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慾錄大陸

我們想談性,why not?──中國女性網絡情慾表達

網絡情慾表達社區的湧現,消解了因為種種原因無法通過情趣用品釋放的性衝動。中國年輕女性參與情慾表達社區的活躍度甚至超過了對情趣用品的購買。

特約撰稿人 施鈺涵 發自上海

刊登於 2015-12-10

#愛慾錄

一名女性選購情趣用品。REUTERS
一名女性選購情趣用品。

1. 我們要分享

還在小學的時候,晶晶因為一些情色電影知道如何「讓自己的身體舒服」。「那時候是出於本能,但是在滿足自己的時候,我會有羞恥感和緊張感」。

隨着時間的推移,晶晶對於性的知識越來越豐富,在大學時下定決心要「從事這一行」——2015年夏天,剛從師範專業畢業的她來到情趣用品電商春水堂工作,負責編撰電商平台內容社區「情趣研究院」的內容。

「我希望解答大家的困擾,我對性不會扭扭捏捏,很樂意分享給別人。」今年24歲的晶晶説。

情趣研究院上最受歡迎的是那些「乾貨+口述」的文章。「如果是純乾貨,就太商業,如果只是講情感,又顯得浮誇」,晶晶説,「人都有窺私慾,想了解別人的秘密,所以我們做技巧性分享的時候就會插入一些口述的故事。」

2014年下半年,一批內容社區開始關注中國年輕人這份夾雜着「性」的窺私慾和分享欲——幾乎是同一時間段,包括青杏網、新金賽、十色、YUMMY等網站或微信公眾號紛紛建立。前兩者關注性知識普及和教育,後兩者側重情趣和情慾內容的分享。此外,背靠電商平台的春學院(即春水堂的情趣研究院)、他趣、嗨音也開始建立移動內容社區。

某種程度上,因為種種原因(經濟能力、個人喜好等)無法通過情趣用品釋放的力比多(libido),被這些社區消解了。

「讀和寫,都是性慾的一種釋放,」情趣用品電商,春水堂創始人藺德剛説,「因為閲讀的需求更輕,因此更加普遍」。「目前真正消費(情趣)玩具還是非常少數,大部分人正在被啟蒙,這波人數量巨大。」微信公眾號「十色」的運營負責人鍾凱帆説。

2. 在線社區:一種新的情趣生活方式

鍾凱帆最初和曾經做岡本營銷的團隊一起打算做一個關於「性」的社區時,也很苦惱。「想把性直接説出來,什麼形式好?」最終他們選擇了做一週推送一次的「週刊」,取名「性不同」。「希望年輕人不要説到性就感覺是猥瑣的,而是給人感覺『好酷』。我們想表達一個生活方式,一種情趣生活的態度。」鍾凱帆説。

目前「十色」的訂閲用户接近20萬,週刊最受歡迎的欄目包括使用人體攝影「情攝」和用户自生產內容的「床洞」。最初團隊做「床洞」是想省時省力,後來發現原來有那麼多人有表達慾望。「很多人都想把自己有關『性』的經歷説出來給更多人看,會覺得很榮耀」。為了迎合用户口味,團隊會對投稿稍作編輯,「不用把性説出來,點到即止,性是點心。」

2013年開始在中國上映的美劇《性愛大師》為後來內容社區的出現做了鋪墊。這部追蹤美國「性革命」起源的歷史劇第一季在搜狐視頻上的點擊播放數為7855萬,絕大部分觀眾的年齡介於25-29歲。在知識分享型社區豆瓣上,該詞條下面的評價數有1萬4千多。

3. 女人的性:沉默的文化

「中國的性解放已經隱性存在。大眾越來越多談性,如果説行為上的『約炮』是個體性的,那表達就是群體性的,『性』逐漸在大眾化。不再是潛流,開始變成顯性的存在。」藺德剛説。

年輕女性參與情慾表達社區的活躍度甚至超過了對情趣用品的購買。在「十色」為訂閲用户設定的幾個微信群中,主動發言的往往都是女生。根據鍾凱帆的觀察,添加主編或是回覆話題的人中,60%以上都是女生。「女生大都會把 『性』看作美好的事情,非常渴望和別人交流。她們困於沒有私密的渠道,微信後台就變成了一個途徑。」——這也朵茜情調生活館CEO吳徵為何只為女性組織私密聚會的原因。起初她嘗試過男女一起,但很快發現,只要有男生在,沒有女生願意表達自己的需求或困惑。

儘管類似「逼格」、「屌絲」這樣帶有「性」的詞彙表達已經隨處可見,但大方表達自己的情慾需求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於中國女性尤其如此。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副教授裴諭新在她的書《慾望都市:上海70後女性研究》中寫道,「如果承認她們需要性的快樂,或者需要 『自己快樂』,會讓她們的女人味(feminine)大打折扣。我發現很多女性,她們害怕自己離社會給出的『女性質量』(proper femininity)標準太遠。」

