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形式早在二元性別確立之初已被限制,因為這種二元分類是如此深深地植根我們的認知框架,限制了可能的可能。到後來我們想像僭越(transgress),才發現往往只能在我們認知的所謂對立之中二選其一:男的對立面是女,女的對立面是男,萬事萬物非男即女。
坦白說,《雙生之絆》、《愛男愛女》和《沙治奧與西蒙 #2》不是容易明白的作品。《雙生之絆》主角是不停整容的前衛藝術家 Genesis Breyer P-Orridge 與其配偶 Lady Jaye(已殁),他們希望讓容貌越來越相似,最後成為一個中性的合體。Genesis 於2014年造訪貝寧共和國聖城維達的年度巫毒節之旅,參加當地的雙胞胎崇拜儀式,希望能與永訣的另一半 Lady Jaye 再次連繫上。
《愛男愛女》講述著名道母教靈媒大師劉玉的故事,這個越南本土宗教的信徒社區相當活躍,是越南同性戀者的避風港。在這裏,薩滿巫師會主持各種宗教儀式;金碧輝煌的祭壇、艷麗的服裝、洋燭、香薰、閃片和羽毛,極盡奢華。很多男同性戀者皈依道母教,過着忠於自己的生活。他們亦透過擔任神明和信眾之間的靈媒,舒緩每天的哀愁和掙扎。
《沙治奧與西蒙 # 2》則由一名薩爾瓦多裔易服者的日常拉開帷幕,西蒙/沙治奧住在臭名遠播的 Ladeira da Montanha 貧民區。康多拜教的教義允許他同時擁有男女兩性的身分,卻無法令他擺脫來自他身處的恐同社區的攻擊。
如果不是因為曾經在學術上接觸過不同的性別認知框架,或者不是因為對相對另類的宗教信仰系統有一點認識,這三套電影幾乎難以投入、遑論明白:我到底該如何理解非洲一個號稱世界上雙胞胎出生率最高的地方的雙生巫術祭典、尼日利亞基督宗教如何透過被收編本土宗教而達致在地化、或越南的道母教重現天后媽祖以及一眾被神化的中國古代女性為何吸引當地男同性戀族群?
但相比起思索我們該如何透過這些作品去重新理解及想像性別(因為我幾乎毫無困難就接受了),我更想了解的是:為甚麼對我們來說,這些說法如此陌生及難以理解、如此離經叛道以至於令人不安?
如何建構性別
我們帶着被性別化(gendered)的身體就學,後來在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似乎都是帶着性別身分去經歷的⋯⋯
由第一次接觸現代管治制度開始,我們已經被灌輸男女的不同。在娘胎之中我們因着第一性徵的不同而被分成男和女,出世紙上性別被建構成二元。我們帶着被性別化(gendered)的身體就學,後來在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似乎都是帶着性別身分去經歷的,也就不會去問為甚麼人需要分男女:二元的性別成為常識,正如家裏應該有爸爸媽媽,人應該喜歡異性,一加一等於二,性別似乎是必要而自然而然。
但遠不止是身體,也遠不止是單純「科學化」地分成男女,世間萬事萬物都被分成男性化(masculine)和女性化(feminine):學科、衣服、興趣、顏色、氣味、情緒、聲音、姿態、字體,甚至食物。反叛的形式早在二元性別確立之初已被限制,因為這種二元分類是如此深深地植根我們的認知框架,限制了可能的可能。到後來我們想像僭越(transgress),才發現往往只能在我們認知的所謂對立之中二選其一:男的對立面是女,女的對立面是男,萬事萬物非男即女。
但正如政府編寫的教育電視雖然不停挪用科學/醫學的話語去建構二元性別,以確立其不可動搖的基本與正當性,在看似中立的敘述和分類背後,其實隱含了大量性別定型與道德判斷。萬事萬物不止是單純被分成男性化和女性化,更是透過性別化(genderization)為事物賦予意義及斷定其在社會裏的高低:男性化代表陽剛、理性、堅強、力量,女性化代表陰柔、非理性、婀娜、軟弱。我們在生活上作出大大小小的決定時,這些分類以及其附帶意義都不停地影響着我們的選擇,而不純然是因為性格或喜好使然:因為社會上普遍認為男性(化)的能力與地位比較高,所獲得的權利也比較多,因此女性對於其社會性別身分的反叛,往往也被想像或理解成只能以「仿效」男性來呈現,抹殺了女性重構女性特質(femininity)的可能。
現代西方科學作為把握真相的唯一方法
但二元性別以及男性高於女性並不是唯一想像性別的方法。
現在我們很難想像科學不是中立而客觀的,因為我們一直被如此教育:現代文明(modernity)建基於絕對中立客觀的理性之上,甚至的超越道德與世俗的價值觀。科學是真理的承載者,所以一些基本的「科學事實」,我們甚少質疑,或者思考另外的可能,因為科學是現代人的宗教。作為理解及掌握世界的唯一權威方法,「科學事實」在現代人心目中是自然而然的:男女之別、人禽之別、科學與自然、野蠻與文明等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們甚少質疑,這份信心從何而來?又如何能證明這「自然而然」的正當性?或許更大的問題是這個現代性(modernity)是誰的現代性?世界以及科學資料到底如何被發現、建構及解讀?
