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有一張去火星的單程票(真的!)

若通過最終選拔,他們會收穫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他們可能將成為第一批登陸火星的人類;壞消息是:這趟旅途沒有回程。
週五的下午,Daniel和Josse安靜地坐在窗邊。
國際

「眼前是一片浩瀚的沙漠,目之所及的遠方矗立着層層疊疊的山巒。太陽正從塵埃懸浮的稀薄空氣中緩緩升起,將地表暈染成橙紅色。引擎聲戛然而止,四周回歸寂靜無聲,靜謐而祥和。我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2026年的一天,我們的飛船降落在這顆人類此前從未踏足的紅色星球:火星。」

這是數據工程師Dan Carey、女模特邊思恩(Sue Ann Pien)和急診室醫師Leila Zucker兩年多來反覆想象的情境。

2013年,他們報名參加荷蘭公司「Mars One」的火星宇航員選拔,在來自140多個國家的兩萬多人中脱穎而出,成為百人決選名單中的一員。若能通過今年9月的最終輪選拔,他們會收穫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他們可能將成為第一批登陸火星的人類;壞消息是:這趟旅途沒有回程。他們將死在火星上。

根據Mars One的「火星殖民計劃」,四名宇航員將在2026年踏上前往火星的單程旅行,此後每隔兩年就會有兩男兩女踏上有去無回的征程。Mars One解釋,目前人類未掌握將宇航員從火星送返地球的技術,單程旅行在技術較為可行,且可大大減低經費開支,能提前開啟人類的火星殖民時期。

面對「有去無回」的倫理爭論,Mars One稱,公司尊重宇航員的意願,他們隨時可以退出;公司將保證他們在火星上可與親友溝通;他們未來有回到地球的可能性。

Mars One將「火星殖民計劃」與在1860年代從歐洲坐船到澳大利亞的早期移民相比較:當時那是一趟通向未知的越洋旅行,三十年後,來回兩大洲的旅行變得便利。 「或許有一天,來回火星也會變成是家常便飯。」公司官網上這樣寫道。

「欣喜,卻逐漸清醒」

 Carey穿著他是最喜歡的棒球隊-- 華盛頓國民隊的衣服。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Carey穿著他是最喜歡的棒球隊-- 華盛頓國民隊的衣服。

53歲的Dan Carey名片上的頭銜是「志向高遠的火星人」,緊跟着一個括號,內注:真的!名片背面的圖案是宇宙中泛着橙紅光采的火星。就連他的卧室,都以太空科幻主題裝飾。書架上設了一個火星專用區,排列十幾本相關的書籍。

正職是數據工程師的Carey在家辦公,四平米的辦公空間宛如科幻電影場景,鮮黃色的牆上貼着《星空奇遇記》(Star Trek)主角Mr. Spock的貼紙。Carey說,Spock是他的終生偶像,「小時候在電影裏看到他,覺得他實在太酷了。誰不想成為Spock呀?」Carey性格與Spock有相似之處:內向寡言,但碰上火星、太空、科幻的話題,他能和陌生人滔滔不絕聊上四、五個小時。

當宇航員是Carey自幼的夢想。幼年時,他追看《星空奇遇記》,正值美蘇太空競賽時期,Carey幻想自己是Spock,能踏上太空旅程。 中學時,他因身高超出當時宇航員的身高上限而懊惱不已。大學時,Carey面對初級微積分一籌莫展:「我認清了現實,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天體物理學的博士學位,不可能當上美國太空總署(NASA)的宇航員。」再後來,他已經年過半百了,黑色的鬍鬚和頭髮裏摻進了白。

Mars One宣布公開選拔宇航員後不久,Carey就得知了消息。「看了一眼申請人要求,我居然都符合!」 Mars One要求宇航員在18歲以上、身體健康、會講英語,以及符合五項相對寬泛的性格特點:堅韌、適應力強、好奇、可信賴他人、創新。

希望似乎來得太突然。他將信將疑、思前想後,在截止日前兩天才完成了申請。「當時只覺得,如果我沒有申請,以後會後悔。」錄製了一個講述為何想登上火星的視頻、書面回答數個關於個性和興趣的問題後,他繳交了38美元的申請費。Mars One宇航員申請費按申請人國別的國民所得而定,從5至75美元不等。在華盛頓,38美元約是三張電影票的價格。Carey想着,「就當是為人類探索火星捐捐款吧」。

