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木子鵬,新疆烏魯木齊人,現在在台灣,我有一個新的官方學名:陸配。」
戴著牛仔帽,木子鵬帶著真誠的笑容,與台灣觀眾分享:「我剛來台灣時學台語,發現台語裏有個詞叫『烏魯木齊』,指人不精明或胡說八道,聽到我來自烏魯木齊,丈母娘還大驚,『原來烏魯木齊還真是一個地方啊?』」觀眾充滿共鳴的笑聲,將這位非典型「陸配」的面容襯托得更加爽朗,作為新手台灣女婿,木子鵬正努力帶著台灣人走近他美麗的故鄉,讓海島子民也能感受草原與風的開闊、自由。
當其他17歲少年正在教室裏苦讀度日時,木子鵬卻早已選擇橫越塔克拉瑪干沙漠,讓黃沙烈日成為他生命的起點。
這位34歲的「陸配」魅力何在,能吸引台灣旅客一同前往藏區,來場不一樣的旅行?原來,在來到台灣之前,木子鵬曾有過一段漫長的流浪記。當其他17歲少年正在教室裏苦讀度日時,木子鵬卻早已選擇橫越塔克拉瑪干沙漠,讓黃沙烈日成為他生命的起點。
「老師把東西教給你,學生假裝學,家長覺得把孩子送去教育,但其實念書跟教育沒關係,沒有真正的學東西,對生命沒有思考,我受不了。」木子鵬回憶,中學的自己時常感覺「抽離」,明明認坐在教室裏,卻像是正在看一場戲,「我看著大家,感覺特別荒誕。」直到他在朋友的隨身聽裏,聽見了「打口磁帶」,那是一種九零年代初美國流行音樂工業傾銷到中國的「垃圾」,看似廢棄的磁帶,接上了卻還能聽到裏頭的音樂。木子鵬回憶,當他按下播放鍵的那一刻,當時仍年輕的靈魂便被Nirvana樂團震撼了。
「原來世界上有這樣的聲音!」木子鵬想起當初的心情,仍然帶著滿滿的快樂與驚奇。Nirvana的聲音撞擊著木子鵬內心的躁動,他開始追問自己:「到底世界是怎麼樣?到底生命是怎麼樣?」這股青春鬱悶,或許人皆有之,大多數的17歲少年選擇將這些疑問拋在腦後,繼續往安穩的人生軌道前進,木子鵬卻選擇了一場華麗的遠行:騎單車穿越中國最大的沙漠。
逃離學校,騎單車橫越中國最大沙漠
木子鵬回憶,在茫茫風沙裏,他深刻感覺到:「生命在自然面前如此渺小,輕易就會消逝。」一趟總長1200公里的沙漠旅程結束,木子鵬人生已截然不同。
塔克拉瑪干沙漠,是新疆地圖上一片引人注目的空白,也是自古被畏稱為「進得去、出不來」的惡地。「我想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念頭浮現在木子鵬腦海中,他便起身而行,與一位朋友上路,捨棄自南疆吐魯番而行的平穩道路,選擇翻過天山,直攻沙漠。
木子鵬回憶,這趟旅程始於八月份,他以為一路都是夏天,還穿著短袖開拔,卻在山上遇到大雪,被困在村子裏打哆嗦。兩人一路支撐到烏魯木齊與沙漠之間最大的城市庫爾勒,木子鵬等不及想買件外套,才發現當地根本沒辦法領錢。幸好兩人福大,經當地人介紹上了廣播節目,得到旅行社的贊助經費,不但解決了裝備問題,還開始跟電視台合作拍攝沙漠旅行,意外將旅行帶入了少許的「商業」模式。
不過,旅行之神的庇佑並沒有持續太久。進入沙漠路段後,木子鵬與旅伴遇上沙塵暴,大漠中風沙狂舞,彷彿要將入侵者全數吞噬殆盡。木子鵬沒準備登山面罩,只好撕下 T-Shirt 的布蒙在臉上,任憑細沙在耳朵及全身周邊亂竄。「能見度20公尺,前方幾乎看不見,只能不停蹬車。」木子鵬回憶,在茫茫風沙裏,他深刻感覺到:「生命在自然面前如此渺小,輕易就會消逝。」一趟總長1200公里的沙漠旅程結束,木子鵬人生已截然不同。
「那次沙漠的旅行一直影響著我,影響著每一次重要的決定,」他說。「從沙漠回來,雖然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我總算知道,自己『不要』什麼了。」
木子鵬確定「不要」的,是那所讓他感到荒誕虛假的學校。半年後,他離開學校,去了北京。
他用最笨的方法自學,從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到《培根論說文集》,再到《形式邏輯自學綱要》、《西方抒情詩選》、《微觀經濟學綜合談》等,紮實地抄寫了七本書。花了三年,各種土法煉鋼,「終於能在討論會中,跟上那些全中國最聰明的腦袋,」木子鵬笑著說。
