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黃仁逵:移形換影

酒瓶盛酒貓籠裝貓,這太乏味了吧?

黃仁逵

刊登於 2016-07-29

老潤記抱着斗大一隻塑料罐子,拿一柄薄薄的,不很聽使喚的鋸子,慢慢鋸,鋸片歪歪斜斜走一回,狗咬一樣。老阿潤是個行家,他曉得他在弄的是什麼。

這等事我也常常會作,上回在油糧雜貨鋪外見到同樣肥碩紮實的洗潔劑罐子,問夥計:「空罐賣不賣?」他說:「5蚊拎去。」我就提了一隻回去,打算什麼時候有空改裝成一隻透氣防水輕便安全的貓籠,將來可以提着貓去看獸醫。貓有事嗎?沒有,我這是未雨綢繆,總不能待到用時才張羅,至於在街上車子上見過的寵物籠子,我見了就失笑,酒瓶盛酒貓籠裝貓,這太乏味了吧?老潤記沒貓,他頭頂上十萬八千種物事在正午的微風裏細細晃動,某年某月的萬聖節鬼五馬六仍在,能閃的不能閃的聖誕燈飾也吊了好些時日了,新近添加了好些史諾比做夢都不會想到的史諾比紀念品和文具,高爾夫棍子都覺悟了,一束一束蔗渣價錢,買草皮的老細不會來潤記。五顏六色的Hi-Fi電線下懸着一隻鋁皮救護箱子,在陽光下特別扎眼,這物事可以安頓照相架生還是顏料晝具,視乎它內裏有多企理,什麼價錢?「廿皮。」老潤答,我看什麼他就想着那個什麼該要多少銀兩,歷來賣雜架的人都是這樣的,不只阿潤。

他的罐子給剖成了兩個抽屜,拿一隻不管用的東西打些洞洞,洞打好了才在太師椅底一隻箱子裏翻尋合適的螺絲,微風過處,簷下還吊着一串亮晶晶的物事,一隻二隻,兩指寬半指長的精鋼管子,一端是個裝了彈簧開關的扣鉤,這東西看着眼熟,好一會才省得是電影院售票處那些繩扣,缺了一段雍容華貴的弧形絲絨,還真認不出來。繩鉤點賣?老阿潤一眼就看穿我不會全要,說:「5蚊不好說,就4蚊過你。」老潤是個詩人,有時。

我把錢付過了,兩隻鉤扣放到褲袋裏,「箱子我辦完事再回來拿。」

下午天色不一樣了,隔着一街大雨我見到老潤的新抽屜上牆了,就在他方圓三尺伸手可及的地方,上邊林林森森,馬上又堆了好多玩藝,我在對街簷下抽菸踱方步等雨停,褲絝裏兩隻鉤扣叮噹作響,其中一隻肯定是「C」無疑,另一隻,有點暗啞,也許是「Eb」,回去拿個測音錶量一量便知分曉,歷來丟失了或藏得太周全以致找不回來的調音叉夠多了,如今有了這些帶着彈簧鉤扣的,能掛在褲頭上到處跑,誰還能弄丟呢,我看對街簷下那一大串亮晶晶的寶貝,說不定還可以排成一隻編鐘⋯⋯。想着想着,丁丁登登,雨沒下少了,這雨景還真帶着點編鐘般的樂韻,棗紅色的絲絨中,一點點金石。

我水淋淋回到老阿潤的店前——說是店,其實是攤,他那個店,擠得連他自己也進不了,只能在簷下安個位子守着,我取回救護箱子,裏頭輕飄飄什麼都沒有,乾淨得可以安頓照相架生,問阿潤:「有傘賣嗎?」

「無噃。」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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