申請遞出幾個月,他幾乎要忘記這筆「捐款」了,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Mars One的電郵,正文第一個單詞是:Congratulations(恭喜)!他心中一陣狂喜。「我居然入圍火星宇航員選拔千人名單了!」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反覆自問:「我可能要去火星了?而且,拋家棄子,一去不回頭?」 那一刻他意識到,Mars One宇航員選拔過程是「欣喜,卻逐漸清醒」。

 Carey臥室的書架上擺滿了介紹火星的書籍。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Carey臥室的書架上擺滿了介紹火星的書籍。
辦公桌後面也是《星際迷航》裏面的人物,還有劇中的經典台詞「勇踏前人未至之境」。 (
辦公桌後面也是《星際迷航》裏面的人物,還有劇中的經典台詞「勇踏前人未至之境」。 ("To boldly go where no man has gone before.")
在客廳的牆上,掛着Carey最喜歡的樂器,曼陀林(mandolin)。Carey說如果有機會,他會帶着這把琴一起去火星。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在客廳的牆上,掛着Carey最喜歡的樂器,曼陀林(mandolin)。Carey說如果有機會,他會帶着這把琴一起去火星。
週五的下午, Carey安靜地坐在窗邊。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週五的下午, Carey安靜地坐在窗邊。

火星宇航員選拔就像一輪輪的衝擊波,曾讓Carey的心情跌宕起伏。過關消息傳來時,媒體蜂擁而至,他的情緒一次次飆到波峰,隨後慢慢回落,臨近下一輪選拔時,期望又逐漸攀升。隨着選拔過程白熱化, 情緒的波峰越來越高,相應地,波谷也越來越深。

家人一開始沒把他通過首輪選拔當回事。誰會送一個53歲、沒有接受過正規天體物理學培訓的數據工程師上太空?何況到2026年,他就要變成63歲的老頭子了。出人意料的是,Carey陸續通過第二、第三輪選拔,成為了百人名單中的一員。

他記得,一晚妻子Anne下班回家,進門時滿臉是淚。「你真的要離開我到火星去嗎?」她哭着問。晚餐的餐桌一度變得沉默。兒女沒有對他的參選提出反對,但也不願多談他的火星死亡之旅。

Carey與妻子、一兒一女、一隻狗和三隻貓生活在維吉尼亞州。一家四口輪流做晚飯和洗碗,週末全家圍着電視看科幻片影集,其樂融融。但自從他申請擔任火星宇航員,Anne對近年最火的兩部太空主題電影心生抗拒。首先是《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那是一個男人拋下家庭、執意前往太空的故事。接着是《火星任務》(The Martian),因為那是一個男人被困在火星、幾乎回不了地球的故事。

最終,Anne選擇支持丈夫繼續參與火星選拔,「如果你真的愛他,怎麼捨得讓他放棄自己夢想已久的事?」她說。

自己喜歡彈的曼陀林琴、兒子童年時最愛玩的木質玩具火車、女兒兩歲時撿的一顆三角型石頭……Carey已經想好了要帶往火星的物件,即使年代久遠,兩件舊物代表了他與兒女的牽絆。他還希望帶上一棵盆栽,好能觸摸鮮嫩葉子的觸感,感受一絲地球上的生機。

「結婚戒指?我已經取不下來了!一定會戴着去。」Carey 說。他一再跟妻子強調,除了火星,沒有事物可以將他們分開。「但如果她讓我退出選拔……」Carey遲疑許久,說:「我會非常認真謹慎地考慮。」

第三輪選拔面試時,他被問到:如果你到了火星後,出現了返回地球的技術,你會搭上返回地球的太空梭嗎?「我的回答是:不會。因為我去的時候就沒有抱着要回來的心。」

除了沉迷浩瀚太空、仰慕Mr Spock的純理性判斷,Carey也喜歡天真爛漫的迪士尼。「迪士尼的精神就是:follow your heart!(跟着心走)」

「我就是想去看看,你不想嗎?」

Leila是一名熱愛太空的急診室醫生,手裏拿著心臟模型的填充玩具,身上穿著美國航空局的T恤。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Leila是一名熱愛太空的急診室醫生,手裏拿著心臟模型的填充玩具,身上穿著美國航空局的T恤。

