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賽馬最後一天:由盛而衰至完場,賽馬史裡迷途的人和馬

家鄉隆江沒有馬跑,失業的馬伕現在只想贏多兩注,往後最多「返鄉下耕田」。
澳門最後賽馬日的前一天,馬房內馬伕牽著一隻馬。攝:林振東/端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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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場外罕有地築起長長人龍入場觀賽,場內的馬迷埋頭「刨馬經」,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的賽事。站在看台上,馬主譚偉霖穿著霧藍色西裝外套,搭配白色西褲,緩緩地說:「已經有十年沒見過馬場這麼多人了。」

2024年3月30日,馬會舉行了14場賽事,共有8場草地賽和6場沙地賽。不少市民、馬迷和遊客慕名前來馬場見證打卡,亦有市民帶長鏡頭拍攝馬會的「最後一天」,觀眾席約有七成滿座,現場氣氛熱鬧。在一片喧鬧之中,數十個公眾投注窗口只有約10個開放,填劃過的彩票散落一地,瓷磚裂開散落在路旁,就連賽馬會大門的門牌也被銹跡掩蓋了小半。

譚偉霖自1991年起開始接觸賽馬,在嘗過贏馬的滋味後便對馬著了迷。他說自己不愛賭馬,只愛養馬,30多年來,他在澳門養了至少上百匹馬,也在馬會拉過無數次頭馬,經歷不少輝煌時刻。現在馬會結束了,他將要送他的八匹馬離開澳門,到馬來西亞和香港出賽。

在賽場上,馬不知道自己將要獻上可能是生涯中的最後一跑——這天過後,澳門賽馬將繼賽狗後步入歷史。馬主、練馬師和馬伕正在為生計和去向發愁,澳門博彩業前景在近年政府政策下亦未明。與此同時,馬將被轉手出售,又或是流落在不同的牧場,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主譚偉霖在會員席上觀看賽事。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主譚偉霖在會員席上觀看賽事。攝:林振東/端傳媒

有跡可尋的衰落

2024年初,接到練馬師和朋友的訊息後,78歲的譚偉霖連忙上網查找澳門賽馬宣布結束的新聞。看過記者會,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1月15日的記者會上,澳門賽馬會宣布因為經營困難及「賽馬活動無法迎合現時社會的發展需求」,將在2024年4月1日停辦所有賽事,並與澳門政府就專營合同解約。馬會表示累積虧損超過25億澳門元,強調一直堅持「博彩多元化」、「馬照跑」,惟賽馬日漸式微,加上疫情打擊,須作出艱難決定。

譚偉霖在馬會養了八匹馬,其中四匹是因名字中帶有「天」字—— 「天從人願」、「順天應時」、「福運天成」和「飛龍在天」——他笑稱是「四大天王」。他既擔心又難過,四大天王仍能跑能跳,澳門賽馬的結束令他措手不及。

對於馬會結束,譚偉霖雖然一直隱約有預感,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對他來說,養馬是興趣,更是習慣。他幾乎每星期都會到馬房看他的馬兒晨操,閒時會到馬房餵馬、看牠們游泳。譚偉霖看著他的馬在沙地打滾,說他的馬最愛這樣玩,「就像帶小朋友到兒童樂園一樣,這樣就是很開心。」

「這隻鍾意同你玩,會咬人的,這隻又是很犀利,牠今季已經贏三次了⋯⋯這隻就最年輕,但牠未成熟,可能長大後會有更好表現。」譚偉霖摸了摸他的「飛龍在天」,說養馬要學會摸清馬的脾性,才能對症下藥,訓練牠的鬥心。

在這幾年間,譚偉霖曾聽過不少流言說馬會可能撐不過去。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觀衆席上有不少年輕人入場。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觀衆席上有不少年輕人入場。攝:林振東/端傳媒

2018年,馬會曾與澳門政府續約專營合同至2042年8月31日,當中規定馬會需在2023年年底前注資15億澳門元,並重修馬房和建造馬匹主題公園、騎術學校和酒店等。但幾年過去,大部分工程未能如期進行。財政局指如馬會未能兌現承諾,澳門政府可中止或解除賽馬專營批給合同。

