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2016台灣大選

綠社盟的敗筆,與直面群眾的期許

綠社盟既然是社會運動起家的政黨,在台灣對於國際地位感到集體焦慮的時刻,更該協助大眾思考:當代霸權已不僅止於國籍問題。

Viv Chou

刊登於 2016-02-18

#2016台灣大選#台灣

綠社盟選區立委召集人范雲。攝:Aaron Peng/端傳媒
綠社盟選區立委召集人范雲。

二月初,新科立委宣示就任。甫於去年成立的新政黨「時代力量」,成功在三個地方選區擊敗強勁對手,並衝過5%的不分區得票門檻,以五席新科立委,躋身為國會第四大黨。值此時刻,我想起上個月選舉終了時,目睹綠黨社會民主黨聯盟(以下簡稱綠社盟)的落敗,感觸良多。

綠社盟的頓挫

綠社盟由兩個社運型政黨組成:1996年便成立的台灣綠黨,以及與「時代力量」同樣分裂自「公民組合」(後318時期短暫組成的政治團體)的社會民主黨。這次雙方的結盟,是台灣左派政黨第二次的整合。特別是綠黨經過八年沉澱,此次再度嘗試兩黨合併以挺進政治,深受眾人期待。而台灣政府多年來只顧開發、忽視環境、社會公平與人民權益,更使得許多青年開始認知到:國會不能只有經濟發展的邏輯,需要注入左派聲音。選前知識圈大規模表態挺綠社盟,也讓許多人一度審慎樂觀。

結果開票出來,政黨票30.8萬,2.52%的得票率僅及當選門檻的一半。選區立委除了召集人范雲有35.35%的得票率(依然落選),其餘候選人都只有一成上下,或更低的支持度。選後打開臉書,看到許多綠社盟支持者與志工,表達這是「資源落差、小黨悲歌,至少這是個好的開始,一定要繼續努力向前看」。這種種正向言論讓我更加難受。

因為,我們都看見隔壁棚的時代力量,是如何擠下綠社盟,擺脱5%的宿命。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差異?過去這兩個多月,不時會想到這個問題。

當然,在現行選制跟政黨資源的結構下,小黨本來就吃虧。其次,綠社盟候選人雖都形象清新,但識別度仍侷限在學術與社運圈,相對欠缺時代力量候選人具備的全國知名度。再者,台灣社會也長期欠缺左派政治的傳統,導致許多綠社盟的理念推廣不易。我們很快可以找到許多言之成理的解釋。

但在這眾多因素中,卻有一個,紮紮實實得歸咎於綠社盟自身:作為試圖整合左派勢力的新政治團體,面對以「開放、參與」為主軸的政治格局,回想起來,綠社盟卻沒有充分準備好與社會大眾對話。其宣傳仍帶有過多知識分子的矜持,而在溝通力度與誠意上差的那麼一點。

公共溝通的輕忽

我們先從兩黨網站的設計談起。

對於新興政黨而言,網站是政治溝通的重要工具。網站除了能讓「第一次認識你」的民眾去深入了解你的主張,也能提供支持者說服他人的利器,能完整傳播政黨理念,避免在口耳相傳中扭曲失真。而立委最終必須要透過修法實踐想法,故而對選民而言,除了需要知道政黨的核心價值,也會希望看見具體政策。

時代力量在這點做得很到位:從官方網站可以看到,他們將政見理念直接推到修法實務,羅列出該黨的核心價值,對應着哪幾條法律裏面第幾項的修訂。雖然時代力量被質疑「星味」太重,但是當目標已定,即使是素人參政,照着劇本走總不至於錯太多;此外這不僅方便後續監督,也能讓選民自行判斷這些人進去國會後,四年內到底能不能提得出階段性成果。

相對起來,綠社盟的網站則太像兩年前「民主小草」的翻版;空有核心價值,卻沒有更進一步的策略。此外,綠社盟也太過依賴臉書去補足政見的細項。即使支持者有心幫忙催票,有時會出現洗版式的轉帖,但臉書貼文太容易消失在時間軸裏,使得宣傳效果受限。

綜觀整場選戰,綠社盟多次發布名人、學者、藝文界的推薦,並且再三宣傳自己是「真正的進步力量」。但這些強調,總不免流露菁英化的自持,而且自始至終,未展現對「將如何與社會大眾對話」的具體想像化。

綠社盟的部分區域候選人,有在社群網路裏舉辦網路直播、快問快答系列,都十分有趣。可是這些作法相當破碎零星,不是所有候選人都有同等宣傳,顯然這只是個別候選人策略,並非綠社盟的整體規劃。

