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在本次大選重回巔峰,甚至比2016年做得更好,很有可能再次帶領共和黨拿下兩院。從這一結果來看2024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就是競選的大勢,壓過了競選者的努力。特朗普帶來的對美國政治格局的改變,只是被拜登的當選給延緩了四年,但是背後的變化還是不可阻擋。
選前形勢
先說和這次大選最近的因素。
在之前的分析文中,我提過通過幾個基本面來看本次大選的形勢:經濟狀況,民衆渴望改變的心態,和候選人是否有總統樣。當時我提到,「從基本面上看,特朗普還是應該略佔上風」。因為在這幾方面,特朗普都是有優勢的。
經濟上自然不用說。美國的經濟指標雖然好,但是宏觀經濟數據似乎和民衆的體感全面脫節。密歇根大學的消費者信心指數這樣衡量大衆濟經狀況體感的指標都不高,拜登的很多重要的經濟政策,都是體現在投資具體行業上,普通民衆也很難感到。類似的,還有移民問題。大量難民在拜登在任的這幾年涌入美國,淨流入數量達到了每年兩三百萬,大大超過了各地政府的接納能力,也在民衆中造成了政府關心無證移民超過關心我們生計的感覺。這種感覺並沒有在下半年隨着經濟的發展變好,一些民調顯示,民衆的體感到了十月,跟年初一樣,完全沒有變化。
這自然會影響到第二個重要的基本面指標,就是對於改變的渴望。在這種大環境下,民衆要求改變的呼聲變得特別大。從這次大選中可以看到,像加州和紐約州這樣的藍州也都出現了相當程度的右轉,比以往更多的選民將選票投給了特朗普和共和黨。這背後,還包括州內的問題也通過選總統折射了出來。
賀錦麗一參選,就試圖將自己和特朗普區別開,把自己打造成另一種改變,保護女性墮胎權,另外則是之前拜登強調的保衛民主。但是看起來,因為經濟問題一直都纏繞在民衆心中,並沒有散去,而賀錦麗自己也的確在通脹問題上沒有好的解法,民主也不能當飯吃,所以並不能呼應民衆的訴求。反過來,雖然特朗普的招牌政策,加關稅與遣返無證移民,其實都會加重通脹問題,但是對於民衆來說,他們要的就是一個改變,所以在這個選擇上,特朗普成功把握了時代大勢。
賀錦麗只有在總統相上,算是相對成功。這主要是因為她是新人,抓住了像總統辯論這樣的機會,成功展現了自己。所以在九月份,賀錦麗應該是爭取到了不少民主黨選民。但是賀錦麗的弱點,是她參選太晚。她畢竟沒有經過初選和大選的洗禮,一來大量的選民對她不熟悉,二來她自己應對媒體和大型競選活動的能力不足。雖然在這兩個月裏,她快速成長,在應對各種情況時變得越來越成熟,但是也不可避免出現過一些錯誤。更重要的是,有八成的選民,早在九月之前已經決定了會支持誰了。雖然賀錦麗成功爭取到了剩下選民中的一些人,但也不足以扭轉整體的劣勢。
高投票率對特朗普有利
所以賀錦麗最後所依仗的,其實是民主黨和自由派的基層組織和強大的動員能力。
這部分原因是特朗普團隊因為資金問題,基本上放棄了自己來做傳統的催票工作,而是交給了像馬斯克的America PAC這樣的第三方。這對於特朗普來說是一個讓他回到2016年競選舒適區的做法,就是他只關心個人的競選集會,剩下的,讓選民自己來動員自己。在今年的初選中,特朗普團隊就是用的這種策略,輕鬆摧毀了用傳統方法鋪開了大散幣挨個敲門的德桑蒂斯。
所以賀錦麗團隊指望的,是利用自己在資金上的優勢,通過更系統的動員,來爭取讓更多的本黨選民出來投票。這在五五開的競選中非常重要,因為催票的效果再好,如果選民已經下定了決心了,那能催動的票其實有限,最多也是兩到三個百分點。
現在看起來,賀錦麗是催出了大量的選票,但是,也可能催出了大量的特朗普選票。同時,特朗普再次證明了自己以個人為基礎的催票能力。兩邊合力,製造了可能是有史以來投票人數最高的大選。但是大選結果證明了,高投票率對於如今的民主黨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
從年初到現在的諸多民調都顯示,投票積極性高的選民,支持民主黨——拜登和賀錦麗的比例高。而那些很少投票的選民,支持特朗普的比例要高。這主要是因為,這些選民不常出來投票,正好是因為他們對美國政治體制更不信任,對大選投票機制更不信任,這也讓他們更加支持體制外的候選人。而特朗普,就是這樣一個反建制的候選人。在2016年,正是因為特朗普抓住了當時反建制的大潮,讓他在大勢上壓過了希拉里·克林頓。特朗普此次的競選經理Susan Wiles,也是一位特別擅於發動這些政治上不積極的選民的競選專家。
選民重組的大趨勢
當然這有一點諷刺,就是特朗普天天宣傳競選舞弊,共和黨長期為這些不常投票的人制造投票障礙,其實一定程度上可能壓制了特朗普的選票。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是因為長期以來,大家認為這些平時不投票的人,更多的是民主黨的支持者。就像在 2012年大選中,這些選民支持奧巴馬的人數遠遠超過代表建制派的羅姆尼,43%對18%,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奧巴馬的履歷更單薄,更像政治素人。而這些人裏很多在2016年時轉投了特朗普。
