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的戰火為何停不下來?五本書告訴你獨一無二的「緬甸模式」

海洋,流浪,恐懼,改革,仇恨⋯⋯緬甸今日的血與砲火,就彷彿歷史重演。
2021年3月1日,緬甸城市仰光,反對軍政府奪權的示威持續,防暴警察驅散示威者後,有市民清理街道上遺下的雜物。
東南亞 緬甸 犯罪 社會 風物

自2021年2月1日緬甸軍方發動政變,拘禁國務資政昂山素季在內的民盟高層以來,緬甸局勢一路升級。全國各地不斷有反軍方的民眾上街抗議。軍方則持續以軍警壓制,在許多場合直接以實彈射擊抗議民眾,聯合國報告指至今為止軍警鎮壓已導致數百民眾喪生。超過2600人被拘捕。

4月16日,由民盟議員組建的緬甸聯邦議會代表委員會組建民族團結臨時政府。與此同時,軍方和地方武裝力量(民地武)之間的衝突不斷,克欽獨立軍(KIA)、克倫民族聯盟(KNU)的與緬軍之間的交火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警告稱緬甸局勢持續惡化,面臨「全面衝突」的危險。

⋯⋯這一切,彷彿歷史重演。

在現代緬甸,衝突、高壓和恐懼佔據了大部分歷史時刻。戰爭、衝突是活生生的記憶,而書寫緬甸也意味着從這些故事講起。

緬甸曾是整個東南亞的龐大網絡的一環,貿易殖民掠奪傳教冒險,一切都無法繞開緬甸的海岸。直到當代,發生在緬甸的痛苦、悲劇,也都和那個殖民時代的伏筆相連。

1990年代,印度西孟加拉作家阿米塔夫·高希(Amitav Ghosh)曾到訪泰緬邊境山區。1988年的「8888」運動失敗後,一些緬甸大學生來投奔克倫族武裝,和政府軍作戰。高希參觀了他們的山中營地。在那裏,他遇到一名印度裔緬甸學生「Sonny」,「Sonny」已經打了快十年遊擊。他們平時和緬軍捉迷藏交火,休息時就在營地裏種菜、偶爾去泰國一側的鎮上買些日用品。

高希將這段經歷寫成一篇給《紐約客》雜誌的短文,和他在埃及、印度等地採寫的有關衝突和暴力的故事一起,收入他2005年出版的散文集《燃燒的境況》(Incendiary Circumstances)。「Sonny」告訴高希,在山裏打游擊其實沒有希望,只是他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讓緬軍坐下談判。

大學生消失在邊境的山林中。高希覺得那時還在軟禁中的昂山素季是某種歷史巧合。如果不是移居海外的她碰巧在1988年回國探望重病的母親,反軍政府運動就不會擁有一個「人格化的化身」。如果是那樣,這段歷史可能最終會被人們所遺忘。

高希的小說以歷史感見長。他的「鴉片戰爭三部曲」——《罌粟海》(Sea of Poppies, 2008)《煙河》(River of Smoke, 2011)和《火洪》(Flood of Fire, 2015),描繪了殖民時代從恆河平原直到珠江口的海路與沿途發生的故事。這和緬甸的關係是什麼?在高希筆下的那個時代,緬甸是整個東南亞的龐大網絡的一環,貿易殖民掠奪傳教冒險,一切都無法繞開緬甸的海岸。直到當代,發生在緬甸的痛苦、悲劇,也都和那個時代的伏筆相連。

海洋上的緬甸

橫渡孟加拉灣

原作名: Crossing the Bay of Bengal: The Furies of Nature and the Fortunes of Migrants

作者: 蘇尼爾·阿姆瑞特(Sunil Amrith)

出版社: 哈佛大學出版社(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出版日期: 2013年11月

緬甸人對殖民的痛感,既包括了興盛一時的貢榜王朝被英印帝國毀滅,包括了英帝國對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的攫取,也包括了印度人對商業的壟斷,更包括了印度勞工「搶走」了緬甸底層人的生計。

我們值得從孟加拉灣的歷史閲讀緬甸。在這方面,最好的讀物之一當屬如今任教於耶魯大學的印度裔學者蘇尼爾·阿姆瑞特(Sunil Amrith)的《橫渡孟加拉灣》。

《橫渡孟加拉灣》的主角是印度移民。19世紀,泰米爾和孟加拉勞工從海路進入緬甸、錫蘭和馬來亞。勞工中介把這些「賣豬仔」的印度人送去種植園、商鋪、工廠。高種姓的印度商人則經營起從馬來亞到印度,到中國雲南和暹羅的貿易網絡。在1840到1940年的百年裏,大約有1200萬到1500萬印度人到達緬甸;1931年時的調查顯示,印度人構成緬甸人口的7%,在仰光的比例更高。這一時期的緬甸是整個南亞和東南亞的樞紐交匯處,仰光是整個區域內最蓬勃興旺的大城市之一。