與此同時,政府查出馬會一直未繳交2015年所欠下的一筆兩億多元稅款,其中包括博彩稅和未被領取的派彩等,馬會最後於2021年還清款項。在2018年續約時,馬會副主席兼執行董事、人稱何鴻燊四姨太的梁安琪曾表示馬會年年虧蝕,但一眾股東卻是「一直蝕著笑,最重要是我們的員工做得開心。」

但最終,合約仍被提早解除。解約後馬會無須再履行承諾建設工程,被問到是否「放生」馬會,行政法務司司長張永春表示新發展項目暫時未到興建的階段,既然解除合約,繼續下去也沒有意思。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會員席上的觀賽情況。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會員席上的觀賽情況。攝:林振東/端傳媒

現在,澳門馬會只剩下約200匹現役馬,分由12個練馬師管理,十多個馬房只有部分仍在運作。數年前,馬會曾翻新馬房,把外牆塗上粉色,至於閒置的綠色馬房外則有不少水漬,部分外牆剝落。

澳門賽馬會的倒下早已有跡可尋。自2000年初開始,澳門馬會的馬匹數量便從1200多匹跌至現時約200匹現役馬,賽馬場次亦由一星期至少三日減至一星期一日,每日只有約六場。同時,賽馬入場人數也從2021年平均每個賽馬日701人,跌至2023年的492人;2022年全年投注額只有1.4億元。

2023年7月,有媒體報導因為馬會未能兌現大部分續牌承諾,因此澳門政府將禁止馬匹進口。隨後澳門葡文電台亦引述消息指馬會被禁止接受來自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的投注,一度引發外界憂慮。不久之後,澳門最大發行量的報紙《澳門日報》停辦馬經版。

譚偉霖當時從澳洲以40多萬澳門元購入一匹馬到澳門,但及後卻被告知馬匹不准入口。他只好把馬放在澳洲,每月以2萬元港元寄養在牧場,一養便是4個月。後來,譚偉霖實在等不下去,於是決定忍痛割愛,將馬送給在澳洲的朋友,之後便沒有再入口馬到澳門。

練馬師陳俊輝也險些捲入風波。去年他打算從澳洲入口馬匹到澳門,不料在馬匹準備進隔離營前收到馬會通知政府拒絕進口。陳俊輝當下唯有退還馬匹,擱置計劃。

澳門練馬師陳俊輝在馬房。攝:林振東/端傳媒
澳門練馬師陳俊輝在馬房。攝:林振東/端傳媒

壞消息接二連三。面對資金壓力,馬會在2023年11月向會員及馬主發公告表示將減少30%獎金,此舉引來練馬師及騎師不滿,更去信予特首賀一誠要求關注事件,計劃罷工罷跑。經過雙方商討後,馬會決定暫停有關方案。

看著馬會年年虧損、下調獎金,更被禁進口馬匹,陳俊輝暗暗擔心了起來。54歲的他自17歲起便在香港做見習騎師,十多年後因為機緣巧合來到澳門馬會,慢慢從副練馬師升至練馬師,一做便是24年。

多年來,練馬師和騎師一直依靠獎金維持收入。陳俊輝說練馬師基本工資按馬匹數量計算,每匹馬每月
380元。除此以外,靠的便只有獎金帶來的收入。當馬匹獲獎,獎金便按70%馬主、10%練馬師、10%騎師和10%馬房的比例分帳,一旦獎金下調,影響的不只是馬主,還有整個馬房團隊的生計。

「你知道我們收多少錢嗎?我們連最低工資都沒有,牠拿到獎金,我們才有得分。」陳俊輝說自己多年在澳門都沒有置業,因為馬會規定練馬師每年續約一次,他怕突然一日失去工作,便難以為繼。

