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半地一半] 意猶未盡與詞不達意是同一事情的兩個說法。
整個早上,吃豉油麵的吃粥的吃盅頭飯的,全都沒事一樣低頭大嚼,誰都不曾讓廚房裏的聲浪分過心。我就曉得,這些都是街坊熟客。不似得我,初來甫到以為店家出了什麼大事。
我一份早報翻得七七八八,能看的都看了,廚房裏頭的人似乎沒打算歇一歇,依舊尖着嗓音爭辯着一些無法聽真切的事情,人人聲大夾惡,個個中氣十足,有幾回,以為要打起來了,忽地又沒了動靜,半晌有人說了些什麼,爭端又起,如是這般周而復始,一如粥檔那鍋嘩嘩翻騰着的米王,掌檔師傅的銅勺一下去,那粥驀地就平靜了,勺子一離鍋,復又沸揚起來。
這些人老在吵些什麼?初來時我也曾這樣想,奇怪鋪面夥計沒進去勸架,事頭婆在櫃枱後頭看街景,一頭貓在摺凳上抹臉,太平盛世沒事一樣。漸漸地,來多幾趟我也跟所有的街坊熟客一樣,看懂了。
這些人沒紛爭也沒吵架,只是嗓門大。
店夥的午飯燒好了,廚房裏的人一個一個,端了滾熱辣的飯餸湯水和各自的碗筷,都出來了,連同鋪面師傅,團團轉坐了一枱,人人都歡快地,大口耙飯大箸夾菜,並且順理成章地,閒話家常起來,那聲線語調,跟方才在廚房裏的,並無二致。
然後電視上就播出了大閱兵儀式,颯颯颯颯,颯颯颯颯,好多閃亮耀目的勺子操來操去,閒話家常的人一下子全靜了,一個一個,端了碗聚到電視屏幕前,有些還特意多夾幾箸菜到自家碗裏,似乎沒打算再坐回去了。
人專注的時候神情最好看。貓也是。遠方那一點點的軍樂,跟貓的節奏多麼合拍。在這難能可貴的,前所未有的寂靜裏,我把早報仔細疊好,眼鏡折好放回套匣裏,取過芝麻罐,把芝麻均勻地,輕輕地灑在我的豉油麵和腸粉上,每平方寸,亂中有序,十顆八顆就好,然後把一小撮幼鹽,輕輕放到我的白粥裏,街外行人三三兩兩,緩步進出畫面,門外一個水果攤販躺在兩隻椅子上看報,一隻烏蠅飛進來,在所有飯餸上都勾留一會,又飛走了,貓無聲地,叫了一下,只有我看到。
看閱兵的人沒看到尾,伙頭師傅發一聲喊,全又回到飯桌上,以原來的聲浪語調,繼續閒話家常,並且品評世界列強的武器軍備。
結帳的時候我才曉得,事頭婆一直在閉目養神,並沒有看街景。出得門來,看報的攤販仍舊躺在那裏,他的收音機播放着陳年老歌,我走進陽光和煦的街景裏,跟所有的途人一樣,步履散漫無度,一路上還考量要不要繞道買點什麼才回去,不知不覺,什麼都沒買,信步就直接回到了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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