一張硬臥車票,三天搖晃車程,開啟了木子鵬在北京十四年的生活。這位曾經討厭學校的少年,在北京卻開始對「學習」迸發熱情,他去北京大學旁聽社會學、人類學、國際政治等課程,固定參與同鄉朋友舉辦的論文分享會;他用最笨的方法自學,從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到《培根論說文集》,再到《形式邏輯自學綱要》、《西方抒情詩選》、《微觀經濟學綜合談》等,紮實地抄寫了七本書。花了三年,各種土法煉鋼,「終於能在討論會中,跟上那些全中國最聰明的腦袋,」木子鵬笑著說。在校園之外,他亦四處打工,在燈紅酒綠的生活中認識了中國搖滾樂,「雖然知道自己不是玩音樂那塊料,但交朋友,講情懷!」
交了朋友,講了情懷,木子鵬自然而然地接著跟上中國第一批 NGO 浪潮,進入「花旦工作室」,與英國老闆以「參與式戲劇」、戲劇教育等工作方式進入社區,關心基層勞工的生存處境。「我當時就喜歡各種藝術與文化,對民族的原生態感興趣。」木子鵬四處工作,去過雲南白族社區、汶川震後的藏區,最後加入關注偏鄉教育的國際組織「Teach For China」,甚至遠赴英國進行藝術表演。木子鵬甚至參與過愛丁堡戲劇節,他共同策劃一個關於流動和夢想的戲劇,在具有中國特色的「三輪摩的車」上演出,獲得愛丁堡國際戲劇節的最高榮譽首秀獎(Edinburgh Fringe Frist)。
四處「搞藝術」的那幾年,木子鵬認識了一群在青海玉樹作慈善學校的朋友。2010年,玉樹大地震後,當地展開了快速卻未必細膩的重建工程,使當地人面臨諸多社會問題。木子鵬與朋友決心投入玉樹藏人孩童的教育,進了慈善學校當老師,一度擔任副校長。木子鵬原以為自己會一直在白雲繚繞的山區工作,命運卻帶他愛上了一位台灣女孩,兩人決定結婚,將他暫時帶離青藏高原,航向海島台灣,開始另一段驚奇的旅程。
台灣新旅程:從部落到藏區
這位新疆青年開始閱讀台灣歷史,從殖民時期、黨國威權統治一路讀到黨外運動,他開始理解這片土地對自由的珍惜與渴望。
「剛到台灣時,我有點失落,因為這裏沒有北京那種城市競爭的節奏。」但是,木子鵬隨即開始反思自己濃厚的「城市競爭」觀念。迷失困惑的過程中,這位新疆青年開始閱讀台灣歷史,從殖民時期、黨國威權統治一路讀到黨外運動,他開始理解這片土地對自由的珍惜與渴望。閱讀之餘,木子鵬也到台灣東部旅行,看見返鄉青年為自己的家鄉工作,找到一片實現自身理想與價值的土壤,讓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故鄉。
「今天的中國,蓬勃社會發展,正在醞釀類似的事情,雖然上面的壓力很厲害,但是許多暗流,正在醞釀一個新的東西,我剛好是時代浪潮上的人,我明顯的感觸到。」木子鵬認為,中國的許多城市已經開始追求新的經濟模式,台灣今日走過的路,恰可以是中國明日的參照。木子鵬舉例,「我看到原住民生命的變化,不是跟高原上的藏族很像嗎?漢人把他們踹下山去,告訴他們,你們是落後的,你們是沒有文化的,是偏遠的。」
環島旅行的經驗,讓木子鵬看見台灣部落如何進行組織工作,「(部落)用商業去敲動商業力量,讓年輕人覺得有趣,再將當地產業串連起來,讓年輕人有多元的收入方式,給他們不低於城市打工的工資,最重要的是工作有發展性,讓他們感覺自己在為社區做事,產生真正的凝聚力。」看著部落的體驗旅行行程,木子鵬思緒也開始飄回藏區:「擠奶、撿牛糞,可不可以是課程?撿牛糞背後的自然邏輯,可不可以提煉?天葬可不可以是自我生命對話?」
早在北京時,他便曾嘗試作玉樹旅遊,但卻以失敗告終,遊歷台灣部落後,他決心再試一次。這位來台不滿三年的新疆青年,想帶台灣人到藏區,那個他難以忘懷的遠方;也想讓台灣人看見新疆,他心中永遠的故鄉。
「我希望牧區年輕人,不一定要順應大資本、都市化,在那樣一個沒有「產業」的地方,有小而美的生存方式,創造自己的價值與邏輯,希望這個品牌,可以跟在地產生更多連結。」
木子鵬創立了旅行品牌「遊牧行」,玉樹九月底開始下雪,只有在夏天能夠出團。木子鵬在出團前半年,會進行許多演講,除了向台灣人介紹「藏區」,也想了解大家對藏區旅行的想法。接近七月,木子鵬先到當地安排帳篷物資、與當地人協調,預走過一遍行程,種種細心安排,就是希望台灣人更貼近藏區。