陳俊輝的車內沒有吊飾,只放了一座戰馬雕像。

他靠著五人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其實每個人都清楚馬會環境不好,「大家都知道有難關。」他續說,因為馬房員工嚴重依賴獎金,所以一眾員工對獎金不能妥協。雖然最後馬會暫停下調獎金,但他心裏知道馬會的命途「應該差不多了。」

澳門馬房的馬伕休息室。攝:林振東/端傳媒
澳門馬房的馬伕休息室。攝:林振東/端傳媒

全盛時期,「馬比香港還要多」

1991年,45歲的譚偉霖從新西蘭購入第一匹馬「太極」。第一次在澳門賽場落地,「太極」竟跑出第一名。

這場勝利對譚偉霖而言是意料之外。那時馬會剛轉為平地賽馬,賽馬活動興盛,不少馬迷捧場,於是他便陸續開始從不同地方購入競賽馬,從此著了迷。譚偉霖在最狂熱的時候養了15匹馬,每次賽事必定有馬出賽。

他入行時,是賭王何鴻燊旗下港澳財團接手賽馬會的年份,澳門馬會步入全盛時期。當時馬會曾推出電話投注和戶口投注服務,在香港上環信德中心設立馬會會所,更授權亞洲電視轉播賽事,以吸引香港馬迷。澳門馬會又向著名馬評人董驃和藝人陳百祥發出練馬師牌照,令澳門賽馬一度興旺。

同年,澳門加入亞洲賽馬聯盟,此後澳門馬會除了培訓本地騎師之外,更邀請著名騎師戴圖理、戴文高、練馬師簡炳墀和錢健明等多位世界級好手執韁。1992年,澳門賽馬會舉辦首屆「澳門國際見習騎師邀請賽」,之後幾乎每年舉行賽事。到了1999年,澳門更首次主持亞洲賽馬會議。譚偉霖說,「那時候真的是一時榮景。」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會員席上的觀賽情況。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會員席上的觀賽情況。攝:林振東/端傳媒

賽馬會前身是賽車馬會,於1980年開幕。當時澳門標榜賽馬車運動為亞洲首創,更由時任澳督伊芝迪與「賭聖」葉漢剪綵啟用,不過並未受到大眾歡迎。八年後,台灣朕偉集團接手,改造賽馬車場為平地賽馬場,獲政府批准賽馬專營權。但好景不常,集團出現財困,最後由以何鴻燊為首的財團以10億澳門元收購澳門馬會過半股權,其表現轉趨改善。

2003年,澳門馬會曾創下單季總投注額超過90億澳門元的高峰,彼時全年賽事超過1200場,更有近1300匹馬作賽。回憶起2000年代初的盛況,譚偉霖說那時一日「最少跑10場,最高去到15場」。賽場上,不但每場都出滿馬額,馬匹數量比香港還要多。2004年,澳門馬會與香港馬會首次在沙田馬場合辦「港澳盃」。

據資深評馬人祖士回憶,以前香港暑假並非馬季,澳門馬會便一星期開跑三日,吸引大批馬迷到澳門。那時一日跑十多場馬,半小時一場,常常要跑到深夜才結束。

直至2002年,香港立法會修訂《賭博條例》禁止跨境賭博,澳門馬場旋即失去大量香港賭客。香港育馬者聯盟主席吳嵩接受訪問時形容,這法例一下子便令澳門賽馬的命脈消失。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觀衆席上有不少年輕人入場。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觀衆席上有不少年輕人入場。攝:林振東/端傳媒

40多歲的黃先生自1993年起在廣州賽馬場做馬伕,直到90年代末大陸政府明令禁止博彩後,他便轉投澳門賽馬會,碰上黃金時期,一做便是19年。在90年代,黃先生光是拉馬一個月可以賺上萬元,「你(拉到)頭馬就有7000多元,20年前就已經兩三萬一個月。」

