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兩小時的閒暇時間,你會用來做什麼?
十年前,主要的選項可能是與親友聚會聊天、看兩集電視劇、看一部電影、讀半本書、翻翻報紙和雜誌、刷一下1.0時代的網絡論壇。
五年前,聚會聊天、讀書看報、網絡論壇這些選項很大程度上被「刷臉書/推特/微博/微信」取代:社交網絡逐漸成為新世代最重要的生活場景,人們在這個以「關係」為基礎、全球連通的2.0時代交際網絡中,傳遞、交換零碎化的資訊和心情。
今天呢?你已經碎成一地的時間,還能開掘出什麼新的可能?
常常是你自己還來不及想,資本已經先你一步想到了。在這個誰贏得用戶(的時間),誰就贏得了商機的時代,商家早就不再短視地盯著你的錢包,而是緊緊盯著你每分每秒的時間。
2016年,湧動的巨額資本、活躍的創業家和衝刺的技術開發者共同吹鼓出新的潮流之巔:直播。幾乎是一夜之間,移動視頻直播和與它相伴相生的「網紅」、以及隨它呼之欲出的「虛擬現實」,像火一樣燒遍了全球用戶的屏幕,映紅了本已轉冷的資本市場。
以中國為例,艾媒諮詢的報告顯示,2015年中國在線直播平台已經接近200家,用戶數量已經達到2億,有一半的互聯網使用者收看過在線直播,直播的市場規模已達90億元。這些數字到2016年上半年,仍在迅猛增長。據「投資界」的不完全統計,中國有60%以上的直播類公司,是最近2年內成立的。不少公司獲得了數千萬乃至上億元的投資,它們的融資規模,從2014年到2015年,增長了300%左右。從各類APP下載統計軟件可以看到,中國已經有十多家直播平台的app下載量超過千萬,其中三款分別由遊戲、秀場、社交新近轉型做直播的公司,下載量達到了億級。
去年剛剛推出視頻功能的「全球社交平台之王」臉書,今年迅速向全球10多億用戶開放了直播功能。臉書創始人朱克伯格/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公開說這是令他「最興奮的其中一樣東西」,並認為由直播連通的,可能很快到來的虛擬現實,將能實現「最具社交性的平台」。
還沒有準確統計可以看到,今天人們究竟把多少時間花在了直播上。但這些下載和使用的數字,清晰勾勒出一個新出現、並且仍在不斷長大的時間吸附場。相比起十年前、五年前你消磨時間的方式,在線視頻直播對你的吸引,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們到底在看什麼呢?」
「他們到底在看什麼呢?」不只一次,身邊朋友看著我手機的直播畫面納悶地問。
屏幕上,一個錐子臉濃粧女孩在吃飯,她專心對著便當盒,20分鐘沒有說話,畫面上的彈幕飛出圍觀粉絲的各種調侃問候,還有不斷蹦出的小黃瓜小汽車玫瑰花──這些粉絲實時送的禮物,到達一定數量便可以兑換成真金白銀。女孩偶爾抽空抬眼盯著鏡頭,淺淺一笑,以示感謝。
有上萬人在線看完了這段吃飯直播。
不只吃飯,直播的世界裏還有睡覺、發呆、走路、做面膜、並不好笑的閒聊……有日常生活中所有窮極無聊的事情。當然,也有達人教你做飯、洗衣、健身、美容、哄小孩,有遊戲體育的賽事直播、有娛樂時尚、旅遊、財經、音樂、教育、醫療等等。理論上,什麼都可以直播,在帶寬與技術支持的前提下,人們用攝像頭和屏幕,幾乎在雲端複製了一個虛擬現實。
問題是,什麼樣的動力促使人們這樣做呢?消磨時間的方式千千萬萬,海量的電視劇、YouTube視頻、寵物表情一輩子也看不完,為什麼直播還是成功地從人們碎成渣的時間裏分得一大杯羹?
攝像頭的那一端,為什麼人們真的願意直播自己的生活做「網紅」?屏幕的這一端,為什麼成千上萬的人願意1小時2小時3小時地等著看呢?
「我們的用戶從觀看者,變成了參與者」
從主播那一端來說,開啟和維持這個房間的最大驅動力顯然是利益。
觀眾打賞,主播接住,平台分成。這是目前大部分直播平台的主要盈利模式。中國著名直播平台YY說,去年一年,觀眾在這個平台上送給主播的「棒棒糖」達到100億個。棒棒糖是虛擬貨幣,每支折現可兑換約0.1元人民幣,100億個就是總值10億元。YY總經理周劍接受媒體採訪時說,這10億元打賞,平台會拿掉一半,剩下的由主播和工會按照比例分成。
從觀眾這一端來說,吸引他們進入這個房間觀看直播的魔力又在哪裏呢?