這後面其實反映的,是美國選民重組的大趨勢——隨着特朗普掌控共和黨,兩黨的選民構成發生了根本上的重組。這體現在種種極化和一種去極化上。
簡單來說,教育極化:有高學歷的白人選民開始轉入民主黨陣營;城鄉極化:農村地區的白人藍領轉向共和黨;性別極化:女性更支持民主黨,男性更支持共和黨;性少數群體極化:LGBTQ群體全面倒向民主黨。
而種族,則是去極化的過程:少數族裔,尤其是西裔男性,開始轉向共和黨。
這些變化並不是在這次大選中才有的,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比如低學歷的白人選民支持民主黨的比例,在1964年達到歷史高點的64%之後,就在緩慢的下滑,一直到現在的30%出頭。女性對民主黨的支持,則是在里根開始支持反墮胎的福音派之後,就明顯增加。
但是在特朗普時代,這個變化大大加速了,也被大家明顯地注意到了。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農村與低教育程度的人口受到的衝擊格外的高,於是這些地處後工業化的鏽帶地區,還有美國廣大農村的白人藍領,他們覺得自己被東西海岸主流美國社會精英鄙視和忘記了,結果被特朗普的民粹主義吸引,在2016年投入了共和黨的懷抱。
在2016年大選結果出來時,很多人是報以懷疑的。他們認為共和黨的經濟政策沒法給白人藍領真正的好處,所以無法真正吸納這些選民。尤其是特朗普上台以後,他的經濟政策還是被國會共和黨主導,包括減稅這樣的政策,反過來特朗普自己的所謂的惠民政策都沒有被實施。
儘管如此,2020年大選的結果顯示,被特朗普爭取到共和黨陣營的這些白人藍領/農村選民,並沒有放棄特朗普和共和黨,反而更加支持了。不僅如此,特朗普還為共和黨獲得了六十年來最多的少數族裔的支持。2016年時反對特朗普的少數族裔,現在開始被特朗普的經濟口號吸引,這在德州邊境西裔佔絕對多數的幾個選區尤其明顯。這些地區屬於農村,民衆普遍收入很低,接近白人農村選民的特徵。除此之外,其他一些西裔比例高的農村地區,甚至一些城市地區,也有這樣的特點。同時,特朗普也吸引了大城市內城的一些黑人選民。
這些變化,在2024年的大選中被再次證實。因為他們在這次大選中,加大了自己支持共和黨的力度。尤其是西裔,他們沒有黑人因為民權運動而帶來的歷史羈絆,更容易認同白人的立場。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幾年的經濟狀況和移民問題,更加接受了特朗普的經濟民粹主義,認為特朗普才是真正關心自己的那個候選人。
但是這個變化並不是線性的。雖然說藍領階層開始倒向共和黨,但是極低收入群體依然更支持民主黨,反而是收入在三萬到十萬的中產階層開始更多支持共和黨。而收入在十萬美元以上的,很有可能是高學歷群體,現在開始倒向民主黨。
但民主黨的選民增長遠遠不能抵削他們流失的選民。在本次大選中,城郊選民並沒有一邊倒支持賀錦麗,女性和高學歷選民的支持度也沒有變得更多。一方面是經濟大勢可能壓制了這些選民轉入民主黨的動力,另一方面也說明,打墮胎和保衛民主的牌,能夠吸引的選民有限。在這次大選中,很多州都同時附有關於支持墮胎權的提案,得票無一例外都遠超50%,說明很多選民在支持墮胎權的同時並沒有支持賀錦麗。
所以在以後的選舉中,兩黨的競選優勢可能會對調,也就是在投票率更高的大選中,因為藍領選民的加入,共和黨或許會略佔優勢。而在投票率相對較低的中期選舉和其他各種特別選舉中,擁有政治參與度更高的城郊高學歷選民的民主黨可能會更佔優勢。
美國兩黨的未來
不過這只是一個猜測,還需要在接下來的競選中證實。比如,共和黨對於藍領選民,少數族裔選民的吸引力,有多大程度上是因為特朗普本人。如果特朗普不在選票上了,是否還能催出足夠的選票。如果特朗普的個人魅力的確可以彌補他在具體政策上的缺失,那在後特朗普時代,共和黨需要拿出什麼樣的政策來,才能鞏固住這些選民,並發動他們出來投票。同時,又不會因此得罪本黨內的一些保守派。
不過,現在共和黨大獲全勝,他們可能並不需要馬上去着手想這些問題,需要痛定思痛的,當然是民主黨。在特朗普成為共和黨領袖,帶領共和黨右轉後,民主黨當時選擇了你向右我就向左的策略。自由派的思路是,雖然民主黨沒有去積極爭取中間選民,但是他們可以通過發動自由派選民,靠他們的積極性來彌補失去的中間選民。這種做法在中期選舉中雖然奏效,但是在2020年大選只是讓拜登靠他老白男的形像險勝。在今年大選大敗後,民主黨或許會承認,美國人民在過去十多年裏整體上開始趨於保守,所以他們很有可能會放棄自由派的路線,在政策上向右轉,去追逐失去的選民。
但這也並不一定。2012年大選後,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做了內部檢討,認為應該通過推動移民改革來吸引西裔支持。結果空出來賽道,被打着反移民口號的特朗普佔領。特朗普的成功,不僅是因為他反移民,也是因為他打破了過去幾十年的左右政治光譜,向共和黨政策裏注入了不少本來是左派標簽的政策,比如反對自由貿易、反對社保改革等等。所以也許民主黨也需要有意識的打破舊政策框架,去適應新時代的選民陣營。
讀者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