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東美麗灣渡假村開發案之於世居該地的阿美族而言,是非法水泥怪獸侵蝕了土地文化的痛苦;對於 Savungaz Valincinan 這個布農族青年來說,則是向國家提出質問的開始。
這個始於2003年的開發案,是台東縣政府逕自將卑南鄉杉原海岸以 BOT 形式,租給美麗灣集團,由其投資興建渡假村。初期因規避環境評估影響程序,遭法院判定違法, 然台東縣政府仍一意孤行堅持繼續開發,引發爭議;至2012年,反對運動擴大,Savungaz 也於此時踏進了原住民族運動領域。
該年6月,她奔赴台東旁聽第六次環評會。現場擠進各方代表,支持與反對方各自叫囂,而警察試圖隔離陳情的代表時,Savungaz 憑著天生的大嗓門,對著主席台發問:「蓋好的房子,為什麼要環評?」
Savungaz 當時還在學,尚在探索原住民身份認同的路上,對公共議題的認識,宛如白紙一張。她真的不懂為什麼。但這聲好奇發問,卻引來支持開發案的群眾鼓譟,要求她滾出去。數名警察更上前將她架起,拖離現場。這是 Savungaz 第一次透過身體感受國家暴力的形狀。曾有從軍任警夢想的她,這一刻感覺自己原本舒適的世界就此崩解。
當天下午原本要參加親戚喜宴的 Savungaz,因此遲到。面對雙親疑惑,她只好說:被警察打了。
「那個警察打你?告他,告死他。」父親王人龍第一時間力挺女兒,表達心疼,然而,在那個當下,包含 Savungaz 在內的這家人恐怕不會想到,這個孩子自此變成一個時常面對警察、站在公權力對面的人物——不論執政者是誰。
從地方到中央,從執政黨的角度來看,Savungaz 可說是「劣跡斑斑」:除了2012年開始投入反美麗灣運動,槓上國民黨執政縣市,也在高雄市政府強制拆除都市原住民聚落時,質疑民進黨籍市長,凡有原住民權利倡議活動之處,就有 Savungaz 的身影,她那穿透群眾的抗議音量,在各個現場鏗鏘。
Savungaz 的陳抗行動,並不限於原住民權利領域,反南鐵東移、士林王家都更迫遷、婚姻平權、反核運動,以及2014年三一八反服貿運動,也都有她留下的痕跡。
2014年3月18日晚上,一邊在原住民團體工作,一邊在民進黨立委田秋堇辦公室實習的 Savungaz,與社會運動盟友陳為廷等人,看準了警衛最少、時常有人進出用餐的立法院餐廳入口,帶頭闖了進去。她靠自己微壯的身軀頂住鐵門、壓住鐵門底,讓抗議的學生、民眾得以陸續湧入,攻進議場,而 Savungaz 也成為佔領國會的其中一員。
「三一八運動對我們這個世代有很大的影響。」Savungaz 說,「這讓大家知道,如果我們不關心政治,我們的政治就會被人操控。」
就在三一八佔領國會運動屆滿九年又半個月,也是她36歲生日那天,Savungaz 正式宣佈以無黨籍身份投入2024山地原住民立委選舉。「因為這個年紀,還能稱得上是青年。」她嘗試以「年輕戰力」,衝破僵化固著的原住民政治版圖,改變原住民選區長期以來陳腐的政治文化。
在113席立法委員中,原住民只占六席,在主流社會被邊緣的原住民,在國會內的提案也常被忽視;Savungaz 在體制外衝撞多年,深感體制內如果沒有接應的力量,終究無法成事,她必須讓自己站上一個更有力量的位置,「原住民的權利,必須透過法律的修改與制定來落實。原住民青年的培力與文化傳承,必須要求國家分配適當的資源推動。而這些目標的最終戰場,就是立法院。」
「原住民青年普遍政治冷感,因為在政治上看不到改變的希望。」Savungaz 希望自己參選,可以讓他們看到希望。
Savungaz 的「原住民立場」遠高於「政(黨)治立場」,她甚至將「參選」當成「倡議」,無非嘗試透過自己的行動,讓大家重新看到制度上的不公平。
這個在原住民選民眼中「非常年輕」,既沒有政黨奧援、又無龐大家族社群支持的布農族女孩,如果真要當選,只能賭上「奇蹟」。
可惜,奇蹟沒有發生,Savungaz 以6840票落選。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含候選人在內只有三人的團隊,在依靠一台小車拜票的拮据情況下,最終拿下近七千多票,在原住民立委選舉史上,也算是「奇蹟」。