但隨著近年獎金不斷縮水,加上馬匹數量減少,能培養出冠軍馬的機率亦隨之下降。黃先生說現在唯有靠賭馬幫補家計,「現在少到不得了,賺6000多元都不夠吃飯」 。

這天黃先生從馬房遛到觀眾席,只為體驗最後一次做馬迷的感覺。開跑之前,工作人員拉著馬走出沙圈「亮相」——「亮相」是馬迷最能觀察馬匹狀態,從而決定投注的時候。黃先生坐在看台最後一行,連忙站起來想要看清螢幕。他說馬的屁股要結實,跑起來才快,「看了這麼多年,多少會知道怎樣看。」

沙圈裏外,不少人在聊天緬懷。騎師帶著馬匹到沙圈散步,這些馬被戴上耳套,注視著前方,身上的毛髮亮得像會發光一樣。有馬主急忙與自己的愛駒合照,亦有人只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馬匹不說一話。

譚偉霖自1991年起開始接觸賽馬,在嘗過贏馬的滋味後便對馬著了迷。攝:林振東/端傳媒
譚偉霖自1991年起開始接觸賽馬,在嘗過贏馬的滋味後便對馬著了迷。攝:林振東/端傳媒

突破重圍

開閘一刻,約十匹馬同時起步向前奔跑,地上塵土飛揚。不到一分鐘,全部馬都已繞過馬場一圈,準備 衝刺。看台上的觀眾個個站了起來,遠處新安裝的 LED 大屏幕把每匹馬邁步時肌肉線條拍得分明。

譚偉霖說,他看馬基本看三件事:馬種、長相、鬥心。大部分人買馬時都會知道馬匹的血統和歷史,長相也不難觀察,但「鬥心」卻是最難看出來。他覺得,「有些馬愈追牠就愈開心,這個就是鬥心。」

澳門賽馬落下的同時,澳門賭場正在興起。2002年,澳門開放賭權,3張賭牌分由六大博企以「三正三副」的形式經營。自此,澳門博彩業高速發展,賭業亦隨即帶領澳門起飛。

2006年,澳門博彩收入首次超越拉斯維加斯,成為世界收入最高的賭城。2013年,澳門賭收達至高峰,博彩收入錄得超過3600億澳門元。相較之下,澳門賽馬收入連連下降,更自2005年起逐年虧損,至今累計虧損25億澳門元。據博彩監察協調局資料顯示,2023年投注額錄得1.9億元,但全年賽馬毛收入僅1400萬元。

同時,馬會土地亦漸漸被更能盈利的行業取替。譚偉霖回憶說,從前馬會曾舉辦2000米和2200米的賽事,但因地段被改建成酒店和住宅,現在賽事只剩下草地和沙地各四個路程。「路被折斷了。以前可以有六、七個路程跑,這對馬是有影響,因為一些馬只適合在某個路程跑。」

澳門賽馬會的馬房,一隻馬在沙池玩耍。攝:林振東/端傳媒
澳門賽馬會的馬房,一隻馬在沙池玩耍。攝:林振東/端傳媒

翻查資料,早在1997年和1998年,政府先後批准馬會三幅土地改興建住宅、酒店和非工業樓宇之用,十多年後,其中兩幅地分別發展成私人住宅和酒店。

陳俊輝認為縮減賽程變相限制賽馬發展,他以香港飛魚、游泳運動員何詩蓓作例,「何詩蓓游100米最強,200米弱一點,只得一個路程她游就死得啦,不能發揮。」

澳門並非第一個結束賽馬的地方。2023年6月,新加坡賽馬公會宣布將在2024年10月結束賽馬活動,屆時克蘭芝馬場的120公頃土地將交還予政府建設公共房屋等。《海峽時報》有社論指出新加坡賽馬的受歡迎程度和營利持續下跌,將馬場改為住宅和其他商業用途可帶來更大的經濟效益。

至於澳門馬場的土地用途,澳門行政法務司司長張永春透露,土地將撥入特區儲備作整體研究和利用,重申「不會進行任何關於幸運博彩的活動。」

71歲的余生每個月都會從香港坐船到澳門看賽馬,買了澳門馬30年,他早已將賭馬當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有馬場開始我便買馬了,我真的是標準馬迷。」看著馬會陳舊的設施,他連連嘆氣指住投注站說,電梯壞了多年也沒有人修理,地上的階磚爆裂也不修補,結束是意料中事。

