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軍委聯指」新制,對解放軍聯合戰力助益幾何?

為「聯合作戰」打造的「軍委聯指」新制度,能否提升解放軍戰力,還是個問號。

牧之

刊登於 2016-04-27

牧之:習近平的軍改,近日亮出了「軍委聯指」的新菜式。攝 : Kevin Frayer/GETTY
牧之:習近平的軍改,近日亮出了「軍委聯指」的新菜式。

習近平的軍改,近日亮出了「軍委聯指」的新菜式。這次「軍委聯指」亮相的報道中,最令人驚訝的,無疑是整個軍隊高級機關的低調。雖然報道披露,「軍委聯指」是「健全」而非「新建」,但從報道里,我們竟完全無法肯定,這個典型的作戰指揮機構,與剛剛組建,號稱專司指揮的聯合參謀部有多大關係。

再從其它一些公開消息來源分析,不難發現,新的軍委聯合參謀部,已被要求從「總部領導機關」向「軍委辦事機關」轉變,職能定位為「參謀機關、執行機關和服務機關」,其下設的已是「作戰局」而非「作戰部」,原來的局則成了處。這意味着曾權傾一時的四總部(原先的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後勤部、總裝備部)及其下屬各二級部明顯降級,這次軍改不僅大大削弱原「四總部」,新設各部也定位低調,再也沒有「受中央軍委委託指揮全軍」的色彩。

聯合參謀之上的「聯合」

更驚人的是,外界有分析認為「軍委聯指」以2016年新改制成立的「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為主體組建,暗示它不等於聯合參謀部,可能還融合了新軍委其它幾個部,甚至各軍種司令部的參謀人員。這一點,從「聯指中心編組人員和有關同志」這個奇怪的措辭也可見一斑。人員既然要編組,顯然可能來自不同部門;還有些人不屬於編組卻又「有關」。顯然,這個機構體制複雜。

多部門協同,當然是「聯合作戰」應有之意,可是「聯合」的實質意義體現為:在軍隊建設過程中,將各軍種戰鬥力有機集成,負責軍隊建設的軍種,提供給負責作戰的戰區的,就應該是聯合部隊和聯合戰力。

解放軍最高層級的「聯合參謀部」,除了本身就是多軍種人員組成,它身上的「聯合」應更多體現在將戰鬥力融為一體的「終極聯合」,如果它自己還需要和軍委其它各部再「聯合」一次才能指揮全軍,不得不說有些異類。

其結果,自然是聯合參謀部(不是在能力上,而是在權限上)不能獨立指揮全軍作戰,「軍委聯指」實際上起到了類似(有極大實權的)「軍委辦公廳」的作用,成為一個凌駕于軍委六部之上的權力中樞和工具,確保任何部門都不能號令三軍。

橫向比較,中共近年的大幅體制改革中,國家安全體制改革的最早源起和重要目標,多次被描述為效仿美國的「國家安全委員會」,而美國「國安委」的主要價值——國家危機響應和安全事務戰略決策,所運用的主要力量就是軍隊,這一架構也很好地解決了美軍最高戰略指揮的問題。

可是,與美國「國安委」不同,中國的「軍委聯指」只是軍事領域改革的結果。雖然包含軍事在內、廣泛得多的「國家安全」領域,中國新建了大「國安委」,但其迄今也只是宣布已開始運作,其機構和職能,依舊秘而不宣。報道中的「軍委聯指」又有「適應國家安全戰略需求」和「深入研判可能發生的安全風險,有效應對各類突發情況」的措辭,似乎其職能不完全限於國防。但若以它為安全中樞的話,「國安委」是否還要再設一層實體化的指揮中樞,又成了問題。

繫於一人的「聯合指揮」

此次亮相的「軍委聯指」,另一特點是全力服務於一人,這一點,從其室內布局就一目瞭然。整個大廳所有席位,均圍繞正面中央的「總指揮」而設,兩側各兩排席位呈左右拱衞之勢,「總指揮」對面的沙盤,從很多席位甚至都不容易看到,「總指揮」對面的彙報席則站立發言。

但是,「總指揮」坐鎮這裏的情況,顯然只能是臨時而非長期。眾所周知,最高統帥對國家安全危機處置的指揮主要體現在政治決斷,而非具體細節上。因而當指揮擊斃本·拉登這樣的行動時,在白宮狹小的態勢室裏,主角絕對是參聯會主席和國防部長、外交部長等職能部門首長,奧巴馬只是擠在一隅,完成好需要他拍板的幾個環節即可。在俄羅斯的國家指揮中心,政治領導人的席位也設在大廳後方的閣樓上。

中國的最高作戰指揮機構,顯然也需要「委託指揮」。可首次公開的「總指揮」職位之外,是否還設有「副指揮」?當「總指揮」無法坐鎮這個大廳時,由哪個將領負責部門決策,還是事事專報,靜候聖斷?這個問題,全黨全軍全國人民的絕大部分,包括立法機關在內,均不得而知。