「這代表,我們一步一步經過的路,票都有開出來。」Savungaz 說。
成為原住民
Savungaz Valincinan「本來」不是個原住民。生於台北市,原名叫王品涵的她,有著湖南與宜蘭結合誕生的「芋頭蕃薯」父親,母親則是來自南投仁愛鄉曲冰部落的布農族。原漢混血的她,如同一般城市長大的漢人小孩,Savungaz 無需思考自己是誰,更沒必要辨識自己認同為何。如果沒有意外,當時這個女孩的煩惱,應當只有如何順利考上好大學而已。
但就在高一升高二之時,Savungaz 家裡出現經濟問題。為了讓她能好好讀書,父母商議讓她回復原住民身份,以取得學費減免的福利——如若 Savungaz 要取得原住民身份,就必須依從母系、改從母姓。王品涵因此改名為李品涵。而她自小就有的布農名,則在她成年後,與漢名並列在身份證上。
除了法律身份上改變,這個16歲女孩仍是同一個人,還是如常生活,完全沒有想到世界看待她的方式,竟隨之翻轉。
在青春期,Savungaz 為了讓無暇照顧她的父母,多關心她一點,曾故意遲到、交白卷,想方設法讓父母「擔心」,卻也因此讓自己陷入留級的危險。某日,班導師將她叫到一旁,告知她留級處分的同時,又稱自己會以「她是原住民學生」理由,讓學校再給她一個機會。
當時 Savungaz 並無慶幸之感,只是不解:「如果我不是原住民學生,就會被留級?這不是很不公平嗎?」
但這不是她第一次對身份產生困惑。初上高二、剛轉換身份的第一堂體育課,老師問:「班上有沒有原住民學生?」Savungaz 不假思索舉手,體育老師對著這體型微胖的同學下了個評論:「妳看起來不像跑得很快的樣子啊。」
當時的 Savungaz 不懂何謂偏見、不識歧視的樣貌,更不曉得「原住民擅長運動」是台灣社會的刻板印象,小腦袋瓜子盡是問號:「我又還沒跑步,你怎麼知道我跑不快?」
偏見歧視有一,就有二,接連不斷的問題朝她而來:「原住民是不是騎山豬上學?」「原住民是不是都不穿褲子?」在都市出生成長的 Savungaz 不做他想,只是哈哈大笑:「那麼白癡的想法,到底哪裡來的啊?」
當時,她還不懂得「受傷」。直到上了成功大學,在學校裡認識更多原住民,甚至參加了原住民公共事務,「原住民」這個身份,於她才逐漸產生意義。
Savungaz 還記得第一次上了堂法律系課後,與原住民學弟就《原住民基本法》向老師提問。聽完問題,老師只回:「你們是原住民嗎?」
「是。」
「有加分,那不就好了?」老師擦掉黑板上的字,旋即掉頭而去,留下瞠目結舌的兩位原住民學生。
諸如此類的經驗,在日常逐漸加疊,讓 Savungaz 愈加意識到這個社會對於原住民的不友善與不公義,也在參與原住民相關討論與活動中,慢慢「找回自己的認同」,從而投入原住民權利倡議行動。Savungaz 個性熱情爽朗,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環繞音響式的笑聲,然而她抗議時的兇悍,也讓人無法忽視,「我們如果不大聲說話,誰要聽?我們沒得選擇,只能這麼做,誰喜歡每天面目猙獰,喊到喉嚨沙啞?沒人喜歡啊。」
有一部集結 Savungaz 行動紀錄的短片開頭是這樣寫的:「沒有人喜歡抗爭,也沒有人天生就會拿麥克風抗爭,我們其實是雙手發抖地,被逼著走上街頭。」
清楚認知道自己是外省二代父親的孩子,同樣也是布農母親孩子的 Savungaz,既然選擇以「原住民」身份站出來,而非隱藏在漢族血統之後,便意味著主流社會對原住民的污衊歧視,會朝她撲來,且無從躲避。
而她也不想躲避。Savungaz 於2015年28歲生日前夕,在身份證上留下布農傳統姓名——亦即拿掉漢名——並在心裡宣示:未來的日子,都要「努力成為一個布農族人」。
但她也不只是想成為一個布農族人而已。她知道自己身後是整個原住民族。