「我覺得(主理人的)專注力不在馬會,在賭場——賭場每秒都在賺錢。」博彩業發展飛快,成為政府收入支柱。2018年,博彩稅收入佔政府總收入近80%,一業獨大,為此政府多次表達憂慮,指出產業單一不可持續。近年,政府目標是推行非博彩元素、發動經濟適度多元。澳門博彩監察局前局長陳達夫曾接受訪問,指政府2018年續期是為了維護博彩業的多元化。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場上的一個售票處已荒廢多時。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場上的一個售票處已荒廢多時。攝:林振東/端傳媒

馬會表示結束營運與賽馬活動式微有關,張永春亦曾表達類似疑慮。他指雖然鄰近地區賽馬活動有聲有色,但有其本身特殊環境及條件創造,澳門現有賽馬活動難有大發展,因此政府決定解除合同。澳門大學博彩研究所所長馮家超對解約並不意外,他認為賽馬在賭業中佔比小,對澳門收益影響不大,加上澳門博彩業以綜合渡假村和賭場合辦的營運模式是亞洲超前,解約僅屬商業決定。

曾在同屬何鴻燊財團的澳門逸園賽狗會工作十年的 Frank 卻不認為賽馬式微是結束營運的原因,他認為馬會管理混亂,直言「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他說,「澳門98年開賽波,當時我們是波狗馬白鴿票什麼都有,但是在這十多年,我見到卻是愈縮愈窄⋯⋯沒有發展過。」

譚偉霖提到日本、韓國、新加坡和香港都有賽馬,且大多辦得有聲有色。他質疑,澳門馬會連年虧損是因為經營不濟,而非賽馬活動式微。

至於多元化發展,Frank 則認為政府應擔起更積極的角色協調賭業發展,而非一味限制,以降低賭收在澳門的比例。在賭業浮沉多年,Frank 深明澳門在推動博彩產業多元化上的無力。「白鴿票還要現場買,今時今日個個都 Internet,為什麼做不到?」他忿忿不平,覺得賭業受到多方面限制,「導致現在的局面只可以縮到幸運博彩。」

在澳洲,不少地方都設有角子機(Pokie)和小型賭注站(TAB)供市民投注娛樂。Frank 認為這正是博彩多元化的正面例子:「同一時間可以玩賽狗賽馬角子機,門檻低點,讓多點人認識這件事。」

隨著人稱「洗米華」的賭廳之王周焯華因涉跨境賭博業務,在中國大陸被通緝、及後被捕,加上疫情打擊、部分衛星賭場退場以及內地經濟萎縮的影響下,澳門賭博業已難回到昔日水平

「日本要開賭了,新加坡也做得有模有樣,你澳門有甚麼能夠突破重圍呢?」

澳門馬房內的一隻馬。攝:林振東/端傳媒
澳門馬房內的一隻馬。攝:林振東/端傳媒

離開賽場後,人和馬都「不知道去哪裡」

在最後賽馬日的前一天,譚偉霖到馬房探望他的愛馬。自馬會公布結束營業以來,他便不斷為他的馬奔波走動,先是和一眾馬主召開記者會要求馬會賠償,後又去愛護動物協會求助。他在短短半個月間會面了八間傳媒,作為澳門馬主,他說只想為自己和他的八匹馬爭一點公道。

近年,他買馬大多抱著支持練馬師的心態——有馬主買馬,練馬師才有工作,才能續約。他說對成敗看得很開,只想保留自己為數不多的愛好。

澳門馬會結束之際,馬照跑的香港馬會宣布將開放接收達到一定競賽標準的馬匹。但在200匹現役馬中,只有十餘匹符合資格,其餘馬匹則去向不明。

除現役馬之外,澳門賽馬會還有約100匹退役馬。就因解約而產生的糾紛和對於馬匹的處理,一眾馬主曾兩度寫公開信予特首賀一誠。不過馬會卻以澳門《動物保護法》中規定馬主為馬匹的合法擁有人為由,強調馬主有責任將馬匹運離澳門。

