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們也是第二代移民,我不想他們也要遭受種族歧視。」
因為這個原因,50歲的美國華僑陳建偉週六早晨7點不到就起了床,從巴爾的摩家中出發,趕往車程一個半小時外的華盛頓,參與聲援華裔警官梁彼得(Peter Liang)的遊行示威。
遊行現場,約800名示威者和陳建偉一起集結在華盛頓紀念碑北面草坪,他們中絕大部分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第一代移民,年紀跨度頗大,以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為主,但也不乏拖家帶口的年輕父母,一名華人媽媽還把三個月大的嬰兒帶到了現場。偶有幾個二十歲出頭的留學生,在人群中走動,好奇地張望。不少示威者都告訴端傳媒記者,這是人生中第一次參與遊行集會。
當同情梁彼得的第一代移民以「為孩子爭未來」之名上街時,他們的子女——在美國出生長大、跟梁彼得年紀相仿的華裔年輕人——卻集體缺席了這場遊行。
缺席遊行的梁彼得同齡人
2014年11月,入職不到兩年的紐約華裔警察梁彼得在巡邏時,手槍開火誤傷非洲裔青年格利(Akai Gurley)並致其死亡。梁彼得受到二級誤殺等5項罪名指控。審理此案的陪審團於今年2月11日裁定梁彼得所受罪名全部成立,他從而面臨最高15年刑期。
判決結果公布,華人群體嘩然。他們甚至在白宮網站發布有12萬人簽名的聲援梁彼得請願書,其中寫道:「檢察官出於政治目的起訴梁彼得,亞裔警員梁彼得成為了一隻替罪羔羊。」
身為三名孩子的父親,陳建偉對28歲的梁彼得的遭遇還多了一層感受。一則號召網上簽名請願的訊息在微信引起他注意,開篇第一句是:「我今天的沉默,將以孩子的明天為代價。」
然而,陳建偉的兒女並沒有來到遊行現場。他說, 曾跟16歲的小女兒提起案件,她自行上網了解案情後,跟他產生同樣疑問:「為什麼偏偏是華裔警官被定罪?」只是由於另有安排,她當日沒有前來遊行。陳建偉的其他兒女已離家求學、工作,他們還從未討論過梁彼得案,他也不清楚,兒女們的立場是什麼、有否參與遊行。
或許以英語為母語的第二代華裔青年甚少使用微信,沒有被動員到這場遊行中。但可以確定的是,華裔對梁案的態度存在明顯的代際差異,對示威積極響應的大多數是第一代移民,第二代之後的華裔移民中,往往顯得較為冷靜。
在二代、三代華裔習慣使用的Twitter上,支持和反對梁彼得有罪判決的兩方分庭抗禮,勢力相當。根據用戶頭像和名稱判斷,支持判處梁彼得有罪的用戶中有非裔,也不乏亞裔。多個以第二、三代華裔移民為主體的亞裔社區組織,例如亞裔反暴力聯盟、亞太勞工聯盟、亞裔美國人正義中心都發布Twitter支持判決。
第二代華裔移民、記者Steph Yin的一篇文章在二代移民圈內得到不少共鳴,她稱,她以身為華裔美國人為傲,但對父母所參與的挺梁遊行感到失望,他們一向對非裔平權運動置身事外,此時亦只顧同為華裔的梁彼得的利益。
她曾經請父親想象,如果他是受害者格利的父親,會作何感想,但父親不假思索,就立刻回應:「不如妳想象一下,如果梁彼得是妳的兒子!」
「他更願意去想梁彼得是他的兒子,而不是格利,這也體現了很多亞裔美國人的想法。他們憤怒,因為他們認為法律對跟他們長得相像的人不公,然而他們卻沒有看到針對其他族裔的不公正。」Yin寫道。
二代以後的華裔們從小就對非裔平權運動耳濡目染,深信警務機關中存在濫用暴力和過度執法。在警察殺死無辜平民的語境下,他們傾向於放下自己膚色,與手無寸鐵的弱勢平民站在一起。Yin說,自己與父母一樣,都對此前殺害平民的白人警官不被定罪而怒火中燒。「但這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格利無辜被殺,全因這個腐敗的系統,而梁彼得是其中的一分子。」Yin寫道。她指,判梁彼得有罪,是締造打擊執法不公的先例,「是往正義前進一步。」
一場微信動員風暴
