他未能滿足期望,畢竟香港人對政治人物的捧殺週期已經變得短無可短。

這也回到為何我不喜歡把選舉當作是賽馬的根本原因。我們看賽馬,其實都只是觀眾,或最多是投注者,對賽事本身勝負的影響十分有限。但是在理想的民主社會當中,我們不應只是觀眾。我們都是參與者。競選期間,朱凱廸的助選團員曾喊過這樣的一句口號:「我們都是朱凱廸」。希望這句話能不止是一句口號。

(梁啟智,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地理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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