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港府一直緊跟北京政府防疫路線。香港曾經歷逾兩年半的「動態清零」,在中國大陸發生封控抗議潮後,北京政府放寬防疫安排,香港亦跟隨之,即使近日香港錄得單日確診人數屢屢過萬,對外對內的防疫措施亦幾近「壽終正寢」。
2022年初,端傳媒製作「香港疫情大爆發」專題,報導關於香港第五波疫情下受苦市民的困境。中港兩地最快在2023年1月8日通關,端傳媒會刊登通關專題系列報導,一窺中、港、澳三地在通關前後的實況。第一篇以數據及資料回顧過去3年,香港人是如何渡過(或熬過)疫情歲月;第二篇採訪香港藥房、買藥市民、醫護等,他們向記者訴說着通關前夕種種的擔憂和不安。第三篇我們想了解一下,到底通關後,大陸人是帶着什麼原因、心情南下來港?「復常」後的香港,跟3年前還一樣嗎?
這是通關報導系列的最後一篇。1月8日起往返港澳不再需要提供陰性核酸證明,不過,澳門疫情大爆發又是如何影響着市民?過去3年,政府做了些什麼去預備病毒有一日成為風土病?為何澳門彷彿在複製香港2022年初第五波疫情的慘況?
1月3日,澳門被厚厚的雲層覆蓋,陽光照不進地面,路上一直刮起涼風。移工Jassy穿着米白色毛絨外套,還沒坐下來,就不斷為遲到而道歉。她剛從菲律賓駐澳門總領事館趕來,處理她伴侶Jess遺體的運送後事。
Jess在聖誕節當天去世。去世前3天,她才剛過完45歲生日,之後確診發病入院。Jassy還記得那天,Jess躺在床上全身乏力,呼吸急促,嘴唇是紫色的。「快打開你的眼睛,不要睡啊。」Jassy一直喊,急到哭了。她打電話叫救護車,控制中心說要等2個小時。
事實上,她們的家就在鏡湖醫院附近,可是急診部位在斜坡的中間。Jessy覺得不能再等,於是慢慢把Jess從家的三樓背到樓下,然後在一段不到400公尺的路走走停停。原本5分鐘的路程,因為背着一個52公斤的人,她花了半個小時。
這一路上,街上十分冷清,不僅少了路人,兩旁店舖也暫停營業——很多人都確診了。12月6日,澳門跟隨中央放寬,社會文化司司長歐陽瑜強調不是「躺平」,又說政府不會允許疫情大爆發。但其實不然,單單從12月初到月中,染疫人數已由個位數爬升至402宗,連帶醫療系統出現空前擠壓。市民欣欣的家住在鏡湖醫院附近,她說這陣子救護車聲響過的頻率,「是5分鐘(一輛)」。
疫情3年,在緊貼中央「動態清零」方針下,澳門與世界的感覺是斷裂的——直至2022年末,這裏的人才真正第一次面對病毒帶來的衝擊:前線醫護崩潰、逝者漸增、市面搶藥、「麵包都被人買光了」。看着新聞播送,面對種種不幸,欣欣不解:為何3年過去,政府處理災難應變仍毫無準備?