Ting 是「遊牧行」的志工,是被木子鵬的熱情感動的台灣人之一。「下飛機那一刻,我就哭了,那種環境裏,你的心胸怎能不開闊?」Ting笑著回憶,在玉樹,她吃著藏餐,思考人跟自然的關係;在草原上,體會到「洗澡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去當地學生做家訪時,Tina也親眼看見,雖然他們生活情況不好,「但是物質慾望很低,笑容都很滿足。」
楊祐瑜是「遊牧行」的第一個員工,對她而言,「旅行是一個媒介,讓人以更有趣的眼光去認識這個地方。」楊祐瑜回憶,去年她參與了草原主人從夏季牧場遷徙到冬季牧場的過程,除了家當盡皆搬遷,煙囪、房屋骨架,甚至連地上的牛糞都要帶走,什麼都不留下。這過程讓她最驚訝的是,對城市人來說,氂牛都長得一模一樣,但「每一隻氂牛是誰的,當地人都認得出來!」
「我一直把『遊牧行』當成橋樑,讓大家看見彼此生命中重要的議題。」木子鵬說,「我希望牧區年輕人,不一定要順應大資本、都市化,在那樣一個沒有「產業」的地方,有小而美的生存方式,創造自己的價值與邏輯,希望這個品牌,可以跟在地產生更多連結。」
撕掉標籤,作一個互相理解的人
回想起這幾年經歷的「身份」標籤,木子鵬十分無力。在中國,他曾被誤解「新疆人就是小偷」;在台灣,操著大陸口音曾被質疑「身份造假」,讓他百口莫辯。
除了帶著台灣人進入藏區旅行、帶給藏區在地經濟更多希望,木子鵬也沒有忘記自己的故鄉,新疆。「無論到哪裏,人們總分不清楚藏區、新疆、蒙古的分別,在他們的概念裏,反正這些地方都是邊疆,台灣的夜市裏,甚至還能遇見新疆烤豬肉(編按:新疆燒烤多由信奉伊斯蘭教、不吃豬肉的維吾爾族料理)的招牌!」木子鵬無奈地說。
「新疆絕對不是邊疆,新疆是歐亞大陸的中心。」他拿著麥克風。為了增進大家對新疆的認識,他舉辦多場分享會。無論到哪,他都想向身邊異鄉人訴說家鄉,他從「三山兩盆地」說起,也從地理角度介紹新疆音樂。在他介紹的新疆音樂中,有一首悠揚動聽的歌曲《七月的天空》,是一首關於新疆「七五事件」的創作。在台灣街頭聊起這首歌,木子鵬依然五味雜陳。
「2009年看到(七五事件)新聞時,我馬上從北京趕回新疆,到處訪問目擊者。」但,身為漢人的他,多麼努力拼湊故事全貌,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媒體以「維漢百年世仇」、「官方鎮壓」、「異議份子煽動」等聳動、二元對立的標題將彼此定調。「我從小到大跟維吾爾族作朋友,怎不知道我們有世仇?」回想起這幾年經歷的「身份」標籤,木子鵬十分無力。在中國,他曾被誤解「新疆人就是小偷」;在台灣,操著大陸口音曾被質疑「身份造假」,讓他百口莫辯。
「我就是我嘛,我跟你一樣都是人。每個人心靈裏面,有理想一面,也有髒的一面。遇到什麼事就做什麼事吧,去掉觀點,回到人的本質,」木子鵬說,「任何政治觀點我都願意去傾聽,真正的面對彼此,先有理解,才能更好去溝通。只要不經思考的觀點就是不對,近年極端的聲音越來越多,當大家形成偏見,我很悲傷。我是兩岸跑多的人,能多說一點、促進多一份理解,那就多一份唄,我覺得這是責任。」
曾經,木子鵬對北京比新疆還熟,他黃金歲月在那兒度過,哪一條胡同是單行還是雙向道、地鐵站由北到南都背得出來,但他說離開,轉身也就離開。那現在,台北是家嗎?「我還思考不了,因為生活還在拼搏的狀態。」木子鵬如是說,他唯一能回答的,是他心中最美的景色,在天山、塔克拉瑪干沙漠與玉樹群山之外,已經多了一片遼闊的台東長濱海岸。
我也是新疆人,觉得这篇写的没问题啊。目前只能看出来有一处写的不准确:“南疆吐鲁番”是不准确的,吐鲁番属于东疆。
@nonameno 井底之娃 願聞其詳? 他講了那些不正確的?
有些台湾人和香港人真是井底之蛙,政治问题先不讨论,就这人口中所说有几句是真话?就是觉得你们可怜。
他如果能和扬卡洛夫有对话那一定很有趣。
我覺得作者寫得很好啊, 矛盾與糾結就是這個文章主角的感受, 我能透過文章身同感受. 好想去一趟這樣的新疆深度旅行.
可以看出来这篇文章写的很痛苦,笔者用尽一切去描述这个人的矛盾亦或者纠结。但是自己也在书写的时候疑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