「我是一個布農族人,也是原住民族人。我將帶著布農族長輩的教導和期待,投入本次立法委員的選舉。」2023年4月,Savungaz 宣布投入2024山地原住民立委選舉:「過去十年一路走來,我能長成一個原住民族的養分,來自山也來自海。即便現在的制度,把眾多高度文化差異的族群,分類成山地原住民以及平地原住民,但若我有幸受到大家的支持成為立法委員,我服務的對象,絕對不會只有布農族、絕對不會只有山地原住民,而是所有在這片土地上有共同困境的所有原住民族群。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也是我對所有原住民族人的承諾。」
從社運走入體制
因為三一八反服貿運動,從而走入政治、投入選舉的「太陽花世代」並不少。他們絕大多數都從民意代表助理做起,也有人加入民進黨或其他新興政黨,學習黨務工作。
運動結束後,Savungaz 進到民進黨中央黨部工作,並在2014年地方選舉中,輔選民進黨籍的南投縣長候選人李文忠。
在這場選戰,她觀察到,由於非都會區的選戰缺乏主流媒體關注,選區候選人,每一票都要靠一步一腳印走出來。儘管這場選舉,已是民進黨縣市長候選人在南投創下的佳績,仍落敗而歸。
結束這場選戰後,Savungaz 選擇轉進民進黨社運部工作。彼時社運部主任郭文彬聽聞 Savungaz 曾在南鐵東移抗爭中,對抗民進黨高人氣市長賴清德,便在面試時探問:如果南鐵東移案民眾來民進黨抗議,你會站在黨的立場跟他們對應嗎?
Savungaz 深吸一口氣說:「無法。」
南鐵東移案,指的是2024候任總統賴清德任職台南市長期間,規劃台南鐵路地下化,因涉及土地徵收爭議引發抗爭。當時在台南就讀大學的 Savungaz 也在抗爭隊伍中。她不僅曾向賴清德下跪,甚至撲上他的座車。
不想違背自己信念的 Savungaz 原以為自己不會被錄取,但還是得到工作機會。郭文彬這個自黨外運動時期,就對民主自由有著高度信仰的前輩,在 Savungaz 入職時,也僅只是交代她要「好好保護自己」。此後,只要社運部接到民進黨執政縣市對 Savungaz 抗爭行動不滿的來電,郭文彬都會如此回答:「這是 Savungaz 的言論自由,民進黨是一個尊重言論自由的政黨。」
彼時郭文彬時常鼓勵她:「如果有機會進入體制內,就要思考如何從體制內尋求改革。這是分工,不是對立。」
就在 Savungaz 還未找到方法平衡體制內外時,黨內開始準備2016年大選。她決定請調部門,回到自己核心關懷:原住民事務。調到原住民事務部的 Savungaz 除了組織宣傳外,還要負責山地原住民立委候選人 Walis Perin 輔選工作——山地原住民的選區堪稱「總統級」,全國各選區只要具有山地原住民身分的選民,都有投票資格。而她跟著 Walis Perin 全台灣跑的過程中,發現給原住民候選人的資源太少,也驚覺選舉制度設計對原住民非常不公平。
「其他漢人區域立委只要服務自己的選區,但原住民選出來的立委,卻全國都要服務;同時,選民卻找不到自己的立委,不知道他們在哪裡?」Savungaz 認為,中央級選舉的原住民投票率低,正是因為這種摸不著、看不見,不知道他們能做什麼所產生的距離,因此,2024年大選,她在競選公報如此寫道:「我是 Savungaz,想要成為『族人一定找得到』的立委。我有法律專業、有過十年捍衛原權的經驗,更重要的是,我無黨無派,只有原住民族主體意識、永遠站在族人立場發聲。」
但八年前 Savungaz 輔選的 Walis Perin 一樣高票落選。那年,隨著開票進度,辦公室內不時大聲歡呼,但 Savungaz 卻一個人坐在角落大哭不止,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就像原住民之於台灣社會,也一樣格格不入。
獨立參選但並非獨自一人
但或許正因為這種格格不入, 讓有理想的原住民族,更容易辨識夥伴。
距離投票日還有兩個多月,我們造訪 Savungaz 於台北市萬華區開設的咖啡店「Lumaq 露瑪恪」,向她提出類似「一個人的江湖」的採訪邀約,呈現無黨籍原住民立委候選人的「孤軍奮戰」。
「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很多夥伴。」Savungaz 直率抗議。