1個月後,1月8日,香港與大陸通關。澳門也宣布把病毒感染列為風土病,港澳往返不用再提供陰性核酸證明。然而置身在看似「復常」的社會,欣欣仍很憤怒,她覺得「政府完全沒有給我們hints(提醒),」而它口中的抗疫最後一哩路,「對某些人來講,簡直是一條不歸路。」
3年了,「澳門也不是第一日有醫院吧?」
「醫生(只)讓我哭10分鐘。」Jess過世的那個早上,Jassy一直伴在旁邊。她整理情緒以後,打長途電話去菲律賓告訴Jess家人:「我很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在開派對,但她死了。」
在這一週間,Jassy瘦了5公斤。餐廳待應來了3遍,想要為我們下單,但她始終沒胃口,後來她點了一杯雙份濃縮咖啡,「這可以讓我保持清醒」。她的一雙大眼睛裏滿是血絲。
在醫生發出的證明上,Jess是死於糖尿病。但工友們都在說,是疫情害死了她——12月22日,僱主確診了,但她仍想Jess前來照顧自己的小孩。Jassy曾經勸她不要去,但她不忍心,結果就被感染。
兩人在一起9年了,事發突然,Jassy至今仍未接受得到。她不敢再經過醫院那條路,這往往會讓她腦海閃現當日的畫面。「你怕不怕?」她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給記者看:相中的Jess閉着眼睛,面目腫脹,嘴裏插氧氣管——那是她給Jess拍的最後一張照。
在醫院守候的那3天,「我每次來都見到有遺體被送走。」根據端傳媒整理官方數據,自12月開始至1月4日,澳門共有55人染疫去世。但針對放寬措拖後的感染數字,政府自17日便不再對外公布,它給出的原因是:「我們沒有這個數字。」因為無法掌握,政府內部只能用模型推算目前約6至7成人受感染。
P是澳門山頂醫院急症室護士。據她觀察,自12月13號政府宣布入境人士可以居家隔離開始,發燒及上呼吸道感染症狀的病人增多。她向端傳媒解釋,原本醫院有發熱門診及特別急診部門,以分隔確診者及懷疑確診者,但湧入急症室的人實在太多,嚴重超出負荷,到後期已經沒有再將他們分類;而病人由登記到看診,平均需要等待6小時,當中以60歲以上老人佔最多。
面對倍增的病人數量,受感染的醫護人員也隨之增加,「有超過四分之三護士都確診了,大家都帶病上班。」一開始,醫院並沒有為前線增加人手。P以特別急診部門為例,分早午夜3更,每更8小時,但只有1位醫生和最多3位護士,但要照顧的病人卻有至少200人以上。至於等候上病房的病人,她說至少100人,「數不了」。
每日置身其中,P以「簡直混亂」來形容。因為人手不足,護士們完全無法顧及每個病人,士氣也很差。曾小姐覺得,自己的媽媽就是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不見了。
曾小姐的媽媽今年80歲,患有第四期子宮內膜癌,曾在11月中動過手術,但情況一直穩定。直到12月25日凌晨,媽媽身體不舒服,叫了救護車到醫院去。可是到了早上,媽媽就已經失聯。曾小姐馬上趕到醫院急症室,她向記者描述,目之所及的環境非常惡劣——周圍都是遺體,「很多公公婆婆在那邊叫」。
到了下午,曾小姐向警方報案,說自媽媽失蹤了,護士才把她帶到一個科室見醫生。在那醫生後面,放着兩具裹住白布的遺體。醫生坐下來跟曾小姐說,媽媽已經去世,原因是癌細胞侵蝕身體,搶救無效;目前遺體已經送到殮房去。
曾小姐不懂反應,反問醫生,「為什麼會沒有人通知我?」醫院則表示一直有在打電話,但沒有人接聽。曾小姐看了一眼,發覺那個電話並不屬於任何一個家人的,而醫院一方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解釋。「3年時間了,澳門也不是第一日有醫院吧?」她不理解,為什麼媽媽曾經住院,但醫院連一個正確連繫家屬的電話都沒有。目前,她正向院方申請媽媽的死亡報告。
