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此文寫就時,恰逢艾未未中國首個個展開幕,大家尚在揣度艾未未「被解禁」背後的深層原因,可一轉眼,他人已在德國,懷疑論者又擔心,老艾今趟會否「被放逐」回不了國,而「朝陽群眾」會否由當初的「反黃賭毒線人」一下子又升級、「被屈」為「北京反恐」的符號了?
選擇以「朝陽群眾」作此欄名,貪它多歧義夠曖昧。在北京朝陽區活過六年,過去數月,像我這等路人甲乙丙丁戊無端沾了光,忽然成為首都最知名的神秘集體一員,皆因北京警方以至最高人民法院贊揚「朝陽群眾」多次立下汗馬功勞,年來不斷舉報黃賭毒大 V 和「劣質藝人」,媒體搶著着解讀「到底是誰」,確認這群隱姓埋名者之江湖地位,網民戲稱全球五大王牌情報組織,CIA、KGB、MOSSAD、MI6之外,還有 BJCYQZ。在此470.8平方公里之內,除新興 Secret Service,橫跨由國安主場的工人體育場、龍蛇混雜三里屯、外交較勁使館區、超級建築 CBD、藝術家集散地望京,到798、草場地和奧林匹克公園,連澎湃新聞也要說:中國就在朝陽。「這個人口380萬,經濟總量超過4300億人民幣的行政區,可以說是北京甚至整個中國經濟最活躍、文化最昌盛的一個地方,不僅富可敵國,也是文化的風向標。」
政治的藝術,兜兜轉轉又回到那個年代的 Sentimental 和 Temperamental 。愛打小報告遺風另一面,龐大匿名者也可以是 Double Agent。藝人孰優孰劣都跟藝術家一樣,被稱作 Artist。搞演藝文化創意的,往往屬最難馴之流,竟都凝聚在此新區,有特立獨行,更多聯群結黨。藝術圈階級分野厲害,有錢就買大片土地興建太平山頂也望塵莫及的工作室;沒錢就選擇更邊緣的宋莊或被強拆的黑橋;中產聚居日韓族落腳的望京,在麗都飯店旁某西餐廳走一轉,隨時撞上知名藝人。因中央美院就在此地,望京三更半夜偶爾上演行為藝術,裸跑不奇,更詭異是悟空四師徒在馬路上取西經。種種動機不明的躁動暗湧,大可轉化為近年學術界新興的 The Precarious Class——從左翼理論延伸至佔領一族、從街頭對抗到網絡。
艾大明自身的歧義爭議性,早已掩蓋一切。正如新聞稿聲明:「這展覽沒啥意義或暗示,它純粹發生,在此之後,我就不能再說,我從沒在中國辦過個展。」
而朝陽群眾版 Precarious 中,最令官方擔驚受怕,當屬「倚仗外國勢力」的艾未未。6月朝陽小圈子因艾個展而起哄,且一來三個,似要對軟禁作補償?無論他搞的是政治藝術或藝術政治,最有意思倒是《環球時報》撰文「艾未未在京辦個展,挺有意思的事」,容許其「復出」算是擺平「恩怨」?幾個港燦圍觀群眾趕上微信朋友圈「全城約會艾未未」的最後一場——草場地前波畫廊《艾未未:彪》,入口擺放數個「好人杜可風攜黑/祝好人艾未未展覽成功」花牌。人潮湧來主角未到,我們帶文青到其 FAKE 工作室外拍個到此一遊照。
上次踏入這門口,是2011年艾未未被抓第五天,兩個月後他被放的凌晨,即收到編輯電郵,我說,門口都擠滿港媒,不用我做文化狗仔隊。07年 Documenta 開幕首遇艾,他對我這等港媒沒興趣搭腔,卻在德國電視節目上蹦蹦跳;09年給他發短訊,企圖採訪89時他們一幫人在紐約的反應,填補那塊空白,他回:「你是什麼人?我在法國。」2010年又受香港所託,結果仍自討沒趣。因此,對他把殘缺古蹟「汪家祠」 強加個人粉紅粉綠雕飾,重置於798當代唐人藝術中心和常青畫廊的大作,跟對他在雨傘運動向 CNN 說「I’m a Hongkonger」一樣,極有保留。值數百萬的作品能否如策展人崔燦燦所言,「它的狀態和經歷所隱含的歧義與暗示,它和作者之間的關係,將『汪家祠』引向一個不變和可變的爭議中」?艾大明自身的歧義爭議性,早已掩蓋一切。正如新聞稿聲明:「這展覽沒啥意義或暗示,它純粹發生,在此之後,我就不能再說,我從沒在中國辦過個展。」
北京友人罵他滾蛋,「自己在國外出名卻讓一堆人去死」,更多人供奉他為艾神。《第四公民》導演 Laura Poitras 6月9日在《紐約時報》撰文並公開新作《The Art of Dissent》——紀錄艾與有份解讀「稜鏡門」文件的黑客 Jacob Appelbaum 在京三天合作《Panda to Panda》,P2P 與「國保」的雙關語。「他倆將史諾登在香港給我和 Glenn Greenwald 的文件覆印本撕碎,連同已公開文件備份的 SD 卡,塞進玩具熊貓內。」同樣是國家監視目標的她說,「我對被監視如何影響我們的行為、反監視或觀察監視者能如何扭轉權力極感興趣⋯⋯中國政府的鏡頭就掛在艾工作室門口。」原來,英美機密已流落到朝陽區,難怪早前英國政府聲稱中俄黑客盜取了文件, 指責史諾登雙手沾血,罔顧特工人身安全。朝陽群眾,無論是異議者或「志願者」的特工藝術,果然名不虛傳。 剛巧從這道門出來的艾未未對我說:「我電話有監控,給你也沒用。」這個,全世界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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