高希的家族就曾在仰光經商,他寫到,他的一位姨父不斷回憶在緬甸的日子,說緬甸人如何富足、友善。儘管他們一家其實是被興起的緬甸民族主義「趕回」印度的,但「他太愛緬甸了」,以至於不願意面對緬甸人對印度人的排斥和仇恨。

在現代緬甸獨立的時刻,英國人從容撤走,而印度人成為了緬甸民族主義抓到的最大替罪羊。緬甸人對殖民的痛感,既包括了興盛一時的貢榜王朝被英印帝國毀滅,包括了英帝國對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的攫取,也包括了印度人對商業的壟斷,更包括了印度勞工「搶走」了緬甸底層人的生計。1939年,曼德勒的僧侶攻擊印度人;1942年,日本佔領緬甸,印度人大批逃離;戰後,印度移民試圖返回緬甸的住所,獨立的緬甸政府則不承認他們的居留權。如今,仰光的印度色彩已經大大減弱。就連年輕人曾經熱愛的寶萊塢電影,也被韓流所取代。

滇緬流浪記

中文世界也留下了書寫殖民時代緬甸的傑作。1927年,四川籍文學青年艾蕪從雲南入緬,沿着伊洛瓦底江南下曼德勒,最終到達仰光。在這一路火車上,艾蕪望向緬甸鄉野的稻田、椰樹、農人,感慨此間興旺遠勝自己故鄉。艾蕪原名湯道耕,是受《新青年》影響的一代中國知識分子中的一員。1920年代社會紛亂。這背景下,他自我放逐,從雲南南下緬甸——身無分文,流浪為生,沿途打零工、做勞力、做教書先生,學緬語,結識三教九流,那時候沒有「嬉皮士」,而是叫做流浪漢,他的文學也就被稱為是中國現代少見的流浪漢文學。1930年,他因參與布爾什維克宣傳,被英印遣送回中國。回到上海後,他參與左翼文學運動,將在緬甸的經歷結成短篇小說集《南行記》與散文集《漂泊雜記》。這兩本並不厚實的冊子,算是中文作品中對英印時代緬甸刻畫得最入木三分的一部了。

《南行記》的主要故事發生在緬北山區的一家山中客店。主人公來到客店做工,端茶倒水,穿堂跑腿,鏟馬糞,遞書信,還兼帶教人讀書識字。在這期間,他見識到了南來北往的各式人物。緬人、克欽人、漢人、傣人、英國人、印度人,交往中又說着各異的語言,緬甸話、克欽話、雲南話、傣話、英國話、印度斯坦話。他們還來自不同的職業:客棧老闆、英國官員、印度僕役、盜馬賊、鴉片商。《南行記》富有韻味,眾聲喧譁,是一扇窗,供人一窺百年前緬甸社會中的人情冷暖。

《南行記》

《南行記》

作者:艾蕪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1980

艾蕪自我放逐,從雲南南下緬甸——那時候沒有「嬉皮士」,而是叫做流浪漢,他的文學也就被稱為是中國現代少見的流浪漢文學。

一面,艾蕪用浪漫筆法描寫緬甸的生活:山谷中江面上的光線,風的氣味,雨季和旱季的輪轉,烈日下的辛勞。他也珍惜小人物的可愛之處:為了做偷馬賊不惜被人打一頓的孱弱男子;在仰光郊外夢想去錫蘭的遊方和尚;看不慣丈夫給殖民地官員送肥雞的客棧老闆娘;乃至在海島上為了救人命把偷來的錢偷偷還回去的小青年。另一面,艾蕪剋制而收斂地記錄了緬甸底層的痛苦辛酸。在《南行記》裏,他寫了一個故事:一個英印混血小官員半夜摸入客棧房間,試圖姦污投宿客棧的傣族女孩,小說的主人公手持電筒被迫引路。在這個故事裏,客棧老闆的懦弱,小人物的無力,殖民地秩序的現實,濃縮在一個叫人不斷猜測結局的懸疑故事裏。

近代以來的中國作家中,艾蕪是少有的異類,如今甚至許多人忘記了他。流浪生涯讓他對普通人,尤其是底層緬甸人具備了切身的同情。《漂泊雜記》裏記下了那時讓艾蕪共鳴的緬甸人反英暴動詩歌:

當我們睡着的時候
敵人便將鐐銬加在我們的身上
朋友呵,起來掙扎吧
打破鐐銬,是很尋常
容易如同搖落花上的露水
因為我們眾多,他們少。

槍口、鈔票與人心

我們很難想像從艾蕪筆下的緬甸到今天的緬甸,這一百年間經歷了什麼。借用高希的說法,緬甸從區域內最富裕的國家變成了世界上最窮的國家之一。緬甸曾有機會在昂山將軍時代走出一條和解、發展和善治的道路嗎?沒人知道。1947年7月,昂山和他的整個內閣被刺殺之後,緬甸迅速陷入內戰,然後是漫長的軍政府統治。

在那之後到訪緬甸的作者中,許多人只想在這片土地上找到人類殘酷性的某種註腳。比如一位美國記者,化名為艾瑪·拉金,寫了一本《在緬甸尋找喬治奧維爾》(Finding George Orwell in Burma),在軍政府統治的緬甸和「1984」之間尋找相似性。然而緬甸就是緬甸,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國度。在歷史上,很少有軍政府能夠維持這樣長時間的統治(從1960年代直到21世紀第一個十年)而穩如磐石,也少有威權國家能夠如此長時間缺少意識形態支撐。

關於緬甸漫長的軍政府時期,與身在其中的緬甸人心性,澳大利亞人類學家Monique Skidmore的一本書值得一讀。這本書叫做《緬甸與恐懼政治》(Burma and the Politics of Fear),是一本人類學民族誌。它的大標題其實叫「卡拉OK法西斯主義」。這個概念創造在學術理論上乏善可陳並充滿了過度演繹。但瑕不掩瑜,作者在軍政府統治最暴力,也是最多變化的1990年代,完成了長時間的緬甸實地田野調研,記錄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歷程。

《緬甸與恐懼政治》

《緬甸與恐懼政治》

原作者:Monique Skidmore

出版社: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出版日期:2004

但這一切又伴隨着深度裙帶化的商品經濟、沾血的玉石開採、高通貨膨脹和黑市。這些東西全部混在一起,構成了無法複製又難以形容的「緬甸模式」。

Monique Skidmore觀察到,緬甸軍政府的統治模式是一大堆東西的混合。它的暴力手段很原始。一次在仰光,她所乘坐的車輛被軍警臨時攔停,窗外伸進一支槍,頂着她的腦袋,向她索賄;權貴階層的利益赤裸,所有人都知道軍方高層修建的高爾夫球場,知道裏面招待和毒品交易千絲萬縷關聯的商人與地方軍閥;另一方面,它卻也格外精細——社區法律與秩序恢復委員會(YaWaTa)、街長、百戶長,一整套複雜的登記系統,策應管理的民間組織,共同組成了行之有效的管理、動員和監視群眾的機制;與此同時,軍政府高舉發展旗幟,在1990年代開放外資入場,粉刷首都寺廟,標榜佛教旅遊,大拆大建,將首都變成一個巨大的主題公園和現代遊樂場。但這一切又伴隨着深度裙帶化的商品經濟、沾血的玉石開採、高通貨膨脹和黑市。這些東西全部混在一起,構成了無法複製又難以形容的「緬甸模式」。

在這樣的境遇中生活的緬甸人的最大特徵,按照Monique Skidmore的觀察,是喜怒不形於色。她形容緬甸普通人依靠着一個「空白外殼」生存,把自己的心中情緒深埋在外殼之下,蜷縮進自己軀體深處的某個狹小空間裏。每個人都可以有很多朋友,信得過的朋友卻只有那麼幾個。一個人如果顯得情緒激動,隨意跟人吵架,那麼這人就會被視為反常乃至精神出現了問題。經歷了1988年革命運動的失敗,緬甸的一整代文化精英要麼被逮捕、下獄,要麼流亡邊境或海外,要麼退出政治生活。不滿軍政府但又無能為力的人則選擇在謹慎度日,或是親近佛教和僧團。許多人出家,到佛、法、僧「三寶」中尋求平靜和療癒。

作為享有一點點「特權」的外國人,Monique Skidmore得以在緬甸的不同社區和階層中游走。她也記錄了這個社會耐人尋味的複雜屬性。比如,在仰光的高級社區,將軍、國際NGO人士、僧侶、政府職員和民盟運動家可能出自同一家族,聚居在彼此相近的大宅裏。她也觀察到,緬甸社會並不是一成不變,1990年代的城市更新發展中讓舊時代的很多記憶快速消失,而經濟與消費景觀的變遷,也讓人部分麻醉其中,暫時舒緩了腐敗和政治高壓的痛苦。