「疫情開始了3年,可能一開始做得不錯,市民都會讚。但是3年來,如果你有培訓足夠的人才、有足夠的床位,不是每次都臨急抱佛腳,怎麼會堆積那麼多遺體在這邊啊?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曾小姐一陣靜默,「就算有些事是注定的,(天要你)這一刻死就這刻死,但起碼都(應該)走得舒舒服服啊。」
前線毫不知情的「預案」
憤怒在前線蔓延。12月23日,一名前線醫護透過議員林宇滔發公開信,表示醫院急診已經嚴重爆煲(超出負荷),「我們現在真的(只能)看着病人死」,而他們無能為力。
在信中,這名醫護向外界揭露急症室的嚴峻——醫院設備、人力,甚至連氧氣均不足;醫護已經「不休不喝不吃」,但病人情況令人心酸。由於老人院爆發大量感染,在沒有足夠床位情況下,他們只能用輪椅去接收長期卧床的老人,而一旦輪椅上的病人昏迷需要搶救,他們需要把躺在病床的患者換下來,「這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慘況。」
該醫護又指出,根本無法看見政府表示的「龐大支援」,只見一個個病人失去基本尊嚴、因為水深火熱而死,形容官方對策「實在是令人心寒。」此前,政府表示約有2成半醫療人員染疫,但隔離病床使用率不足4成,認為醫療系統未爆煲。
同日,網上流出衛生局與前線醫護溝通的群組對話。衛生局局長羅奕龍這樣回應:「政府對外向市民說床位足夠,是穩定社會的重要措施。」衛生局副局長郭昌宇則不認為醫護染疫是「失守」,「相反這種情況是預見的」。他強調,政府的疫情預案有列明應變措施。
然而,護士P向端傳媒表示,前線醫護對官員口中的預案毫不知情,而3年來,更多時候都是「見步行步」——前線出狀況了,高層會先向上層求救,「然後再想方法」。
比如2022年6月18日,澳門出現社區爆發,確診者會被送到路環高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下稱「高頂」)治療。當時一名確診孕婦已經有分娩跡象,但由於高頂沒有手術室,需要由救護車緊急載回山頂醫院分娩,過程需要20分鐘,結果孕婦剛到急診門口,就已經生了。
站在醫護專業角度看,P覺得整件事很冒險,「我們只是成人急診護士,沒有接生過。」但即便處理手法備受爭議、在網絡引爆輿論,「(高層)只會跟我們講:他們是有預案的,這種情況純屬意外。」
「它的預案,第一就是它沒有對外公布預案——沒有人知道,我們(前線)都不知道。」救護員K說,即使有預案,官方似乎沒有考慮到,「醫護人員都是會感染的」。
一開始,救護車也有分為常規、跟專門接載確診者兩種。但很多時候,市民只會報稱自己情況緊急,而當常規救護車到達後,如果發現病人是陽性的,就要再等專門接載的救護車交接才能離開,「變成要用兩部救護車的力量,來處理一名病人。」在分秒必爭的急救服務中,時間就這樣白白耗掉。一直到12月23日、在同事染疫相繼缺勤之後,這樣的情況無法再執行。
目前,全澳共有25輛救護車。澳門消防局表示,在12月下旬,救護車召喚個案平均每日達400架次,是平日服務量的2倍以上 。K一直都沒有確診,由原本的返1天(24小時)放2天,變成連續on call(待命)36小時,基本每天睡眠只有2小時,「基本上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整個人好累。」