在現代(modern times)以前,在科學以前,宗教一直擔當人類理解世界的渠道,神明及其之間的互動作為我們解釋萬物運行的框架。後來西方現代文明透過殖民管治,以文化清洗的手段取代了不少地方的原生宗教及其衍生出來的社會系統,以侍奉基督宗教政權的科學取而代之,作為把握世間真相的唯一方法。所謂的現代性其實是殖民的現代性。
但在西方殖民的背景下,性別被基督宗教以及被其定義的科學重構為天生而不可改變、並單純由生理特徵(第一性徵)去定義,靈性特質(temperament)與身體割裂,其他多元而流動的性別觀念被打壓為異端迷信而消失。
超脫現代生育科學與醫學的分類,《愛》裡面介紹越南傳統對於性別的理解近似於道家的陰陽調和,男女性別特質在不同身體裏面的共存與平衡。又以菲律賓為例,在被西方殖民以前,傳統文化中以外在及內在特質傾向男性化及女性化把性別分為四種:
內在特質 ♀ x 外在特質 ♀:babae
內在特質 ♀ x 外在特質 ♂:lalake
內在特質 ♂ x 外在特質 ♀:Bakla
內在特質 ♂ x 外在特質 ♂:tomboy
(ref 1:Nunez-Inton, Mikee. (2014). “Genderphobia in Southeast Asian Cinema”. Presentation.)
但在西方殖民的背景下,性別被基督宗教以及被其定義的科學重構為天生而不可改變、並單純由生理特徵(第一性徵)去定義,靈性特質(temperament)與身體割裂,其他多元而流動的性別觀念被打壓為異端迷信而消失。
當我們企圖以二元性別可以定義所有,卻無法理解種種本來多元但已變得無以名狀的慾望及性別演繹。
「宗教化」的科學作為壓迫的工具
西方文明以基督宗教中「神造物」(god-created)作為維持其統治正當性的工具:因為上帝先創造男人,因憐憫男人孤獨,取男人的肋骨造女人,而神叮囑女人要順從男人,她的丈夫,而因為她的罪,生育變成必要,但亦被詛咒,每個生命的創造都變得危險而痛苦;所以父權是正當的,因為女人「生而」比男人不完美,定必因為其後來所以低下,而不該擁有平等權利和地位。那個男人叫亞當,女人叫夏娃,夏娃沒有得選擇,因着我們現在流傳那個版本的創世紀,她必須承受這樣的宰制。
誠如洪曉嫻在討論本地性教育的一篇文章裏面所言(ref 2:洪曉嫻。(2017)。「進步性教育的障礙──鴕鳥心態與檢舉勢力」。),當我們的性(別)教育仍然「充滿性別定型以及對性的保守思想」,在成長時期吸收此等負面、死板及錯誤的觀念對我們日後如何想像、理解及期待性別、身體與欲望會「有着不可逆轉的壞影響」。此等「生物決定論」遺害之深,在婦女節當天不少男性(及女性)在臉書上大書特書的婦女節感言中可窺一二:
「女性解放,女性主義等話題,到今時今日,還要大鑼大鼓?不需要了吧?點解?我個人覺得,女性地位早已提升了許多許多,在某些情況下,男性只會自嘆不如。當然,仍有些女性認為還不夠,她們不願意做亞當的第二任妻子夏娃,要做永遠的第一任妻子 Lilith。」
(ref 3:引自香港男作家崑南於婦女節當日在臉書上發的帖。)
女性被認為要求「太多」大概基於三個「原則」:一,女性生而不該享有與男性同等的權利和地位;二,因為天生不配,所以女性的權利、自由和地位都是由男性給予的;三,女性享有權利必定代表男性的權利受損,而沒有所謂平等。
當我們企圖以二元性別可以定義所有,卻無法理解種種本來多元但已變得無以名狀的慾望及性別演繹。
正如過去科學家孜孜不倦的企圖證明有色人種比白人落後而低下,這些原則的所謂正當性,往往訴諸於男女「生理上」的差別,而這種生理差別的理解,其實來自制度化的基督宗教中男尊女卑的觀念。但關於第一個男人和女人,同一個地區還流傳另外一個傳說。這個傳說中亞當本來有一個妻子,是與他同源共生,叫 Lilith,有說她不滿神的專橫,要離開亞當,所以才有了夏娃,才有了我們的娜拉。後來有說她變成了吃孩子的妖怪,或者只是因為她拒絕順從、拒絕生育,正如眾多被拒於選擇門外的女人一樣,她試圖僭越,亦因為如此,目睹聖母顯靈的貞德被同代人當作惡魔和女巫而燒死,或許更多是因為女人被認為只適合婚姻和生育而不配披甲上陣帶領國人為光復領土而戰鬥。
我想像,如果我們相信的是《雙生之絆》所敘述巫教中神創造人為一對男女雙生兒的創世故事,或者第二個版本的創世紀,一個Lilith與亞當平等的故事,我們對於性別的想像、由此衍生出來的社會及權力分配制度,以至於女性數千年來的命運,會否就有點不同?
黃鈺螢,女影香港電影節主席,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博士生,關心性別及情慾。
M+ 放映─性別流動
日期:2017年4月7-9日(星期五至星期日)
地點:百老匯電影中心
詳情︰M+ Screening
台灣性別文明程度更高於西方
https://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75279
說男女二元分類法太簡單粗暴就行了
科學點的話可以說某些人的腦部發展跟主流不同造成什麼「男身女心」「女身男心」「同性戀」「xx戀」之類的情況
意識形態的東西,沒什麼是理所當然永恆不變的就行
以學者的姿態,以學術辯證、人文氣息為包裝,但卻是一大堆穿鑿附會之說的,多為歪理。絕大部分的真理,並非「遠在天邊」,深奧難懂,而卻是「近在眼前」,簡單直接,並能觸動人之心靈。只有心術不正、歪曲悖謬的才需要如此長篇大論,大費周章。真正有專業道德及公信力的傳媒,應該盡可能保持中立,不偏頗任何一方,而不是每隔幾天疲勞轟炸式地為某方的「真理」發聲和辯護。
性别教育是否真的有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