早在梁彼得被起訴時,陳建偉便開始在微信上關注事件。「當時感到驚訝,明明是意外,為什麼會被起訴呢?」當得知梁彼得被判有罪時,他的驚訝發展成了震驚。陳建偉認為,華人的反應並不是一時意氣,他形容,華人此前已經隱忍了許久,試着確認「這是歧視嗎」,到了判定有罪的一刻,人們已經忍無可忍,拍案而起。
除了微信,陳建偉也關注主流英文媒體的相關報導,讀到了其中對梁不利的證據,例如梁彼得沒有對受害者格利施救、配槍不易走火等細節,但他認為,這些只是被惡意解讀、用來大做文章的枝尾末節。「小事不應該影響大事。」
讓理工科出身的他耿耿於懷的是一個數據:最近15年來,紐約市共發生179起警察致他人死亡的案件,只有四名警官被起訴,只有一人被定罪,並無需坐牢。就在梁案發生四個月前,在紐約史丹頓島,一名白人警官當街勒死手無寸鐵的黑人平民Eric Garner,警官亦免被起訴,引發全國大遊行。陳建偉堅信,在警民、黑白關係緊張的大環境下,梁彼得成了替罪羔羊。「為什麼偏偏是華裔警官?」
當他在微信上讀到有人正組織聲援梁彼得全美大遊行時,立即開了一個巴爾的摩挺梁微信群,把華人朋友加到群組中。兩天之內,群內人數就超過了100人,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着案情、發表不公的感慨、為支援梁家出法子。同一時間,全美範圍內,數以萬計的陳建偉們握着手機,做着一樣的事情:刷朋友圈、按讚、轉發、掃描二維碼加入討論梁案的微信群組、與 「找到組織」的群友熱烈討論。
微信(Wechat) ,一個在內地使用極為頻繁的即時通訊應用,成為這次聲援梁彼得遊行活動主要的信息傳播和群眾動員工具。
短短一週內,在微信助力下,遊行席捲了全美40多個城市、成功號召了數萬華人參與,造就了華裔美國人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遊行。
雖然距中國千里,在美第一代華裔移民也頻繁使用微信,尤其是在農曆新年期間,在微信上向親友拜年、搶紅包。梁案定罪日恰逢農曆大年初一,梁彼得被判有罪一刻掩面落淚的畫面,與新年祝福與問候一起,在許多華人的朋友圈裏「刷屏」,在微信群中一傳十、十傳百,迅速遍布北美華人圈。
端傳媒記者加入的數個示威者微信群組人數有300至500人不等,每日都井噴上萬條信息。
小心翼翼的政治正確
微信上的激憤澎湃的民意在現實中持續發酵。遊行當日,與陳建偉一同站在遊行隊伍中的,還有61歲的華僑童翁,已成為美國人的他,同事、朋友中華裔的比例並不高,他亦甚少參與華人僑社活動,一年前才剛開始使用微信。但就在微信上,他聽說了聲援梁彼得大遊行的消息,親身參與了梁案事件輿論發酵的全過程。
從梁彼得被判有罪到遊行日的12天內,微信群裏流行的帖子換了好幾撥,從情緒化地質問為何白人警官無罪而華人被判有罪、呼籲人們在白宮請願網站簽名聯署和為梁彼得捐款,到號召遊行、控訴檢察官誤導陪審團,再到較理性地從法理分析梁彼得所為是魯莽或疏忽、提醒遊行訴求並非與非裔對立,討論與思考愈見深入。
童翁也學會了用微信動員朋友上街。遊行前一晚,帶着參與政治運動的熱情和華人典型的含蓄,他在當地華人朋友的微信群組中留言:「我會去華盛頓的大遊行,要去的人,我們明天見。」
此時,在童翁面前示威人群聚集的草坪上,正有十數名演講人在發表英文演說,他們也大多是第一代中國大陸移民。十幾名示威者站在路邊,向路人派發自費打印的中英文傳單,試圖向不明內情的其他族裔人士解釋示威的訴求。
示威者們還揮舞大面美國國旗,高舉自制的中英文標語,上書:「公正審判,不要選擇性正義」、「一個悲劇,兩個受害者」、「意外,不是犯罪」、「不做替罪羊」、「支持梁彼得」、「紐約警署可恥」等。
這些口號經過各地華人的多輪審查修改,溝通和傳播工具亦是微信。「釋放梁彼得」、「all lives matter」(每一條生命都是命)等口號因不合法理、政治敏感原因被排除在外。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的名言「injustice anywhere is a threat to justice everywhere」(對一個人的不公就是對所有人的威脅)得到一致好評,對受害者格利家庭致哀的口號,被放在了標語列表的首位。