但K強調,站在救援角度而言,救護出行動與醫院接收病人,是緊緊捆在一起的。現實是,「就算我們來得及載,醫院也處理不到。」他記得患者暴增的那段時間,急診部門完全沒有床位,救護車開到醫院,等待交接也要等20分鐘,「你想一想(那邊)有多少人。」
「長期卧床(的病人)只能用輪椅……需要聞氧的病人也不能聞氧,你吸一口、我吸一口。」K一邊描述狀況,一邊重覆2次:「我覺得真的好差。」他感覺到,這跟預案所講的「預計有足夠人手」有着明顯出入。
事實上,在2022年10月31日,澳門政府曾發布《應對大規模新冠肺炎疫情的應急處置預案(第二版)》。其按預計的感染人數,再調整出5個傳播級別的應對方案。但值得注意的是,預案中寫明,如果巿民抗原呈陽性,應盡快召喚救護車送往特別急診檢測。
K無法判斷,市民是否跟從預案而召喚救護服務。但問題是,「(政府)好似一下子要躺平(放寬)就躺平,市民都不知道要如何反應。」在救護車召喚個案當中,消防局指有超逾半數是屬於濫用,「很多病人問:發燒不(是要)去醫院嗎?」K說。
他認為,現在在醫療系統各面衍生的問題,並不在於放寬這一舉動,「如果它準備充足其實是可以的。」其中一點是資訊要透明,例如政府該指引市民輕症可在家裏吃藥。而另一邊,在求診人數急升之前,政府應要提早呼籲市民不要濫叫救護車,而非到提醒時,求助的高峰期都差不多結束了。
外界聲音指責澳門只能跟緊中央政府政策,沒有自己的決策權。K認同這種說法,但他選擇跟香港比較,「香港也是經歷了一波大爆發才躺平,那澳門有香港這麼好的前車可鑑,應該要準備得更加好,但是結果還是不理想。」
在公民社會缺席的城市,掀起場場自救
25歲的Bobby形容,這次染疫是他有生以來生過最痛苦的病。像其他人一樣,他頭痛、頭暈、腰痛,全身都好累。他整整發了4天燒,一直發冷,一度燒到39度。
2022年12月8日,政府向全澳居民免費派發「抗疫包」,包裏有必理痛、撲熱息痛、連花清瘟膠囊及N95口罩。Bobby吃了10顆必理痛,身體慢慢好起來,但直到現在仍會偶爾咳嗽。
澳門放寬防疫政策,終於與世界開關,但Bobby第一反應沒有驚喜,反而是感到驚訝。「吓,你說放寬就放寬,健康碼又不用check、通行証又不用check了,會覺得恐怖囉。」據他感受,在非疫情期間,「那些(澳門)人有點點頭痛,都會擠到醫院了啦。」猝不及防的開放,他無法不為即將發生的事擔憂。
開放與病毒共存,院舍自然首當其衝,成為染疫重災區。澳門明愛總幹事潘志明12月22於社交媒體上發文,呼籲已康復的感染者自願支援院舍,或以義工形式照顧留院和方艙的長者。希望市民可以「幫幫手」。
早在年中「618」 爆疫時,澳門院舍已進行過閉環管理,但因閉環期間員工休息不足,未有安排閉環結束日期、加上薪金和假期沒有與當局協商,導致院舍員工壓力十分大,員工更因為床位不足而要睡在紙皮上。事件結束後,社會工作局只表示會對閉環員工作出補償,沒有就院舍安排作進一步檢討。
到這次疫情,潘志明坦言,「我都沒有期望誰可以出來幫助」。在政府徹底躺平之後,潘志明唯有在網上招募義工自救。他向端傳媒表示,目前已收到50多個回覆,義工會在培訓後安排到院舍工作。
12月8日,政府於疫情記者會上表示,因應疫情變化,澳門將有序調整疫情政策,盡可能減少重症和死亡個案,不會出現井噴式爆發。告別堅持了3年的清零政策,象徵澳門正式開放。
隨後市面出現的,是一波波搶藥與搶豬肉潮,連麥當勞都在爆疫期間關門了。「3年疫情也未曾見過M記關門,自然會想到外面疫情如何……今日新聞竟然只出六份一人染疫,數據是從哪裏來的?」討論區的一段留言,恰好點出了政府與市民之間的割裂。
在失效的政府面前,不只民間團體需要自尋出路,就連送家人走最後一程,也要公開喊話求助。
2023年1月8日,網上流傳一封匿名信指澳門殯儀已嚴重超負荷,光是排期見殯儀館的業務員,就已經要排到2月後。此外,信中還提到殯儀館最新的「殯儀方案」:若逝者家屬不做儀式,4組家屬共用一個大堂,限時15分鐘內完成躹躬上香,「這種方法可以較快排到火化」。