2020年8月8日,緬甸城市仰光,有活動紀念1988年軍方血腥鎮壓「8888」社會運動。
2020年8月8日,緬甸城市仰光,有活動紀念1988年軍方血腥鎮壓「8888」社會運動。

在這樣的境遇中生活的緬甸人的最大特徵,是喜怒不形於色。她形容緬甸普通人依靠着一個「空白外殼」生存,把自己的心中情緒深埋在外殼之下,蜷縮進自己軀體深處的某個狹小空間裏。

改革年代,哪一步走錯了?

緬甸軍政府常年保持神秘封閉,讓人難以理解其行事邏輯。2021年政變也是如此,出人意料,且至今表態不多。要理解1990年之後至今的緬甸政治,歷史學家丹敏烏(Thant Myint-U)的著作《緬甸的未竟之路》異常精彩,提供了少有的「高層」視角。

丹敏烏幾乎被整個華語世界誤譯為「吳丹敏」。其實他姓名中的「U」並不是緬甸常見的男性尊稱「吳」。這位出生在紐約的緬甸裔歷史學家出生時含着「金湯匙」——他的外祖父是1961年到1971年間擔任聯合國秘書長的緬甸人吳丹(U Thant)。顯赫的家族出身,讓他在改革年代得以接近緬甸最高權力,為主導改革的登盛(Thein Sein)政府提供諮詢,並在緬甸和西方間牽線搭橋。

《緬甸的未竟之路》

緬甸的未竟之路

原作者:丹敏烏(Thant Myint-U)

出版社:馬可孛羅出版

出版日期:2021

「緬甸政局兩個最易引發燎原大火的元素依舊是種族和貧富不均。如今,又有不成熟的民主機構、盲信自由市場的心態,數十億美元不正當產業,武器氾濫的山地,加入發威。亞洲心臟地帶說不定會出現一個失敗國家。」

丹敏烏着重描述了自己政治立場的轉變:1988年革命後,他努力遊說,希望西方制裁緬甸軍方;多年後,他的立場動搖,看到制裁只進一步加劇了軍政府的封閉和緬甸民眾的痛苦之後,他轉而尋求推動軍方和外界和解。「改變有其可能,甚至他們也想改變,但絕不可以讓他們覺得這是受到施壓的」。

丹敏烏對西方過於關注民主和昂山素季的地位表達了不滿,他認為緬甸的許多問題比單純的民主議題更重要——比如族群衝突,經濟蕭條,底層困苦。也許是1990年代歐洲殘酷的波斯尼亞戰爭讓他這個「世界人」受到了嚴重刺激:「緬甸所需要的,不是簡單的政權更替,而是更徹底的轉變」,他寫道,「除非外來干預是已獲各方同意的和平協定之一,否則任何外來干預,不管在何處,恐怕都不管用。」他很讚揚開啟改革的軍人總統登盛,將他描述為一個會體諒民間疾苦,做事有章法的温和保守政治家。

如果丹敏烏對仰光的政治記述可信,那麼緬甸民主化過程中最遺憾的一步,莫過於改革力量的內裂:2015年,總統登盛及其內閣和議長瑞曼(Shwe Mann)的權力鬥爭升級。登盛不是那麼「民主」,他不認同民盟的理念,還是希望在合作基礎上改變現狀。但瑞曼倒向民盟,後者希望徹底的「勝利」,把軍方力量踢出政治。瑞曼在軍隊裏排位本高過登盛,兩人開始齟齬。結果是,瑞曼被登盛踢出軍隊領導人行列。爾後,民盟在大選中席捲議會席位。登盛的數名支持改革的副手隨着軍方的鞏發黨大敗而無緣入閣。丹敏烏沒有點明的是,改革力量的內耗,最終得益的顯然是軍方中的保守派。

也許是因為長期浸淫各種政治談判,又或者是持久地見證了整個緬甸民主化的過程,丹敏烏特別看重政治人物的個人手腕。他將民主化的動力解釋為丹瑞大將不想等着被下一個獨裁者清算。他還認為,緬甸的改革一開始之所以能順利推進,是因為登盛專門設置了新的機構和智庫,繞過宂重的官僚。而昂山素季2015年全面執政後裁撤了登盛的人馬和架構,這使得改革被官僚機器阻擋,停滯不前。