這本出版於2013年的書揭示了一些年輕女性在今天依然存在的心態。但和出生於1970年代的人不同,年輕女性更容易注意並抓住可能的傾訴渠道。

新金賽創始人童立在組織性知識普及活動的同時也接受性心理諮詢,他接觸到最有代表性的都來自85後女性諮詢,每週一至兩次,話題大多關於「如何滿足性慾」。「過去因為社會壓力,男性會問這樣的問題」,童立説,「現在情慾表達更多元了,越來越多的女性勇於提問。」

中國性學家潘綏銘曾指出,1980年代以來,性在中國已經公開化,開始成為一種社會表達方式。但這並不意味着對於情趣的討論已經成為社會公開表達。

情趣用品。攝:王嘉豪/端傳媒
情趣用品。

童立認為現實生活中,一個中國女性如果真得很大膽表達出自己的慾望,是「很複雜的情況」。「性文化在實踐上並不簡單。」一個細節是,儘管德古拉經常和女朋友探討情趣話題,但僅一個如何讓自己更好到達高潮的問題,女友都會再三害羞才會表達自己的需求。

「女人的性,用女性主義的説法,是『看不見的』,是『沉默的文化』,我們不知道怎麼去説它。」裴諭新在書中寫到。

「中國女性一直以來對性都是羞愧的,接受的教育要麼是教你怎麼生孩子,要麼就是怎麼愉悦你的丈夫。」2014年還在美國學交互設計的三木解釋自己為何畢業後決定回國做一個只為女性開放的情慾表達社區。「從來沒有人教女性怎麼愉悦自己,也沒有這樣的空間去探討這個問題。」三木説。

4. 説出來,這樣才high

她起初希望通過推薦情趣用品的方式獲取用户對產品的看法,後來發現大家的熱情很低。「偶爾一次我問,『你第一次感受到愉悦是什麼時候』,後台回覆十分踴躍。」「之前覺得是大家不好意思談,後來才知道大家的態度是,為什麼要間接地談?我更願意直接説我的故事,這樣才high。」三木説。

Yummy上的文章除了技巧,還包括一些觀念分享,例如《跟伴侶開口談性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女生為什麼要約炮》、《重新定義小三》……

在上海社科院做性別研究的研究員陳亞亞認為,Yummy社區開闢了一個新類別。「一直有人提倡要關注女性性福,但都偏重技巧,而不是理念。」陳亞亞曾經被朋友介紹進入一個QQ講座群,500元進一次,聽主講人介紹要怎麼控制自己的陰道。「説來説去都是技巧,沒有針對女性怎麼提高情趣本身的。」

三木對Yummy受眾的定位是:24歲至32歲,經濟獨立,有較高的審美需求、對生活品質有一定要求,在親密關係裏追求平等和多元(包括取向的多元),是性體驗的獵取者、追求性愉悦體驗,情趣玩具的使用者和長期關注者,是樂意跟閨蜜女伴主動談論性的女性。

即使是這樣的年輕女性,在情慾表達的同時也伴隨着自我探索和迷茫。Yummy根據身份認同為用户建立了三個群,「拉拉群」、「異性戀群」和「快樂的隨便什麼戀群」。三木發現,「雙性戀慾望的女生比自己想象得多」。「很多人一直強調親密關係,並沒有仔細想自己的身份」,三木説,「但在『隨便』那個群裏,女孩子們更多關心自己的愉悦,更加關注自己的感受,不管是性的規劃還是人本身的規劃。」

三木也會使用情趣產品,「玩具幫助你健康自然地釋放慾望,它會讓你不因為慾望變得焦慮,被慾望捆綁」。社區內容和情趣用品的差別,在於「玩具是工具,但文字是表達」——但都是一種渴望。「情趣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人們渴望更愉悦的性體驗。這種渴望不應該受到審判和批判。」

但即使是大膽使用情趣用品的人,也未必同樣熱度參與到社區內容。新金賽的情趣用品測評師咖喱就説,她會偶爾看一看,但一定不參與討論。「逛着逛着怕被同學朋友知道,怕別人會説你想『要』。」她的一個解釋是,「80末90初的人還是會有一些壓抑。」

而德古拉在這幾個移動內容社區中比較喜歡的是「十色」的人體攝影,「美學上有一些研究,但是技巧上觀念上並不需要(它們)。」德古拉説。在他看來,這些社區同時要和別的娛樂方式競爭。「真的把『性』作為趣味來看,那麼就要和年輕人也關注的其他生活趣味相比較。」

鍾凱帆認為現在是情趣內容社區發展的好時候。「性還沒有被國家大範圍打擊,互聯網給我們這個機遇。我們要抓住這個好時機,告訴年輕人説這是個好東西。」

2015年5月,成人社區草榴社區發布消息稱因為數據丟失,網站可能永久關閉。「即使草榴死了,慾望還活着。」不只一個人説過這句話。

本刊載內容版權為端傳媒或相關單位所有,未經端傳媒編輯部授權,請勿轉載或複製,否則即為侵權。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