小城陷入慌亂,市民只好自發在網上分享藥物、醫院的資訊。與此同時,政府每日公布的染疫情況卻與大眾感知的有所出入。
疫情記者會是澳門政府發布疫情資訊的重要渠道。自2020年1月22日起,政府每日舉行記者會,向公眾發放有關疫情的安排。但疫情記者會的內容亦經常延後和缺乏實際數字,公眾無法進一步了解具體情況。整個社會與政府所宣傳的情況,出現明顯割裂。
在2021年期間,澳門曾爆發社區感染,當中一座位於高尚住宅區的住宅卻沒有被納入紅黃碼,引起社會迴響。在記者提出質疑之後,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傳染病協調員梁亦好卻表示這是按一貫做法公布。
事實上,在過去3年的疫情記者會中,當局曾多次以「沒有資料」為由避開記者的問題,更多次阻撓記者發問。在2022年中的記者會上,有政府人員多次打斷記者發問,最後甚至搶去記者手上的咪高峰。事件導致澳門傳媒工作者公開譴責,認為嚴重影響新聞自由。澳門人的聲音在疫情中失語,剩下政府每日的記者會取代現實。
在短短兩星期內,澳門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在社交媒體上,有市民指責政府毫無準備,「無本事就不要學人躺平」、「3年的準備只為清零,完全沒想過一旦開放該怎麼處理」。亦有人質疑政府角色, 「現在好像無政府狀態,(政府官員)去了哪裏?」
在疫情之初,特首賀一誠搶在全球前搶口罩、搶快速檢測,最後更在澳門成功清零,成為了「抗疫模範生」,一句 「花無百日紅,儲備現在不用甚麼時候用?」讓他也被捧成澳門人的「賀爸爸」。
3年過去,有網民湧到當年稱讚賀一誠的帖文到「鞭屍」——有網民曾在賀一誠上任時留言「賀一誠是澳門這麼多屆以來最好的特首,是澳門人的福份」,這句說話現在被翻了出來,在今日的澳門重新流行起來,更有人在下方留言「現在呢?」
2022年9月24日,賀一誠在回應記者提問會否放寬防控措施時表示,「我再次強調,我們是沒有條件躺平」,結果只消兩個月,澳門人便要在開放中摸爬、自救。
有趣的是,衛生局局長與前線員工的內部對話流出以後,在一眾嘲諷的留言當中,一個比較認真的市民有3點建議:一是希望媒體關注事件,二是建議衛生局調人手到急診幫忙。
三,「真的搞不定就不要死撐,找大陸幫手,只要高層肯向外講自己搞不定,偉大的祖國、澳門永遠的靠山,一定支持澳門的。」
除了派錢,我想不到政府做了什麼
事實上,3年疫情,澳門曾經2次獲得國家隊的幫忙:2021年8月,大陸派出300名醫護人員到澳門協助進行檢測工作;2022年7月,再有650名核檢醫護團隊抵澳。然而中國防疫政策急轉彎,各省市亦忙於應對大規模感染,此次或是考驗澳門應變措施的時機。
那麼在市民眼中,政府3年來做了什麼?「除了派錢,」曾小姐認真地想了一下,「就沒有了」。她開始向記者逐一列出:消費卡3年、第1年派澳門幣1萬打工仔津貼,沒多久就現金分享了。然後又派1.5萬元……她笑了起來,說自己也數不清了,「總之我記得不斷派錢囉。」
欣欣亦有同樣的感覺,她認為,3年來政府其實並沒有準備甚麼,政府所謂的做得好也不過是由錢堆砌出來。
2020年初,賀一誠曾豪言快語,說「市民生命優先,經濟次之,澳門承受得起」。端傳媒整合資料,發現政府3年來的疫情開支,可分為「社會津貼」以及「防疫開支」兩種——社會津貼包括百億抗疫援助措施、減稅、「保就業」計劃,以及電子消費卡等補助;而防疫開支則包括全民核酸、醫學觀察酒店費用、買口罩、快速檢測等。