郵件來自Ron,標題:我不想你去,但……

47歲的急診室醫師Leila Zucker在Mars One申請截止前不久,收到一封來自丈夫Ron Zucker的電郵,內附申請資訊。

「我一看,就決定要申請。」習慣了高強度工作的Leila Zucker語速極快,話間幾乎不留下任何停頓。「誰不想自己的名字被記錄在歷史書裏?我就算死了,也會被人們記住一千年。」

Ron給Zucker發郵件時,也沒有一絲猶豫。「我比她更了解她,我知道她會是一個很稱職的宇航員。」 Ron也是一個狂熱的科幻迷,兩人閒時常簇擁在家中沙發裏,翻看科幻小說,吐槽去年的雨果獎作品,Ron給Zucker繪聲繪色地力薦劉慈欣的《三體》。兩個人交談起來如唱雙簧,你一言我一語,沒有一刻閒得下來,像兩隻不知疲倦的小鳥。

Zucker在選拔中一路過關,讓兩人都驚喜不已。但若Zucker真的踏上了火星單程之旅,他們恐怕難再相聚。「我也自私啊,我可能會悲傷、不習慣一段時間,但是一個跟我如此親密的人能為全人類做點事,不是很了不起嗎?」 Ron對端傳媒說,如果Zucker真的能前往火星,他會親手替她關上機艙門。

「我們在大學拍拖時,曾經喝着啤酒討論,如果有機會要不要上太空,」Zucker回憶說,「我們倆都爭先恐後地說,一定要去的啊!」 她最希望可以帶丈夫一起到火星去,但自知並不可行,她又補充說:「還要帶上很多牛肉乾和『金字塔』桌面遊戲,」好讓地球至火星的漫長旅行不至於太無聊。

現實不比《火星救援》的設定,Zucker說,以目前的技術,火星宇航員一週最多在戶外停留3小時,不然就會因輻射過量而身體受損,而且,戶外宇航服十分笨重。 「如果我們能在火星上活上一個月,就不錯了。」 即使是一次自殺式的旅程,Zucker也不惜前往。也許是在急診室看慣了生離死別,她的生死觀與眾不同。「你以為在地球上就不會死嗎?即便留在地球,也可能活不過明天,為什麼不去火星走一遭?」她快人快語地說,「我只是想去看看,你不想嗎?」

「宇航員很可能將在火星上死亡,屆時隊友們會依照地球上的習俗,舉辦追悼會並將其火葬。」Mars One的官網介紹了應對宇航員生老病死的章程,其中包括,建議宇航員不要繁殖後代,因在殖民火星的初期醫療條件有限,環境不適宜幼兒生活。

Ron坦承,兩男兩女蝸居在小小太空艙中,若是產生感情,一點也不奇怪。「如果在火星上,她愛上了別人,那就那樣吧,我沒有異議。我們在地球時在一起就夠了!」一旁的Zucker則笑說:「我可不是打算去談戀愛的。」

Leila說如果有可能,她要帶著自己的老公Ron一起去火星。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Leila說如果有可能,她要帶著自己的老公Ron一起去火星。
臥室的櫃子裏擺滿了各種桌遊,其中許多以太空為主題。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臥室的櫃子裏擺滿了各種桌遊,其中許多以太空為主題。
Looney Pyramids有許多玩法,Leila相信這個桌遊能給大家在火星的日子帶來許多歡樂。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Looney Pyramids有許多玩法,Leila相信這個桌遊能給大家在火星的日子帶來許多歡樂。
洗漱間裏擺放著「空間傳送器」(transmitter)樣式的腳墊和浴簾。攝 : Xiao Chang/端傳媒
洗漱間裏擺放著「空間傳送器」(transmitter)樣式的腳墊和浴簾。

只要是Zucker想做的事,做不成她決不善罷甘休。夢寐以求的醫學院,她連續落榜了11年,在第12年終於考上了,在40多歲的高齡做上了夢想中的工作。但為了去火星,她願意放棄一切,甚至拋下需要救治的病人。「我是要去拯救全人類。」在她看來,人類不能被侷限在一個行星上,必須儘快開始外星殖民。