在一則廣為流傳的微信訊息中,「black lives matter, Chinese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是命,華裔的命也是命) 則被列為「決不能用的口號」。「在美國提中國人,不是找罵嗎?」訊息中這樣寫道。
迅速得到絕大部分華人示威者認同的還有:遊行中不要揮舞中國國旗。
在遊行中童翁手上舉着的,是一面小號美國國旗。「美國可能是世界上種族歧視最少、制度最完善的國家,但歧視和不公依然存在。」
從事IT業的他用行業術語說,「我這次上街是為了除掉這些bug,讓美國社會變得更好。」
對於眼前這片北草坪,童翁並不陌生。移居美國31年來,他僅參加過兩次華人集會。「都是在這裏!」第一次是1989年反暴力鎮壓六四學生的遊行, 第二次是1997年慶祝香港回歸,那一次集會結束時,他撿走了十幾面中國國旗。「那時人們沒有(清理場地的)意識,國旗都扔地上了。」童翁說。
在聲援梁彼得的集會前夕,各地示威組織者在微信群中多次提醒參與者自覺帶走垃圾、照顧老幼、不要和非裔發生衝突。這次集會過後,華盛頓紀念碑的北草坪上未見示威者遺棄的垃圾。
與童翁記憶中的北草坪不同的還有,一座深棕色的雄偉建築已在近年拔地而起,那是非裔美國人歷史與文化國家博物館。而人口增長最快、佔全國總人口5.6%的亞裔美國人至今還未在國家廣場上擁有自己的博物館,甚至在美國歷史博物館中,都沒有關於亞裔美國人的永久展覽。
這似乎印證着,由於長時間在政治中「失聲」,早在16世紀就抵達北美、19世紀中期開始大批移民的亞裔在美國歷史上,還沒有留下太多印記。
亞裔被稱為「模範少數族裔」 ,卻被普遍認為是缺乏參政熱情、對政治沉默的「啞裔」。華裔尤其甚少問政,只顧埋頭苦幹,雖然平均收入在各族裔中名列前茅,但參與政治的熱情始終低下。
1982年,華裔青年陳果仁被誤認為日裔,在底特律被兩名對日本汽車工業崛起心懷恨意的汽車工人用棒球棍毆打致死,兇手最終被輕判。最先發起抗議的是日裔而非華裔社團。1999年,台裔美國科學家李文和被控竊取核武技術,他否認竊取情報,認為控訴與反華種族歧視有關。案件在華裔族群中投下一枚震撼彈,雖有華裔社團對李文和表達支持,但未見聲援他的全國運動。
華裔美國人全國層面的首次遊行示威,發生在僅僅三年前。ABC電視台「Jimmy Kimmel脱口秀」節目出現「殺光所有中國人」的言論,引發20多個城市的數千華人走上街頭抗議。但不久前,華裔科學家陳霞芬、郗小星去年被控間諜罪時,華人則沒有走上街頭聲援。陳建偉將這歸因於間諜罪的敏感性。「大家都不明內情,不好站出來支持。」
陳建偉和童翁都認為,自己在美國遭受過來自白人或非裔的種族歧視,都曾親身反抗歧視。至於為何沒有集結為公共事務發聲,他們一致認為,並非因為懼怕遊行示威的政治風險。
「美國是自由的地方,憲法保障我們遊行集會的自由。」陳建偉說。童翁猶記得,27年前,他從華盛頓國家廣場一路遊行到中國大使館門口。「走近大使館時,有人就走了,有人把口罩戴起來,躲到後排去。我不怕,走在最前面。」
那為何在27年間,沒有參加過任何華人的集會、遊行?「忙着謀生啊,」童翁理所當然地說:「還有,沒人組織啊!」
「遊行還沒開始,已經在論功行賞」
過去一週,對移民美國28年的肖水根來說,微信又增加了一個特殊功能:組織遊行示威。用他的話說,在華裔社團中活躍的他被朋友「拱出來」,擔任華盛頓站遊行的「協調人」。
三年前,58歲的他主持組織了反ABC電視台辱華言論遊行的華盛頓站。「那次訴求很多,沒有全部達成。」肖水根說。遊行後,電視台公開道歉、停止節目中相關環節,但華人示威者要求電視台取消整個節目、辭退Jimmy Kimmel的訴求沒有達成。
但肖水根說,通過上次遊行,他學到了組織協調的經驗教訓。「組織遊行示威最難的地方啊,是既有熱情,又要有理據,有張有弛地表達訴求。」