同樣的問題,在時代力量卻較為緩解。該黨此次選擇的區域候選人,最受矚目的,當屬白衫軍焦點的洪慈庸,以及三一八象徵人物之一的黃國昌。這兩場運動本就倚賴網路做為群眾號召工具,早已累積相當的關注人數,且政府皆是等到後期才對訴求有所回應。累積的社會動能既有出處,就需要歸處;當時未能消化的能量,最終轉變為改革聲浪,成為實質的選票。

周子瑜效應與綠社盟的失語

選前關鍵的周子瑜道歉風波,對小黨選情造成龐大衝擊,也提供了一個觀察各黨危機處理的機會。可惜的是,綠社盟面對凸顯其核心價值的機會,竟也淪於失語。

這次總統大選結果早就大勢已定;後期國民黨的換柱風波、朱立倫對新北市民的承諾跳票,再三重挫自身形象,更讓民意一去不回。這樣的情況對於小黨本該是有助益。支持國民黨的群眾,較有可能被說服將政黨票投給親民黨和新黨,甚至是非民進黨派系的綠黨;而民進黨本就表示將配票給時代力量,票源足到甚至一度傳出不分區將爆席的風聲。

周子瑜的道歉影片傳出後,國民黨反應遲緩,朱立倫在第一時間發文,卻未採取政治抗議或實質協助。網路輿論在短時間內達成共識,許多泛藍支持者表態將放棄此次權利,不會出門投票。同時「讓綠營席次過半,國民黨才會好好反省」、「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的標語,激起返鄉投票潮,其中不乏專程搭機回台者。

這些願意付出時間、力氣、成本特地返鄉「教訓國民黨」的群眾,不大會投資小黨,而是偏向支持更具政治實力的第二大黨。加上民進黨在選前大喊「不分區選情告急」,着重於政黨票宣傳。結果連時代力量都從選前傳言的爆票,跌至僅餘6.11%的得票率,讓選前聚焦於第三勢力的討論,選後仍回歸到藍綠對決的格局。

當輿論集中在探究統獨議題、國際地位受限制等面向時,以綠社盟的核心價值和資源,大可從「演藝圈未成年者勞動權益」的角度發聲,甚而協調韓國綠黨從當地協助周子瑜,給社會不同的思考面向。倘若這個新興小黨,能在關鍵時刻為海外勞工做些什麼,就會更能讓人相信其有獨特價值。畢竟當今有許多年輕人在海外工作,有些被資方剝削得亂七八糟,就會希望台灣有人能成為自己的靠山。而願意為勞工發聲的政黨,是十分可貴且重要的。

綠社盟既然是社會運動起家的政黨,在台灣對於國際地位感到集體焦慮的時刻,更該協助大眾思考:當代霸權已不僅止於國籍問題。

面對群眾的政治

考量綠社盟的背景,上述對公共溝通的多次輕忽,特別讓人遺憾。

綠黨在2008年大選時,就不乏在宣傳裏面提倡「參與式民主」,以及從下往上的平凡人政治想像,更是黨章裏面的核心價值之一。而這次結盟的社會民主黨,也同樣訴求「政治要公平透明」的時代精神。

三一八落幕後的九合一選舉,柯文哲能贏的關鍵之一,正是其在網上成功打造一處烏托邦,給大眾「可以自由查閲市府資料、直接向市府提出異議、能網路提名直選市府各局局長」的政治想像。姑且不論柯市長後來是否落實,這確實反映社會對於「開放政治」的期待。

綠黨與社民黨結合,又面對這樣的時代,按道理說,「開放面對群眾」理應是最清晰的共識,但這個組合卻未能真正體現出「開放」價值,殊為可惜。

而在選舉過後兩日,一名叫「Lee Chapman」的英國網友在其國會網站中發起連署,要求「承認台灣是個國家」,引起一陣熱議。如今,連署人數僅有兩萬餘人,國會便已正式提出回應。若在期限內有超過十萬名英國公民支持,國會則必須針對該項議題進行討論。並且只要是居住在英國的人,就能夠參與該項連署。反觀向來被藍綠勢力壟斷的台灣國會,人民至今都還沒能實質擁有罷免、創制和複決權,也無法要求國會為社會所重視的議題辯論。

台灣政治體系欠缺多樣化的溝通管道,必須透過龐大的遊行集會才得以受到重視,其實消耗過多的社會成本,甚至逐次增加;國會改革或許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急迫。社會已經透過多次運動證明,群眾擁有一定程度的自主動能和意志力,且針對修選罷法、調降公投,和參政門檻的討論從未間斷,力求國會實質的進步。然而,仍未有政黨願意與民間廣泛合作。

最後,即便我們認為網路發展已十分成熟,在城鄉差距不小的台灣及其離島,仍然存在着其使用的門檻。對於「參與式民主」的樣貌,不能全然相信『網路能實現直接民主』的願景,而需要保持警惕。希望未來綠社盟在推動公民政治參與的道路上,能不忘初衷,直面群眾。

(Viv Chou 台北藝術大學研究生、台灣農村陣線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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