NASA在去年10月宣布,到了2030年代,人類將在火星上工作、生活,建立一個完全獨立於地球的外太空殖民地。計劃指出,跟阿波羅登月計劃類似,這個前往火星的計劃是為了造福全人類。「不同於阿波羅計劃的是,我們會留在火星上。」這是NASA首次提出宇航員不返回地球、繼而建立永久火星殖民地的計劃。

Zucker認為,即便Mars One最終可能無法實現火星登陸,但這個狂想的計劃已經推動了火星單程旅行的討論。

「我對自殺式行動沒興趣」

女模特邊思恩(左)是「Mars One」的火星宇航員選拔中成為百人決選名單中的一員。受訪者提供
女模特邊思恩(左)是「Mars One」的火星宇航員選拔中成為百人決選名單中的一員。

「我深信,今生我一定會登上火星,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36歲的台裔美國人邊思恩自詡為冒險家,環遊世界衝浪、攀岩、搭便車旅行,曾住在漂流的小艇上一年。攀岩中親眼目睹隊友命懸一線的經驗,不僅沒有讓她停下腳步,還使她在冒險家的路上越走越遠。「人終有一死,但求不要留有遺憾。」她說。

體型修長健美、五官具東方特色的邊思恩,還是個兼職女模特,曾給Nike球鞋拍過平面廣告。但在她心裏,多彩多姿的地球還是比不上火星來得誘惑。她嚮往成為《引力邊緣》(Gravity)裏Sandra Bullock扮演的生命力頑強的女宇航員。長期攀岩的她爬到了她見過最像火星景緻的山中,拍攝了宇航員申請視頻。

跟Zucker不同的是,若去火星只能存活幾天、幾個星期,邊思恩絕對不會考慮。「我對自殺式行動沒興趣。」她願意死在火星上,但當最珍貴的性命放在天平的一頭時,她還是要考慮另一頭的「夢想」是否等重。

一篇由NASA資助、麻省理工學院(MIT)研究員撰寫的論文指出,若按照Mars One的計劃執行,第一批上火星的宇航員在68天內就會缺氧窒息而死。但NASA在另一篇報告中介紹,NASA對2030年之前解決宇航員在火星長時間生存的問題抱有很大的信心。

與Carey和Zucker一樣,從小在加州長大的邊思恩在童年就萌發太空夢。父母都供職於航空太空行業,她從小就對太空探索耳濡目染。她的媽媽曾因目睹挑戰者號墜毀而奉勸邊思恩不要踏上宇航員之路,但這次,媽媽卻沒有阻止她的Mars One申請,反而打趣說,她該帶上台灣家喻戶曉的大同電鍋到火星煮飯吃。邊思恩猜想,媽媽沒有反對,大概是因為去火星依然八字沒有一撇。「如果我通過最後一輪選拔,再過幾年,可能她就會有更復雜的情緒吧。」

還有一個人,也因邊思恩的火星申請而忐忑不安:她的伴侶Cynthia。完成申請後,邊思恩才遇到了希望相守一生的伴侶,一個來自澳洲的音樂人。邊思恩通過第一輪選拔後,才告知伴侶,她或要踏上一趟死亡之旅,Cynthia當場痛哭不止,雖然不捨,但出於跟Carey妻子相似的心情,沒有讓邊思恩退出選拔。

當愛人和夢想放在天平的兩端,她要如何取捨?「火星和她都是我所愛,」邊思恩長歎一口氣,「我現在無法選擇。」如果通過最後選拔,出發前需要受訓十年,這成為她的出口。「我還有至少十年才離開地球,無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有些婚姻還堅持不到五年呢。」一向開朗愛笑的邊思恩,此時語氣異常冷靜, 「就把每一刻都當做跟對方相處的最後一刻吧。」除了大同電鍋外,她還想把Cynthia的原創音樂帶上火星。

夢想?騙局?