被推舉成領袖後,他馬上在組織者專用、小範圍的微信群中指示:訴求要集中、統一、理智,不要導致華人和非裔的種族對立。集會開始前,要先為受害者默哀一分鐘。「華裔要的是公正待遇,並非尋求與非裔群體的情緒對立。」組織成員一致通過後,再發送至人數更多的示威者微信群。
肖水根透露,兩次示威遊行活動中,主要組織者是同一群,是熱心公共事務,有勇氣和在社區有影響力的來自中國大陸的第一代移民,年齡從30多歲到60歲不等。大家都以個人名義參與,不以同鄉會、校友會或任何社團名義表態。「每個人對這件事看法不一,不適合集體表態。」
而全美各個城市之間的合作是鬆散的,沒有高低層級之分。各城負責人被加進一個微信群裏,分享信息、標語設計圖等,交流是否有朋友在遊行活動未觸及的城市、並願意牽頭組織,讓遊行的影響力輻射開去。「沒有誰管誰、誰是頭兒這回事。」肖水根說。
在這場以團結華人力量為目標的遊行中,關於誰才是全國總召集人的爭論卻一度喧囂塵上。根據媒體報導,來自洛杉磯、微信名為「天天」的王湉最早在微信朋友圈發出「遊行集結號」,呼籲全美華人在20日上街遊行,他亦自稱「全美遊行發起人」。這個封號在微信群中遭到了反彈。
長期關注梁案、陪同梁彼得聽審的紐約僑胞吳一平曾在超過200人的媒體微信群直指王恬追名逐利,是「華人圈中的醜陋」,「遊行還沒開始,已經在論功行賞」。
肖水根對總召集人之爭亦有所耳聞。「自我標榜的人,不會被大家所承認。」他說, 誰去自封沒關係,他不聽命於誰,而在他所在的華盛頓站,「沒有總指揮,只有協調人。」
遊行前夕,一篇名為《呼喚馬丁·路德·張》的文章引發又一輪微信轉發潮,指出微信是方便的串聯工具,但其中充斥着亂作一窩蜂的非理性討論。而要團結華人,需要一個「有邏輯、有激情、有智慧」的領導者。「我們的馬丁·路德·張會告訴我們,這次遊行,其實不僅僅是為了捍衞華裔的權利,它還是為了捍衞美國理念的真諦。」
陳建偉深有同感,認為華人與其爭取「融入」主流社會,不如團結一致、提高影響力,「塑造」主流社會。但他承認,離馬丁·路德·張出現的那天,「路還遠着呢。」
對於遊行能帶來多大的實際作用,肖水根坦言,他心裏沒有數。「但是如果華人不發聲、什麼都不做的話,就一定不會有改變。」
領導兩次華人維權遊行運動後,他預期,這次遊行將會激發華人的參政熱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三次。下一次遊行會比這次還要更大。」而在可預期的未來中,微信會持續被用作北美華人政治動員的工具。
他原本按照微信群人數預計,華盛頓站遊行人數將超過2000人,因僅在大華府地區,與梁彼得遊行相關的微信群就開了六、七個,每個都有超過300名成員,有的更是達到500人滿員。然而,在遊行當日,參加人數未及他所想。
「這次籌備非常倉促,絕非完美。」肖水根意識到,由於遊行事宜主要通過微信傳播,幾乎沒有動員到使用其他社交媒體的台裔華人和其他族裔。主要以中文書寫的文章和訊息,亦不利於在非華人族群中傳播。此次遊行,可謂成也微信,敗也微信。
遊行結束後,挺梁微信群依然沸騰,示威者們分享着遊行照片和媒體報導。對英文媒體報導不多而感到不滿的華人示威者,開始有意識地使用美國主流社交媒體。
「我們要照片和英文描述發到Twitter和Facebook上,創建自媒體!」網友在微信群中發表的提議一呼百應,支持遊行者紛紛以#justice4liang為標籤發布Twitter挺梁,話題熱度網站Talkwalker數據顯示,#justice4liang主題的Twitter消息已近六萬條,發推高峰是在遊行當晚美國東部時間8時。
支持梁彼得的Twitter賬號@justice4liang目前約有1800名粉絲,Facebook公共頁面free officier Peter Liang(釋放梁彼得警官)則約有三萬人點讚。但與微信上動輒超過10萬閲讀量的動員文章相比,Twitter與Facebook遠不能算是此次遊行的有力動員工具。
亞裔成為打壓非裔的工具?