在疫情陰霾之下,澳門延續派錢作風,自2020年起至今,政府分別發放了4輪援助計劃,其中包括提前發放現金分享、向本地僱員發放援助、退還一定部分職業稅和所得稅、發放消費券等,4輪合共預算954.15億元。當中,雖然政府再三強調消費卡為臨時性措施,但3年來僅發放3次亦已合共支出165.9億元。
至於防疫開支,連衛生局局長羅奕龍在回應有關問題時,說「相信沒有部門能夠回覆」。而以往官員面對傳媒追問,亦常以「無相關資料」或「正在計算」來回應。但如從政府的財政儲備來看,2年時間過去,儲備由2020年的6161億元急跌至2022年的5629億元。
去年6月,澳門在半封城下,共進行了14次全民核酸檢測,以及多輪重點區域和重點人群核檢。10月31日,政府公布是次疫情的總開支約為10.82億元,主要涵括全民核酸以外,更用以採購快速抗原檢測套裝、KN95口罩、租用醫學觀察酒店及交通運輸等項目開支。
翻查記錄,政府曾透露一次全民核檢約需5000萬元。從2020年初爆發疫情至今,澳門已進行了超過19次全民核檢,合共約9億5千萬元。總括而言,澳門這個人口68萬的城市,在3年的抗疫路上花了超過900多億元。而一海之隔、擁有700萬人口的香港,3年的防疫抗疫基金花費則近港幣2000億元。
倘若把目光放到每個市民身上,以一名年收入不過14萬元的打工仔為例,在疫情3年間,他共收到3次現金分享、4輪電子消費卡和3次僱員援助,合共8.5萬元政府津貼。
這數目看似不少,但Bobby卻認為即使政府派錢,也無法改善市民的生活。「派的那刻很爽,但之後一爆發,那你用消費都是買藥、買口罩」,錢沒有留在自己的口袋裏。
疫情未完,但憤怒已過
為了避免感染家中兩老,過去14日,欣欣都沒有出過門。太多時間,她在家裏聽着救護車聲,滑滑社交媒體,她感到,現實世界混亂失措,但在社交媒體上卻有着不一樣的「節慶氣氛」,「我覺得其實很詭異的。」
起初,網絡上流傳一張「公告」,叫大家控制自己陽性的時間,不然的話就會很遺憾地「錯過聖誕、錯過元旦」。直到後來多人確診,人們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進入羊圈」;沒確診則自嘲是「天選打工人」,中了「陰工株(慘慘豬)」。
3年來到了最後一刻,欣欣感覺,疫情變成了一件「Celebration」——那不是一種值得高興的意思,而是一種之於社會的連結、「澳門人好久沒試過的共同社會體驗」。對上一次,已經要數到2017年天鴿風災。
故在網絡上,不少澳門人將是次疫情與當年比較,指責6年過去,特首也換了一屆,但治理無能的底色依然沒變。用Bobby的話說,「一開始覺得他(賀一誠)有個下馬威啦,誰知道去到中間也不過如此。」
「天鴿那時好好多!雖然沒水沒電,但人是團結的!」曾小姐覺得兩次危機並不一樣,當年水浸結束以後,大家都有一種很強烈、要一起去「重建城市」的感覺。「現在我有必理痛也不會跟你講啦!」她大笑了起來,「這就是分別囉。」
「人情味淡了!」澳門地方小、熟人太多,人情味是本地人在這城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是經濟問題吧?」她這樣理解變化,「以前經濟好的時候,很多人對物資(不在乎)⋯⋯但現在不是啊,好多人失業、就算有工作也未必可以支撐到生活。」
曾小姐在疫情開始投身保險行業,3年來,她看着自己的客戶慢慢調低保額,「他們都掹掹緊(生活才勉強過得去)。」甚至她自己也開始兼職售貨員,朝九晚六。人們自顧不暇,人情味就自然慢慢散退。
可是正在慢慢退潮的,還有憤怒。在醫護公開信廣傳以後,衛生局於12月27日表示,山頂醫院已增加300張隔離病床,調派約140名醫生上前線;同時臨時聘請退休護士及實習醫生投入協助。