自Mars One開始選拔宇航員起,關於計劃不可行、圈錢炒作、博取眼球的批評質疑聲浪不絕於耳。

Mars One聲稱,要實現計劃,不需要重要科技突破與發明,現存的器材零部件不需要通過重大改裝,就能用於火星殖民任務。而MIT的論文指出,這個項目大部分所需的技術仍未成熟。Mars One沒有內部的技術團隊,技術設計部分全數外包。曾有傳聞稱,Mars One將與成功回收火箭的Space X 公司合作。

但Space X回應端傳媒的求證稱,與Mars One並無任何合作計劃。

此外,MIT的論文指出,要產出足夠宇航員食用的食物,需要200平方米大的温室農地,而非Mars One宣稱的只有50平方米。而要維持如此大規模的農田,他們需要將重達31噸的大氣處理機搬上火星。隨着更多組宇航員陸續抵達火星,維持火星殖民地的成本將會攀升,當第五組宇航員升空時,預算將等同於NASA2015財年的一半預算。對於一家小型非營利組織來說,這如同天文數字。總而言之,Mars One計劃在技術、資金上並不可行。

原Mars One百名宇航員候選人之一、天體物理學博士Joseph Roche在去年退出了選拔,並公開批評Mars One的選拔機制太兒戲,對候選人的專業知識考察不足。 Roche稱,他提交的申請材料就是一個「破爛視頻、大部分問題能用一個單詞回答的申請表」,「面試也只是skype 10分鐘 」。 Roche還指出,Mars One官網上為候選宇航員標註點數、等級,候選人和其支持者只要捐錢或購買紀念品,就能掙取點數升級。Mars One還曾對百名候選人發信稱,若其接受新聞媒體採訪並獲得報酬,建議候選人捐贈收入的75%給公司。

Roche擔心,如果持續關注、資助Mars One的人們最終發現這是一個騙局,將破壞公眾對NASA甚至科技的印象,「那將成為我的噩夢。」

Mars One創始人兼CEO、荷蘭企業家 Bas Lansdorp回應稱,點數與選拔無關,不少入圍百人名單的候選宇航員並沒有捐贈。往後的選拔程序也會更為嚴苛,候選人將會面臨個人和團隊測試,面試時間將更長。Lansdorp常到世界各地演講,他1月曾在紐約以「火星房地產業的前景」為題演講。

點數排名靠前的邊思恩認為,虛擬點數排名出發點是讓線上社區更活躍,她曾捐款和購買紀念品,但並沒有把拉提點數放在心上。Carey也支持Lansdorp的說法,認為由於最初申請者眾,從一開始就嚴格選拔並不實際。據三名候選人回憶,面試持續約半小時,對他們而言強度頗大,題目包括水源、輻射等火星生存相關的、需要計算的題目,並且,候選人不允許使用筆和草稿紙,只能心算。

100人的火星人候選名單中,男女各佔一半,年齡從20歲到62歲,囊括七大洲的居民,其中有39名美國人和兩名中國人。六人有博士學位、四人有醫學學位,亦有21個人沒有高等教育學位。Mars One團隊稱,不是要找學歷最高的候選人,而是有團隊、奉獻精神的人,因宇航員餘生都要跟隊友一起生活。

在今年9月的最終輪選拔中,百名候選人將以兩男兩女的四人團隊為單位競賽,將有六組宇航員共24人出線,Mars One還計劃將選拔、受訓過程拍攝成長篇電視紀錄片。對此,習慣鏡頭的邊思恩並不抗拒,她已經在前導網絡紀錄片Citizen Mars中露了臉。「這是爭取投資的絕妙方法。」她說。

將候選人捉對廝殺拍攝成影視作品,聽起來像是《飢餓遊戲》(The Hunger Games)的情節。「目前還並不是那樣爾虞我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Carey笑着解釋說,自稱「火星人」的百名候選人建立了Facebook私人群組,分享火星資訊。「就像一個興趣小組一樣。」 據他所說,曾是群組成員之一的Roche並不活躍,「如果他跟我們中任一個人深入交流過,就會清楚他的擔心都是沒有根據的。」

Lansdorp還打算將登陸火星全過程、宇航員的火星生活向地球直播。「你想,會有多少人想看人類首次登上火星?」他受訪時曾暢想,登上火星會比登陸月球和奧運吸引更多觀眾,隨之而來的是來自播放方和贊助商的滾滾財源。

Carey曾跟Lansdorp有過一面之緣和短暫交流,「他看起來是對火星探索有真誠興趣的人。」 Mars One團隊以Lansdorp的日程緊湊為由,拒絕了端傳媒的專訪請求。