雖然最後馬會表示因為承受極大財政壓力,未能對馬主作額外補償,只推出「運輸馬匹補助金」計劃,以實報實銷的方式報助上限20萬港元的補助金,但對於何時何地要運離澳門,馬會一直沒有清晰的指引。

不論在澳門、香港乃至全球,賽馬活動的動物權益一直備受關注。台灣動物平權促進協會曾撰文指賽馬是對馬的殘酷對待,2023年,一場英國利物浦障礙賽馬中,亦有動物權益倡議者闖入賽道抗議。

香港非牟利獸醫服務協會(NPV)主席麥志豪形容是次澳門的退役賽馬是他見過最差、最可憐的情況之一,「到時候是要把馬運走,還是人道毀滅?不知道啊,都沒人講。」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場內一個停擺的鐘。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馬場內一個停擺的鐘。攝:林振東/端傳媒

3月30日,澳門賽馬正式落下帷幕,馬會指陸續收到馬主通知放棄馬匹擁有權並轉讓給馬會處理,表示這些退役馬匹「很大機會分批運往內地」。 澳門市政署管理委員會委員吳秀虹則在回應傳媒時透露,澳門政府已跟內地商議,馬匹將會送交內地進行馬術用途。

養馬30多年,譚偉霖只好期望牠們在最後一跑中取得佳績,以不辜負牠們的訓練。在馬會的最後這天,譚偉霖的馬「欣悅永隨」(happy happy happy)終贏得到頭馬,令譚偉霖在今季湊夠十場頭馬。他安慰自己,自己的養馬生涯走到這裏,可謂是十全十美了。

在八匹馬中,有一匹將被送到香港繼續作賽,其餘將送往馬來西亞的賽馬場。「我已經當牠們是家人⋯⋯我很幸運,(可以)安排好牠們將來的路」,他說。

馬會曲終人散,除了馬不知道要往哪裏去,一眾在馬會工作多年的員工也頓失方向。就馬會員工轉職一事,澳門勞工事務局局長黃志雄表示馬會有股東願意吸納本地員工。不過陳俊輝和黃先生都屬「外勞」,不在轉介服務之內。

對於將來的出路,陳俊輝十分悲觀:「(如果說)去新加坡馬來西亞,人家有這麼多位置嗎?我們沒有出路。」他在馬房打滾摸爬了幾十年,所有專業知識的積累都與馬相關。他直直的看記者說:「你問我去哪裏,我都不知道可以去哪。」

黃先生19年前廣州馬場轉到澳門做馬伕,見證過兩個地方馬場的興盛,也看著它們衰落。對於未來打算,他坦言自己沒有計劃。他說家鄉隆江沒有馬跑,現在只想贏多兩注,往後的日子,最多便「回鄉下耕田囉!」

黃昏時份,馬會關上大燈,澳門賽馬正式落幕。一街之隔的便利店和食肆燈火通明,路上途人拿著手機張望,正等待巴士到來。記者問一位26歲的女士,知不知道今日是馬會的最後一天,她輕輕用手捂著嘴,說自己不知道,「我平時都比較少關心這些。」

(尊重受訪者意願,Frank 為化名。)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觀衆席上馬迷觀看賽事。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3月30日,澳門賽馬會最後一個的賽馬日,觀衆席上馬迷觀看賽事。攝:林振東/端傳媒

讀者評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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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為什麼關於澳門的報導打上了大陸的tag? 如果澳門的新聞量太少,或許可以考慮加一個 “港澳” 的tag?

  2. 曾經親眼見到一匹賽馬馬失前蹄而骨折,不到五分鐘就被安樂死⋯⋯ 從肆意飛揚到黯然無息,非常震撼,而那匹馬年僅三歲,生命剛剛開始⋯ 從此以後,我堅定支持取消賽馬。

  3. 澳门的议题和故事实在太少被书写。偶有一篇报道还只能加上“香港”的t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