護士P向端傳媒確認,醫院確實開始有人手補給,但因為他們未熟悉環境流程,能夠協助的事情有限,「不過都算有好過沒有。」12月30日,記者曾接觸另一位醫護,他表示局長院長已「開行turbo」(盡力了),情況已經改善了,如果日後有需要才會找記者幫忙。
隨着社面復常,「人們好容易遺忘。」欣欣說,澳門人好似聖經中那堆跌下山崖的豬,一隻跟着一隻,如果掉下山崖後沒死、能站起來的話,就繼續生活。
「現在沒有人會追住這件事去窮追猛打了,」2021年,澳門立法會民主派候選人遭集體DQ,「以前民主派會比較着重一些意識形態上的問題,你問責、要追究。但現在只剩一個林宇滔在講人話,媒體又報喜不報憂、強調和諧。」林宇滔為立法會直選議員,從事傳媒出身,自稱務實派。
疫情會否再臨,無人知道,但欣欣不會對未來抱有希望,「如果從邏輯來講,下一次(應對)是會做得比上一次好。不過,澳門從來都不是一個很講求邏輯的地方。」
至於Jassy,她現在首要做的事,是要把Jess的遺體帶回菲律賓。二人曾經談過死亡,Jess說自己怕火,不想被火化。「我說,如果你死了,我火化你,你還會知道嗎?她說,我會。」
辦完後事之後,她說仍然會回來澳門。Jassy的另一身份是澳門進步家務工工會主席,這是澳門首個家務外僱團體。2年前,她和Jess一起創立,為移工發聲、爭取權益。在Jassy眼中,Jess十分害羞,但她是一個行動者(She’s the Do-er)。「我(開會)一邊說話,她會一邊抄下來;有些人打給我(求助),她會說:我們一起去做吧、給她(求助者)指引。」
事實上,她也是Jassy的指引。每次談到Jess的離世,她眼淚仍止不住,但她很快回復理性,「我仍然會想留下來,直至政府聽見我的聲音。」
「移工(議題)、他們的自由、政策……很重要、很重要。」Jassy跟記者說,不是每個移工都擁有知識和勇氣去發聲,「但如果我們在這裏,即使只有一個人,我們可以給知識,這很美妙啊。」她哭了起來,「我只是失去了Jess……是的,這很痛。」但她仍想在澳門多爭取一些、多做一些。
「蠢嗎?」Jassy滿眼淚水問記者。
「我媽媽常常說我很蠢,我說我知道。但只要幫到一個工人,It’s makes my life happy.」
端傳媒實習記者曹德熙對本文有重要貢獻。
慘敗
看到Jassy… 想起了半年前有關澳門移工在疫情下的狀況,Jassy是受訪者之一,沒想到半年後發生了這樣的事… 安息
澳門人一向習慣當奴才,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無論死幾多人,在中共的宣傳中,也是勝利打贏仗,由於控制了資訊,二十年或三十年以後,真相就被埋藏。
例子:三十歲以下的大陸人不知道1989年的64屠城事件。
澳門政府派的抗疫包裡沒有必理痛,現在藥局仍然很難買到合理價的必理痛
突然宣布放开确实制造了很大的不确定性。民众恐慌,商家未安排生产准备好足够的物资,医院也并未备好紧急预案。不确定性的另一面是信任,即认为政府会按照某种预期采用可靠方针。
澳門不是婇聽話嗎,係咁架啦,乖仔當然要付出代價。唔受苦點做祖國乖bb啊
謝謝端記者把澳門的情況報導出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澳門人,見證並體驗著這三年來行屍走肉一般的生活。政府的無能與不作為讓小市民均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很認同一句澳門不是個講邏輯的地方,一直只能由上面作主。很想去改變現狀,但一般人卻無力去改變⋯⋯
一年前香港爆疫時,澳門人在笑香港人和政府無能。
一年後同樣的事情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