梁彼得被判有罪後,華人中同情和支持梁彼得的聲音佔據微信主流,但亦不乏支持有罪判決、反對華人上街遊行的聲音。活躍於紐約的社區組織「亞裔反暴力聯盟」的執行長Cathy Dang曾接受英文媒體採訪表示,法庭上呈現的證據顯示,梁警官有罪,他應依法受到制裁。「所有的警察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與膚色無關。」代表紐約中國城的民主黨籍市議員陳倩雯(Margaret Chin)支持檢方起訴梁彼得。
隨着Cathy Dang受訪文章的中文譯本在微信中傳播,她們的言論在華裔族群中招來不少不滿。陳建偉批評,支持判決的華裔是 「裝公正」,動機是身為少數族裔深層次的「自卑」。他意味深長地說:「在美國,只有黑人才有資格拿『政治正確』說事。」 陳建偉還感歎,華人夾在白人和黑人之間,受到雙重歧視的夾擊,都被認為「非我族類」。「好事都輪不到我們。」
「那誰來保障警察的基本權利呢,怎麼維持社會治安?」認為梁彼得案純屬意外的肖水根質問。但他說,尊重人們表達不同意見的權利。就連他的華人朋友中,也有認為遊行不妥的。「但世界上就沒有沒爭論的事。只要是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事,就要去做。」
華裔教授、馬里蘭大學亞裔美國人研究系主任Janelle Wong沒有走上街頭聲援梁彼得,她在Twitter上以#justiceforakaigurley推文,表達了支持有罪判決的立場,那是梁彼得的支持者仍未完全攻陷的社交媒體陣地。
Wong寫過三本專著,探討為何華裔美國人政治參與度低下。「我成年後的大部分時間,都試圖弄懂,怎麼能讓亞裔美國人參與到美國政治中」,她對端傳媒說。
「我本應為這個大規模的遊行活動感到歡欣起舞、為華裔的『政治覺醒』鼓掌喝彩,但我感到一絲不安。」
她的不安來自亞裔美國人被當做工具、被用來剝奪非裔美國人的權利的歷史可能已經重演。在19世紀中期,剛獲得自由的黑人奴隸要求更優待遇,白人僱主便轉而僱用大量華工,非裔和亞裔始終被排除在經濟和政治的核心圈外。1992年洛杉磯暴亂,當非裔示威者在韓國城與韓裔店主對峙時,媒體多以「非韓衝突」來蓋棺定性,卻躲避事件的關鍵問題:白人警官和黑人民眾間的衝突是暴亂的導火索。
她擔心,梁案引爆的華裔政治熱情被錯誤地用於對抗非裔美國人,她在微信中曾經看到由於不滿梁案判決,而攻擊黑人的惡意言論。雖然在全國各地的遊行中,皆未爆發華裔與非裔的嚴重衝突;在費城的遊行中,名望頗高的黑人牧師Robert P. Shine更受邀演講,表示與華裔示威者站在同一陣線,但這也沒有打消Wong的擔憂。
她以《紐約郵報》一個標題為例:”Asian And Black Communities Square Off”(亞裔和非裔族群對陣),文中描述紐約遊行中,華裔示威者和20多名非裔在街道兩邊對峙的場景,後者高舉 「Jail killer cops」(讓殺人的警察坐牢)和 「Justice for Akai Gurley」(格利需要正義)的標語。「主流媒體會這樣來定性事件。」
Wong認為,長遠來說,這次遊行對華裔族群參政不會帶來太大益處,因為組織者僅僅着眼個案,而非系統性的、全國性的針對亞裔警官的種族歧視。「這次遊行反應了參與者的受挫感,但只展現了一種非常狹隘、短視的種族正義。」
在微信上,其實能找到呼應她的聲音。加州律師孟小潔撰文,提醒華人自省,為何此前其他族裔遭受不公時,華裔甚少施以援手。她呼籲,示威者不應只關注梁警官個人,還要 「和黑人一起,要求體制停止針對少數族裔警官的不公。」
道出二代華裔心聲的Yin也表示,願梁案可以成為一個契機,激發兩代人討論公共事務,打破整個族群的沉默,重新審視華裔在少數族裔平權中擔當的角色。
華盛頓紀念碑北草坪的集會告一段落後,示威者繞國家廣場遊行,沿路呼喊口號。示威隊伍路過他的攤位時,賣凍飲非裔小販Richard Lafontant高舉右拳,跟着高喊:「公平正義!」他告訴端傳媒,自己其實不清楚遊行的訴求,「不過,沒有人不支持公平正義!」他戴着星條旗邊框的太陽眼鏡,活潑地向示威者和路人叫賣着冰凍飲料。「我賣的價格也很便宜,縮小貧富差距,製造公平!」一名華裔示威者興高采烈地用手機拍下了Lafontant和他的攤位,在下一分鐘,她或許就會將這張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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