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不好意思,或許多則訊息中我的微不足道
但我想問,幫蔡英文設計悠遊卡,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是某程度上也表示了你的政治立場嗎?
我並不在意你的政黨偏向究竟是什麼,這對我從來不構成什麼影響
我喜歡你的設計,但對於牽扯政治我感到害怕
也對於你願意讓自己的設計支持政治行為的背後有點好奇
畢竟你知道你的影響力的
我知道我的問題頗為敏感
我只是好奇,雖然這樣就丟來個問句看來很莽撞
希望沒有冒犯到你」
8月10日,民進黨總統參選人蔡英文公布其網路募款小物:聶永真一手設計的一卡通與悠遊卡“LIGHT UP TAIWAN”紀念版;8月12日深夜,一個女孩透過臉書,寫了上述的訊息,傳給聶永真。
聶永真是台灣知名平面與視覺設計師,五月天、周杰倫、張惠妹、王力宏、蔡依林、林宥嘉……這些天王天后的專輯設計都由聶永真操刀,其作品不僅獲得多次金曲獎最佳專輯包裝獎,更遠征拿下德國紅點傳達設計獎、IF傳達設計獎。除了唱片界,聶永真也跨足書籍領域,一手設計一手著作。聶永真與他的工作室「永真急制」,無論在兩岸三地,甚或國際間,早已具有一定知名度,擁有不少追隨者。
2012年,聶永真突破瑞士國際平面設計聯盟(AGI)重重高門檻關卡,在這個「史上最難進頂級殿堂級設計師組織」中,成為首位與全球300名頂級設計師並列的台灣會員。如同女孩在訊息中所述,聶永真更清楚自己的影響力,是以在某些社會性公眾事務的表態上,原就謹慎的他,便也愈發格外小心。
聶永真的父親是1949年自中國來台的第一批外省人,母親為本省人。身為在眷村長大的外省第二代,聶永真的成長自然充滿了國民黨色彩。「但我們家從來不硬性規定我們的政治傾向。我自己則認為,即便我父親是外省人,但我是在台灣受教育,我接受的是台灣給我的風土、民情、文化,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台灣這塊土地,我本來就是台灣人。」如是他更不解,何以台灣諸多事務放到國際上,都會被降格、甚至被吃豆腐,「那讓我更堅定地想要反抗。」他沉靜地說。
回顧以往,聶永真有點赧然。「我以前對政治與公眾事務很無感,要問我多久以前開始有意識,我其實答不太出來。」與多數年輕世代或有相同,大學、研究所時期的聶永真,每每聽到身邊朋友講起政治,總是冷冷撇下一句「我對政治沒興趣」,「那時說出這些話,心裏多少覺得自己很酷,反正我就過自己的日子,投不投票都不關我的事。」政治很無聊、很煩、很吵,只要自己過得安定,誰執政都無所謂;我只是全台灣兩千多萬人民的其中一個,不差我這一票──大抵上是這樣的想法。
「但慢慢愈來愈發現,我們真的離不開政治。很多事情和你在乎的一些核心價值息息相關,而那可能都來自政治。」
意識覺醒上較大的轉折點,發生在近幾年。從聶永真因工作獲邀、頻繁進出中國,機場通關時多次被迫走本國人通道的內心疙瘩;到聶永真在AGI網站上的會員檔案被吃豆腐──原本國籍寫着的“Taiwan”,兩週後莫名地自動變成“Chinese Taipei”。他立即發信要求更正,也在自己臉書上寫了篇相關文章,結果湧入大量中國網友前來圍攻。「不圍攻還好,一圍攻我就更堵爛,更清楚地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別人可能是在民生經濟上受到衝擊,他卻是從政治尊嚴直接切入,感受更為強烈。
及至太陽花學運,聶永真坦言,那真的是直直戳中他的點。「因為是台灣和中國之間平等關係的問題。」他想做點什麼,想以公民身份盡一己之力,更希望以自己的專業,將自己的能量發揮到最大值。
「但我更清楚,在這時候,自己任何的參與或表態,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一種只是要展示『我也在這裏』的態度。」這完全非他本意,他一直以來也最是避免。而當他收到是否願意協助設計的詢問時,二話不說便決定投入。「對我來說,我就是其中一個一起幫忙的學運參與者、其中盡一分力的公民。只是我可能稍微有點名氣,如此而已。但我就是用自己會的方法、做自己會的事情,和大家一樣,讓太陽花學運更強壯。」
2014年3月,台灣「太陽花學運」如火如荼之際,為吸引更多國際注目,網友發動集資,在《紐約時報》刊登廣告,視覺即是由聶永真操刀,那是聶永真第一次以他的設計專業,在政治相關的公民場合中現身。熱愛以旁支瑣碎模糊焦點的部分媒體記者自是聞風而來,預備抓住聶永真大書特書,「我幾乎都推掉了。有些記者很難信任,特別是電視,你不知道會被剪成什麼立場。而且一旦訪談太多,會變成在藉着這件事增加自己的曝光。」身邊都是志同道合的夥伴,也都支持他的想法,「我們無法控制別人怎麼想,那就控制自己這邊的釋放程度。」