「我知道機會渺茫」

儘管劍拔弩張的廝殺還未登場,各候選「火星人」仍不免默默估摸自己的勝率。「他們不會笨到不選一個醫生。」Zucker說,百人候選人中有醫學博士學位的寥寥無幾,而火星殖民任務中,醫生不可或缺。

有台灣、美國雙重國籍的邊思恩專門詢問過主辦方,證實她能以台灣人的身份參與最後一輪選拔。種族多樣性是Mars One宇航員選拔的其中一個考量,亞洲女性的身份會增加她中選的可能性。相較之下,作為美國白人男性的Carey,自知在多樣性上落得下風。「如果我沒被選上,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冷靜地說。

前往火星的火箭原定在2024年升空,但Mars One去年宣布,計劃將會延遲兩年至2026年。Carey心上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猛地醒過來,隨之而來的是憂慮。「如果再延後兩年、四年甚至更多,或許我的年紀就太大了。」Carey是百名候選人中年齡第四大的。他更擔心的是,因自己年齡偏大,拖累同組組員。他跟Zucker是好友,雖然兩人從未談及組隊事宜,但他內心深處不希望Zucker出於友誼與其組隊,降低她的入選機率。

然而,他也打算把年紀作為營銷自己、吸引組員的重要法寶。「我年紀大,到了火星也不介意在太空倉外幹活,多接受輻射。」除此之外,他自認優勢是性格上的「軟實力」,「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驚慌失措、怒氣沖天的了。」Carey說。

同時,跟年輕時早早排除成為NASA宇航員可能性一樣,Carey依舊信奉實用主義,沒有特意補習天體物理的知識和鍛鍊身體。「等到我真的入圍了最後一輪吧。不然也是浪費時間精力。」

靜候着今年9月的最終選拔,他因Mars One而起的情緒波動歸零,生活似乎回到日常正軌,工作、遛狗、做家務、看棒球比賽……猶如船過水無痕,家裏餐桌邊又恢復了熱鬧,去火星的話題只偶爾出現,已不再是傷感而沉重的話題,反倒成了一句玩笑話。「當你要離開我去火星的時候……」談及遙遠的未來時,妻子會用這個句式開玩笑。

「It's a long shot.」(機會渺茫),三名「候選火星人」接受端傳媒採訪時,不約而同使用了這個表述。

「等Mars One籌到那個錢再說吧。」Zucker和丈夫輕描淡寫地說,分隔火星、地球兩地尚未迫在眉睫。衝勁十足的Zucker還做好兩手準備,打算報名NASA宇航員選拔。「年齡不是問題,最重要是健康,John Glenn 77歲才上的太空!」她時時以前美國宇航員、參議員Glenn的例子激勵自己。

Carey仍相信,技術上人類可在10年內踏足火星,「但資金是最大的挑戰。」邊思恩則強調,Mars One不需一下子就籌到60億美金,只需逐步履行計劃、增加媒體曝光,就能建立可信度,籌到巨資。

計劃預計耗資60億美元,目前籌集到多少資金? Mars One團隊以「相關信息尚不向公眾公開」為由拒絕迴應端傳媒的電郵提問。

後記

採訪結束後,Carey走在寒風凜凜的華盛頓街頭,不疾不徐。火星遠在天邊,但無論能不能去成,火星單程旅行的申請已給他的地球生活留下既微妙又深刻的影響。「風颳在臉上的冷冽、冬日陽光灑在臉上的温暖…」他說話時口中呼着白煙,伸手捋了捋厚厚的冬裝外套。「和家人擁抱親吻的觸覺、每一口飯菜的香、新鮮葉片的觸感,我越來越珍惜這些感受。」

他說,自己不是恨不得逃離地球的loser(失敗者),也不是覺得「地球上已無新鮮事」的冒險家,只是單純想追一個火星夢,替人類開發plan B(後備計劃)、讓人類在太陽系中繁衍開去的夢。 「但這並不意味着,人類就能以對待地球的方式,對待其他星球。」

況且,就連火星這個plan B,也遠非萬事俱備、唾手可得。「雖然火星已是人類所知最宜居的外星球,但是跟地球比,還是遠遠不如啊。」他登上地鐵列車,隱入人群,踏上返家的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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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如果可以
    我也願意賭上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