對當時如日中天的民盟,作為歷史學家的丹敏烏在書中憂心忡忡。他知道軍方一直不滿,而緬甸經濟也陷在瘋狂的資本逐利中。毒品氾濫、貧窮和奴工問題如火燎原。在全書最後,他不樂觀地警告:「緬甸政局兩個最易引發燎原大火的元素依舊是種族和貧富不均。如今,又有不成熟的民主機構、盲信自由市場的心態,數十億美元不正當產業,武器氾濫的山地,加入發威。亞洲心臟地帶說不定會出現一個失敗國家。」

身份與愛恨

阿米塔夫·高希記載過一個1990年代的傳說,據說泰國王室當時很擔心緬甸會不會變成下一個巴爾幹半島,被族群衝突和仇殺所席捲。

這擔心並非無中生有。在緬甸民主化最被外界期待的2010年代,羅興亞人危機就讓許多人對緬甸的未來憂慮乃至失望。這次緬甸政變後,網上有不少評論,說緬人支持軍政府清洗羅興亞人,如今多少有些「報應」的味道。也有媒體開始報導緬族年輕人對自身大緬族主義的反思。

不過,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轉化,在歷史上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儘管羅興亞危機已經暫時「退居二線」,但羅興亞人問題集中體現了緬甸的複雜和困境。

《緬甸的佛-穆衝突》

《緬甸的佛-穆衝突》

原作者:John Holt

出版社:夏威夷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9

如今看來,羅興亞危機,也是今天緬甸人遭遇的處境的一次提前預演,又或者它是緬甸一直以來沒有進展的各種危機的其中一次露面。

媒體上的羅興亞危機似乎很簡單:緬甸人數最多的民族——緬族,想要將國家變成一個信仰佛教的,緬族主導的國家,因此多數信仰伊斯蘭、說孟加拉語方言的羅興亞人就被標榜成「異族」,剝奪公民權,向外驅逐,乃至被軍隊鎮壓、清洗,數百萬人流離失所。

但歷史和現實如果只是如此,反而就簡單了。它恰恰要來得更糾結。羅興亞人問題不是兩群人的問題,是三群人——緬人、羅興亞人,還有若開邦地區的阿拉幹人。若開曾經是輝煌一時的獨立王國,阿拉幹人的民族主義情感也旺盛。與此同時,百年來在孟加拉灣南北,佛教僧侶的遊走、串聯,讓激進化的佛教民族主義在緬甸、錫蘭和泰國之間衝撞、傳播。更耐人尋味的是,在軍政府最殘酷的時代裏,佛教寺院是許多緬甸人在高壓下的心靈寄託,寺廟庇護抗議人士,僧侶幫助學生,佛教經典和冥想修行則安撫心靈。宗教、民主、主權、傳統、外敵,恐懼,團結與熱愛,這一切都被歷史時空濃縮,摺疊,前後連接。

研究佛教民族主義的學者John Holt的《緬甸的佛-穆衝突》因此值得一讀。他採訪了衝突中重要的緬民族主義者、阿拉幹民族主義者和羅興亞人。呈現出羅興亞危機複雜而難解的種種層次。如今看來,羅興亞危機,也是今天緬甸人遭遇的處境的一次提前預演,又或者它是緬甸一直以來沒有進展的各種危機的其中一次露面:如丹敏烏所感慨的,改革只是把一切往前帶了一小步,許多緬甸人——從政治家到普通人,無比期待一次性地、徹底地解決百年來的痛苦,但緬甸的特殊現實卻又是那麼需要耐心和經驗。也無怪於此,很多人就這樣放棄了等待。

感謝王令齊對本文的幫助

讀者評論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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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英属缅甸在十九世纪晚期的人口才八百万,怎么可能有千万数的印度人移居缅甸?作者是否误将百万写成千万?

  2. 《橫渡孟加拉灣》已有繁體中文版,由臉譜出版社出版。

  3. 很有趣的历史梳理,涨了好多相关知识。也期待评论区说的,加入缅共历史和中国关联的下一篇解说~!

  4. 文章有趣 评论也有趣 总之有趣

  5. 真材實料有見地的評論,在端這裡也不會沒有讀者的。

  6. 有趣,跳过了缅共数十年的斗争和其中与中国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全家曾经参与缅共的华侨,可以断言缅共最终失败于国际共运的低潮和大缅族主义的副作用,虽然私以为缅共如果成功了,缅甸最差也是老挝,经济落后但秩序稳定,不过鉴于端看似中立却很讨厌布尔什维克,也就懒得和你们探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