即使設有類似美國參聯會主席那樣的角色,這個大廳裏哪裏還有他的座位?大廳左右頭排座位當然可供將軍們坐鎮,但這豈不是一個「御前聯席辦公會議」的格局?如果是這樣的會議,恐怕又不適合在背後還坐着那麼多次級幕僚,甚至技術人員的場合下議事,其決策結果,恐怕也不是那種準確詳盡,可以立即下令執行的性質。

資訊指揮界面:不達標的數字化

據有軍方背景的微信公眾號稱,「軍委聯指」能實時顯示地理環境、氣象、空域、海域、作戰數據、電磁頻譜等多種類的海量信息。

但真這套系統恐怕未必如此神乎其神。綜合各角度照片判斷,這個大廳除「總指揮」席對面那個桌面高低的沙盤外,只有正面牆上的巨幅紙質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並無實用價值、還不是每個席位都方便看到。在大廳中,完全沒有各國同類場合必備的,綜合態勢單一圖景集中顯示界面。

這種界面,不管它是俄羅斯那樣佔據整面牆的大屏幕,還是白宮態勢室牆上那幾台寒酸的大彩電,都是必要的。沒有這個,就缺少所有部門匯總和實時更新信息、供決策時討論的基礎。雖不能說完全無法指揮,至少在電子信息技術如此普及的時代,這是極不方便,甚至匪夷所思的。

在「軍委聯指」的新聞照片上,恰恰是愛國者已經開始膜拜的「有意為保密而模糊處理的大小顯示屏」不小心暴露出粗糙的一面。各席位寬敞的桌子,顯然更適合處理傳統紙質文件,桌上的傳真機和大廳內的複印機,也證明了這一點。這一特點,在近年中國軍方諸多指揮和演習新聞中並不鮮見。這些略為凹入桌面的顯示屏,還迫使人員只能坐直了俯身觀看,無法向後靠在椅背上舒適地工作。人機工學效能,還不如「中國移動電信公司」的營業廳。這些桌面因顯示屏凹入而形成的另一個小斜面上,布有不少電源插座和電話插孔,也暴露出很多辦公設備是外來或臨時設置,而非一體化集成的弱點。

更深的疑雲:體制與權力

解放軍近年在指揮控制領域,並非沒有進展。一體化指揮系統正在各軍種、各級部隊不斷推廣,特別是技術含量較高的海、空、火箭軍等軍種,指揮自動化甚至是一種必須。但是,在全軍範圍內,特別是在多軍種合成化部隊聯合作戰的層次上,解放軍與先進軍隊的差距還非常明顯。考慮到美軍近年的指揮控制技術又有巨大進步,諸如信息融合、態勢把握、大數據、數據挖掘、機器學習、人工智能輔助決策等,解放軍的形勢更加緊迫。

從這次「軍委聯指」亮相的情況看,更值得解放軍憂慮的,還不是純技術領域的課題,而是體制和權力。這次新聞通稿的末尾,按部就班地列出了陪同視察的大員名單,名單里仍然是兩位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長加原四總部首長,以及海、空、火箭軍司令(儘管其中一些人,已轉任新六部之一的部首長)的格局,這顯示,最高統帥部層面的指揮體系尚未理順。

上屆兩位軍委副主席各自分管兩個總部的體制,已被視為「亂朝綱」的根源,現在軍委新設的「三委」(中央軍委軍紀委、軍委政法委、軍委科技委)其實與軍事業務關係不大,而「六部」(聯合總參謀部、政治工作部、後勤保障部、裝備發展部、訓練管理部、國防動員部)的降級和削權也與此有關,估計很難再現兩位副主席將「六部」瓜分的格局。

但是,新制度帶來的問題是,「六部」首長位低權弱,最高統帥沒有足夠級別的高級將領輔佐,也很難指揮得了軍隊,因而未來可能還是會需要一個類似參聯會主席、但無權控制軍隊的角色。倒是原各總部首長享有的「軍委委員」身份貶值不少,特別是只佔有國防部長這一更加虛設的職位,排名第三的軍委委員,可能地位堪憂。

當然,個人職權理當「苟利國家生死以,豈以禍福避趨之」,但「軍委聯指」的現行狀態,其實體現出,最高權力對武裝力量過緊的控制和明顯的不信任。這不僅暗示中國當前權力舞台的弔詭,更可能使一支如此龐大的武裝力量,在如此複雜的國內外形勢下,完成任務的能力受到嚴重束縛。最嚴重的情況,甚至可能是指揮體制疊床架屋,事事坐等聖斷,軍方無人有權對全局負責,更無人敢負責。

(牧之,國際軍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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