我們所處的這個咖啡店 Lumaq ,即是布農族語「家」的意思,是她為了讓散落都市的原住民可以聚集之所。而這個讓她感覺距離夢想很近的空間,也是透過家人資助、親朋好友幫忙而成。
「我每次都會想要一個人往前衝,但後來發現其實是很多人幫助我,我才能衝。」Savungaz 表示,自己之所以能得到幫助,也是因為這些人長期看著她成長,知道她心中的目標是什麼,同時也願意支持。
選舉也是。Savungaz 宣布要參選時,布農社群出現另一股勢力,希望將她逼退。為了與之抗衡,Savungaz 發起布農社群的網路連署,宣稱如果連署人數不到三百人就放棄參選念頭,不料,第一天連署人數就超過三百,總連署人數有588位布農族人參與。連署者年紀多落在20至40歲,原鄉比率甚至過半。
「原鄉比例高給我很大的信心,因為我是一個都市原住民,很多人會拿我的生命經驗攻擊我,說我不接地氣,跟部落遙遠。」Savungaz 如此解讀數據:但有很多人記得她過去曾經在部落幫過什麼忙,做過什麼事,「這也讓我更加自我肯定,我不是為了參選而參選,其實是這十年經驗,讓我投入選舉的。」
但相較於政黨正規軍,眼前所見,是個包含候選人僅有三人的游擊隊,Savungaz 除了委請自己的男友 Batu 開車打雜外,還有一個她不願稱之為「助理」的夥伴 Yuli Ciwas 協助。
Yuli 家住高雄,獨自扶養一子,為了協助 Savungaz 成立協會、咖啡店,於2021年底隻身北上。2023年初,Savungaz 提出參選立委的想法時,Yuli 絲毫不感意外,唯一的問題是:「店才剛開,妳忙得過來嗎?」
對於戰友這個重大決定,Yuli 全力支持,因為他們知道,公共參與到最後,最大的戰場就是在立法院,如果政策法律沒有得到改變的機會,「我們就會有抗不完的議、陳不完的情」。
在 Yuli 心中,Savungaz 有理想也有實力,遑論她是原住民青年世代的代表人物。她甚至慎重對 Savungaz 說:「你在公共參與上,已經是有個高度,如果不再往前推進一步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告訴我們底下的弟弟妹妹:走這一條路、抗議抗到最後,可以換來什麼?」
Yuli 和 Savungaz 一樣,生於外省家庭,家住高雄前鎮區的眷村國宅,原只知道自己的漢人背景,直到上了大學方才意識到時常與親人說著自己聽不懂話的外婆,是「泰雅族」,而且出身在因國民黨政府徵收土地興建石門水庫,遭到迫遷,失去原生土地的奎輝部落。
與 Savungaz 不同的是,Yuli 是在沒有外部影響的情況下,自主選擇「成為一個原住民」,理由是:已經很了解父親這邊的漢人文化,想透過身分轉變,認識外婆所屬的族群文化。
儘管父系這方最初震驚,最後全家人還是願意支持她這個決定——唯一的反對者,卻是那個流離城市多年的泰雅族外婆。長期受到歧視的她,不懂這位考上國立大學、可以好好當個「外省人」的外孫女,為什麼要變成「低人一等」的人?最終,在 Yuli 懇切說服下,才勉強妥協。
戲稱與 Savungaz 是「在馬路上認識」的 Yuli,在2012年還在讀大學時,就與這位同樣「混血」的夥伴,一起走上原住民權利爭取道路、參與台灣公民運動進程,努力讓原住民不再「低人一等」,能夠自信說出自己是誰、告訴別人「自己的名」。
原住民單列族名的困境
2023年4月宣布參選後,Savungaz 陷入困擾,她再也不想將自己布農族名的漢譯名「撒丰安.瓦林及那」拿出來用,但為了方便不同族群的人都能辨識、認讀,又不得不印上文宣。對她而言,每個族語名字都有屬於自己的文化意涵及命名意義,例如 Savungaz 承襲外婆的名字,不僅是含羞草的意思,也是布農族少見的族名。但當這個名字變成「撒丰安.瓦林及那」供人叫讀,不僅音韻不對,也毫無意義。
「這個名字,也是一個身為都市原住民的我,返回原鄉的時候,最深的連結。部落的長輩會因為這個名字而想起我的外婆,並告訴我我和外婆相似的地方———我從他們的分享中慢慢認識我從未見過的外婆。」當外界質疑 Savungaz 對族語名字的堅持時,她如此回應。
