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半地一半]意猶未盡與詞不達意是同一事情的兩個說法。
事情可能是這樣的:有個人,捎一罐白漆,把某面牆或是別的什麼鬆了,罐子里剩了點漆油,那人沒把蓋子閂好又上路了,推一隻鐵車仔或是別的帶輪子的行當,一路上那白漆打翻了,滴瀝了一段路才停住,沿途的點滴痕跡讓另一個過路的看作一道風景。
在該上漆的地方上風乾的漆都被視作合乎當事人意欲的風景,那一路上不知不覺灑落的,又算是誰的風景?
我就是那個過路的。
這路上粗心大意的漆工也許不止一個,或是同一個人幹過了好些漫不經心的活,並且在路上留下了好些白濛濛的軌跡,有新有舊;有乾有濕。電車路那頭一隻紅綠燈前,啟步的一串滴瀝穿越了兩三條街才止住,一路上有人小跑着越過一輛停着沒閒着的田螺車有人在地攤上翻動一堆斷碼波鞋有人在食店外挪動一隻椅子有人向一圈不很熱衷聆聽的人述說一隻鍋子的眾多好處,有人提着外賣袋子等人或是發楞有人靜候一隻電子手錶的新電池有人在巷口的陽光下抽菸和端詳自家的皮鞋,有人守候着一隻無人上落的 A 字梯有個仰着頭大哭的孩子極力讓他的眼淚不太早滾下面頰他的嫲嫲或婆婆正在背包裏搜尋什麼能止哭的東西有人拉下一輛貨車的尾板有人打量另一個人……
白漆滴瀝完了。停在一家賣藥材海味的跟一家凍肉鋪之間的馬路上,那一點點的白,好多的人和車子輾過去了,以至看起來沒比瀝青路面白多少。漫不經心的白算不算「留白」?畫畫的人就不會用顏料「留白」,即便那顏料是白的。
人何不會問一個漆工「白」有些什麼含義,漆工們和畫畫的和看人畫畫的不一樣,不會包攬顏色的這樣那樣的「含義」;彷彿沒有了含義任何顏色都站不住腳那樣。
另一行景色從電車路上另一隻紅綠燈和一家女服店之間的行人道上開展。有人在買賣十元三包的白蘭花有人在看一直窗櫥有人在跟人或自己聊天同時仔細地察看自家每一片指甲有人蹲在一隻鐵皮罐前吹口琴他一隻袖子空空蕩蕩有人端詳路邊一隻帶着鐵鏈的雪櫃有人在一隻辦公椅上打盹有人吆喝一隻聽覺不靈的貓有人在提款機前的人龍裏打一個長長的呵欠有人推一隻無人無物的板車有人咬一隻燙嘴的包子有人在坑渠邊檢回一尾鮮活有力的幾乎逃出生天的鱔魚有人喊住了另一個人。
滴瀝在一家燒臘鋪門前停住了。一根灰濛濛的虛線,十步之內見不着新近髹過的事物。失魂大意的漆工打這塊走過,不曉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怪不得沿路的所見,每次都不盡一樣。
人何不會問一個漆工「白」有些什麼含義,漆工們和畫畫的和看人畫畫的不一樣,不會包攬顏色的這樣那樣的「含義」;彷彿沒有了含義任何顏色都站不住腳那樣,「白色,企理。」我曾聽得一個老漆工說,在他剛髹好的好大一面牆前。老師傅說的不是漆油的色相──在罐子裏的白漆能有多「企理」呢?一面牆要髹多少遍才「企理」,還得看那是什麼牆。
刻意經營的留白又算不算「留白」?視乎路過的人有無興致去看;和多使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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