問他不擔心自己的專業被貼上標籤,甚至日後設計工作受到影響,例如像張惠妹因為唱了國歌,而遭到中國封殺?「我今年還是去杭州帶Workshop啊。」他笑,淡淡一語帶過。「就算沒有中國那裏的案子或活動,我還是可以好好在台灣生活,我為什麼要靠中國?我也可以靠其他國家啊。」對這一切他總秉持樂觀態度,「要是真的有案主再也不找我,那就是認清對方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使被逼到絕路,還是可以找到其他方法。」他說。
學運過後,選戰又起。聶永真在紛紛擾擾的時局當中,決定承接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蔡英文競選視覺設計案,既為台灣的選舉美學帶來一陣不小的震撼,也無可厚非地讓他的個人認同與政治立場,更進一步浮上水面。
「它當然和書或唱片一樣,都只是一件設計案;但我也很清楚,一旦接了,就要負擔更多的壓力,因為它終究和政治認同有關。」
所有的案子都和認同有關,畢竟在有所選擇的餘裕之下,總要自己認同的對象才會接。「只是我認同歌手與認同政治人物,會影響的他人觀感與評價程度不一樣,那個影響也會往外擴及。」這些都是聶永真一開始就心知肚明的。
決定接案的關鍵很簡單。「因為三年前我投給馬英九,我非常後悔。」當蔡英文的競選團隊找上門來,聶永真明白,對方看見的,不只是他的設計專業,勢必還有他在設計圈與部分年輕世代間的影響力與傳播力。而相較之下,蔡對台灣、對國家的看法,與種種核心價值,都與他更為接近,他非常希望蔡英文能夠當選。
「並不是說我們幫誰做設計,誰就一定會當選。設計的力量沒有大到足以影響全局、左右結果。但我相信它的確可能夠有點幫助。」
這個幫助不只來自視覺本身,也來自設計品之外的無形吸引。「如果在這個階段,我與我的工作室的參與,透過視覺行銷包裝,多少引起某些原本對政治無感者的注意,甚至產生好感來提升蔡英文的機率;而我又希望她能當選,為什麼我要錯過這次機會,不讓她有更大的勝算?」
「當我決定要接這個案子,我很清楚:沒錯,他們找我是同時想要藉由我們這邊累積的話語權與支持者,擴散自己競選時的效應,甚至打入一個一直進不去的族群。」
聶永真知道這一切的理所當然。「但如果可以藉由他們對我們這部分的消費,來協助實現最後的目的,我們很甘願。」
「設計費的報價當然沒有加上這一塊,就是一般的報價而已。但我知道,使用我們的名字,可以讓他們得到很多bonus。但我OK,我願意送。我們想讓她當選。」設計一回事,錢一回事,「我願意為你這個案主做到什麼程度、送你什麼附加的、無形的,是另一回事。」
如是當他在那個深夜,接到那名女孩的訊息時,他並不意外,彷彿早已預見某種質疑終於來臨。「她的疑問就是我以前會有的疑問,可能某天我發現自己很喜歡的某個公眾人物表態支持某個政黨,我就破滅了。」對很多年輕人來說,政治是髒的,是討厭的,一旦碰觸了,人就面目可憎。
「但現在真的要讓年輕世代知道:你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從小到大絕對都離不開政治,即便你怎麼強調自己政治冷感,政治就是會影響你與你周邊的人,一切都會因為政治改變。」你總之是裏面的一分子,你可以對政治無感,但不能說你和政治無關。「更重要的是,你可以成為群眾裏的其中之一,多加一點點力量,去改變或翻轉你想要的國家,與這個地方的未來。」
關於那名女孩的來訊,聶永真是這麼回覆的:
「台灣是個民主自由的社會,
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政治認同,
每個人都有投票權,
亦即政治本來就與每個人的生活與社會發展的決定息息相關,
不需要為此覺得擔憂害怕或不好意思,甚至說「牽扯」。
我會選擇幫蔡英文做設計,
就是建立在她政策的價值觀取向是我認同、同意且想要幫忙的,
我當然會希望能藉由自己的設計幫一些忙,讓她有機會選上,
這樣我所一直以來認同的價值與政策,才有機會實踐,僅此而已。
政治傾向的選擇是每個人的權利,可以選擇參與或不參與。
但基本地了解及認識我們國家中運作的政治、社會政策與決定,
絕對是每個公民必須要的義務,
無論有人表達對政治是否有多冷感(畢竟是他們的選擇),
但一定得要知道,總有一群人在為國家的未來作爭取與奮鬥,
是有這些人的存在,才使得政體與民主機制的運作是安全及正常的,
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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