想象一個話劇院,當舞台上的人正在演出時,舞台下的人被允許大聲說話。人們交頭接耳,大聲品評演員的每一個表情,高興了往舞台上扔一束鮮花,或者現金,不高興了扔一隻雞蛋。演員可以聽到每一句評論,只要願意,就可以根據這些評論,隨時改變表演,甚至接下來的劇情。
這是直播的世界。在這個世界,「攝像頭的那一端」和「屏幕的這一端」之間,並不僅僅是演示與觀賞的關係。一萬人在屏幕這頭並不是被動地收看,而是以女孩的臉為背景,開始了彼此之間的聊天,以及和女孩本身的實時互動。
這也是直播與電視、電影、以及其它製作完再播放的視頻作品(不論多短)根本的不同。正如中國著名的網絡行銷推手尚慧鑫說:「我們的用戶從觀看者,變成了參與者。」
當智能手機普及,移動網速飛增,每個人的日常生活都有潛力成為這樣的劇院。在這個世界裏,被解構掉的不僅是電視台這樣的舊平台,也是內容本身。
「淡化內容,以人為核心的時代到來了」
一個著名直播網站的漫畫廣告上,160年前的畫家梵高說:「人生如果再有一次選擇,我會願意在鏡頭前描繪我的專注,而不是讓我的作品在時間中爭吵。」80年前的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說:「人生如果再有一次選擇,我會實時向世界播放戰爭的真相,而不是在事件過後再選擇曝光。」400多年前的旅行家徐霞客說:「人生如果再有一次選擇,我會邀請你們一起看這世界的美好,而不是在文字中踽踽獨行。」
這幾句廣告詞形象地定義了直播對傳統內容,尤其是視頻內容的改變:如果梵高、卡帕和徐霞客都去搞直播,最後留存下來、被人們記住的,可能就不是傳世的自畫像、攝影作品、遊記,而是在鏡頭前壞脾氣的梵高、在戰地勇敢架起機器的卡帕、在山水之間絮絮叨叨的徐霞客。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得一過。然而在直播的世界,「未經審視」正是消費的重點。所有製作完成才出街見人的作品,與將創作、觀看和交流融為一體的直播有本質不同,在後者的世界,內容成了配角,社交才是本質。
「淡化內容,以人為核心的時代到來了」,這是中國最早做視頻的創業家,「六間房」創始人劉巖在一個在線課堂上的講辭。
「在視頻行業,我們前台看到的是直播,後台看到的是社區……當以人為核心的時候,社區屬性就開始真正呈現了……有100個核心粉絲就成網紅了,就可以養活自己了。有收入讓自己變得更漂亮,往內容上更多投入,比如練歌,從而更有表現力,匯聚更多粉絲,這個小生態就轉起來了……不再像以前那樣以某一個內容來展開,整個行業結構變了。」劉巖說。
這一點上,直播對視頻世界的改變,有點類似於碎片化的社交網絡對傳統文字媒體的衝擊,但更徹底。
儘管不是所有創作者都會被捲進這股解構作品的浪潮,但恐怕難以否認的是,這股浪潮中,不少創作者會轉型成為「網紅」。艾瑞諮詢與微博聯合發布的《2016網紅生態白皮書》顯示,「網紅」正成為一個產業。他們的競爭主要集中在顏值(容貌)、內容、團隊和製作能力四個方面。其中有87.8%的「網紅」年齡在17歲至33歲之間,有89%的「網紅」接受過高等教育。
劉巖大膽預測,中國的市場能養活1000萬「網紅」。
移動直播通向虛擬現實?
視頻直播吸附再多用戶的時間和投資人的金錢,也仍然沒有根本改變2.0時代社交網絡的本質,但是行業先鋒卻從這裏看到虛擬現實的前奏。
近兩年迅速崛起的直播平台「映客」的投資人鄭剛認為,直播可以看作是「進入虛擬現實的通道」。
臉書的F8開發者大會上,臉書的首席技術官邁克·斯科洛普夫(Mike Schroepfer)自問自答了意味深長的一段話:
「你們中有多少人是自己一個人去電影院的?」
「為什麼你會和別人一起去一個封閉的空間裏,也沒有辦法和他人交流,只是一起盯着一個大屏幕?為什麼不一個人去?」
「因為,你和他人在一起,共享一個空間,創造了一段體驗和回憶。無論是在去的路上的興奮和回來的路上的探討,你和你的家人、朋友、愛人共享了一段體驗、生活。」
「而這種體驗,是人和人之間交流的本質。」
在通向這樣體驗的道路上,所有人對所有人說話的社交平台、16個GoPro相機組合的全景式視頻直播都是中間階段,它們體現了技術門檻的逐步降低,「沉浸式」感受的逐步提高。
在資本與技術漩渦式飛轉的網絡世界,虛擬現實才是終點,不管你是否喜歡。
一篇没有采访的新闻,不过作为直播的前篇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