然而,台灣現行制度規定,原住民身分證上僅有三種標示形式:以漢字音譯傳統名字、漢字音譯傳統名字並列羅馬拼音,及漢名並列傳統名字羅馬拼音。
此時,已接近登記參選期限。Savungaz 實在無法接受這種不合理的規定,於是前往戶政事務所改名,將自己身分證上的名字,改成:「李我要單列族名我的布農族名字是 Savungaz Valincinan」,以此抗議原住民身份證不能單列族名的規範。這個名字是2024大選所有參選人中最長的名字,共34個字。
「從正式登記參選那一刻起,只要政見發表會、開票選務人員、拿到選票的人,都會講一次這麼名字,聽到我的訴求。」Savungaz 說自己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句政策倡議口號,如果她勝選進了國會,其他委員也會被她的名字提醒,看到這個議題。
絕大多數支持者都認同這個行動,但也不免會問:「什麼時候會把名字改回來?」
「等到原住民身分證可以單列族名的時候。」
Savungaz 確知此事造成不少人困擾,在投票日前,先在臉書社群網站對選務人員說抱歉,在開票結束的落選感言中,她除了感謝選民外,也對於選務人員開出她那票就要念出長達34字的名字,表達歉意。雖說如此,這就是她真正要達到的「倡議」效果。
因為原住民長期處於殖民與外來文化決定他們命運的社會架構下,Savungaz 對於原住民族人為了保護自己而不願使用傳統姓名表示理解,因為,即便她選擇回復傳統性名,也必須要一再向對方解釋,甚至遭到對方輕視或不願理解。即使強壯如她,也會感到受傷。例如日前「賀瓏夜夜秀」主持人賀瓏唸錯她的名字,又引來數波羞辱——像是說她的名字是「雞巴名字」,她都得一個一個「戰」回去。
儘管如今的她已學會承受偏見的眼光,也有足夠的能量面對,仍希望自己這個行動,可以讓年紀更小的原住民青年,甚至下一代使用自己的名字時,無需繼續承受這樣的眼光,「這個時候的社會,應該是有這樣的支持系統或文化轉換,讓大家接受改名後面臨的衝擊。」
「這次選舉,我怎樣都算贏」
Savungaz 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即使沒人、沒錢、沒資源,她仍意志堅定地,憑一台小車、兩個夥伴的規模,在台灣從北到南的山林部落上上下下奔走——甚至選舉那週就有幾天一直繞著中央山脈走——只為了真正看到自己的選民、實際與他們握手、交談。
很多對 Savungaz 陌生的選民,首先會被候選人「這麼年輕」驚嚇到,再來就是對於能「親眼見到」候選人感到不可置信。而 Savungaz 到部落拜票,也不像其他候選人那樣說個話就走,而是一張名片一張名片發,向族人介紹自己是誰,並花上時間他們聊天,傾聽他們的問題,「我就是聊天系候選人」,Savungaz 給了自己這樣的稱號。
原住民選民對 Savungaz 的反應,確實反映了原住民立委之於他們過於遙遠的問題,而選區太大,讓候選人必須靠著布條、志工團隊取代自己拜票的方式,也讓選民習以為常。儘管這些問題,Savungaz 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克服,但她無法撼動原住民選區長期被藍營掌握,且部分原住民族群根深柢固地家族連結、或社會階級制度的選舉結構。
Savungaz 自己的母系家族,便是國民黨的支持者,除了母親跟姨媽外,沒有人同意她出來選舉,甚至以各種方式勸退。甚至還有原住民青年在家族群組僅是貼了 Savungaz 的臉書文,就被視為叛徒,踢出家族群組。選前,也有諸多 Savungaz 的支持者坦言承受不了家族壓力,雖然支持,但無法投她。
山地原住民部落太小,投票情形可以被清楚掌握,而都市原住民投票,更形同亮票。Yuli 的戶籍在高雄前鎮,她的投票所只有兩個原住民選民,這兩票開出,就知道誰投給誰,遑論親族關係更緊密的部落。
但正是在這麼艱困的情況下,Savungaz 還可以得到將近七千票,讓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1月13日開票夜晚,親友陸續齊聚在店內看開票,氣氛逐漸從緊張凝重到「喜悅」,最終以 Savungaz 爽朗豪邁的笑聲,蓋過落選的失落。她當天在臉書上稱自己的團隊拿下了漂亮一戰,「證明即便沒有錢、沒有資源,只要踏實的一步一腳印,會被支持和肯定。」
「這次選舉,我怎麼樣都是贏,因為我花最少錢,拿到的每一票都比別人便宜。」Savungaz只想告訴大家:不是只有大灑幣,才能選舉。
選後,Savungaz 二度接受訪問時,向我分析這6840票如何得來時,只說:其實沒有很複雜,「我們所走的每一步路,票都有開出來。」她認為,過往,透過倡議或許能聚集到理念相近的族人,但透過參選,她得以走得更深、更遠,接觸到更多過往無法看見的族人、聽到更多聲音、了解更多問題。於是,她承諾,四年後再戰。
有著理工的邏輯,受過法律訓練的 Savungaz,談起議題犀利有條理,但每當她論述自己從政方向的一切時,我不時想起的,反而是她訴說原住民文化時的柔情:在台東聲援反美麗灣 BOT 案時,Savungaz 與眾人夜寢在海灘上,醒來,旭日未升的清晨只見阿美族人拎著魚獲從海上走來,令她迷眩,又聽族人在談風說雲間,辨識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當時她才知道原來文化就是這麼一回事,並反問自己:「那布農族的文化是什麼?」
在首次採訪時,Savungaz 留給我們的也是一個「體驗」的感受。她說,台東布農族的 Takishusungan 家族,連續20年,每年都會進行一次重返 Laipunuk 的行動,2022年,Savungaz 與他們在山林中行走並生活了15天,這個經驗對她這個花上十年找回布農認同與文化的人而言,是一次劇烈衝擊:「山是活的,大自然會在變動後,重新調整狀態。」與此同時,她也自問:如果忘記祖先走過的路、如果忘記山林的知識與土地的連結,要如何繼續活出原住民族的生命?「能夠支持我們繼續成為原住民族的對應資源又在哪裡?」
無論抗爭或選舉,於 Savungaz 而言,都是一次生命變動,可能有阻礙,但也有她正向以待的調整,如同大自然自己的回復力。因此,無論打出什麼選舉政見、聽到何種選民需求,這個原住民青年所要追尋的,恐怕不是只有國會殿堂的一個席次而已,而是成為一個完整的布農族人,乃至於守護一個原住民能自在生活的島嶼。
原住民本來就分散在不同區域(選區),但投的不是區域立委,是拿山地(或平地)原住民立委選票。所以,如果你是戶籍在台北市大安區的原住民(你祖先在日治時期被登記為山地原住民),你不能投羅智強,苗博雅或其他候選人,你拿的選票是山地原住民選票。內文不就寫高雄市前鎮區某個投票所有兩個原住民的話,就是投給原住民立委。是這個國家讓原住民分散選區,不是這個候選人讓原住民分散選區啊
沒有文字的族群借助羅馬拼音將自己的語言拼出來,是那裡有問題了?除了台灣(國民黨政府)有一套注音符號,漢語拼音不也借助羅馬拼音。如果你厲害,嘗試用漢字來拼英文、法文或韓文讀音看看,能不能讓對方知道你在講什麼啊。鬼扯什麼拉丁文。
原住民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文化困境,身份认同,社会生活挑战,在不断的探索不断的被看见,评论又把系统性的贬低歧视忽视拉扯为“啊?那拉丁文不也算外来文字吗?”不知道在装什么傻,难道刚看见困境就能立刻提出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就是要原住民不断探索,多数族群一起探索才能在多元文化中找到独特和平衡。
那她想將原住民打散到不同選區?
拉丁文字最少能將音(相對)正確拼出
汉译名没有意义所以不愿意用,那用拉丁字母来拼写就有意义了吗?汉字和拉丁字母对于她的族人来说不都是外来的文字吗。。
希望端傳媒寫一篇關於「羅姆人」的深度文章。
謝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