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書展每年在盛夏氣候最不穩定的日子舉辦,彷彿書展七天,幾可涵蓋香港全年天氣狀況:潮濕而多雨,時有颱風侵襲。至於疫後書展,內地遊客消費力不比昔日,香港數波移民潮又影響漸見,緊接著零售業與飲食業遭遇低潮,而港人北上消費正在興頭上,昔日支撐香港書展的讀者,可會在這七天內留港,幫襯一場關於「書」的「盛事」嗎?
今屆香港書展,是自2021起繼續連結「香港運動消閒博覽」及「零食世界」一起,合共香港貿易發展局口中「三大盛事」,於同日開幕,貿發局言「七日展期吸引760家展商參與」。其中書展以「影視文學」為年度主題。7月17日首日,不少讀者一如往年守候門外,期望成為首個闖入書展的讀者。去年首批衝入者,買的是流行作家林詠琛的浪漫愛情小說,大會為讀者特地安排了長膠帶,防止闖入會場再破衝門紀錄。今屆也見膠帶,又有入口處不停循環播放「請勿奔跑」,只是保安員這個防止讀者衝動急跑的舉措,卻似乎只是成功攔截了讀者人次的上升。
在書籍展覽元素中追加其他各式展覽,至今竟連食品和運動用品,都可與書展同在,環觀華文地區其他書展,不知有無可以像香港書展這樣,連行山用品都可買到。
職員充讀者,業界士氣低落
書展前兩日,書商生意似乎均不如預期,進場讀者疏落。讀者在FB「全港店舖消息(開張/執笠)關注組」群組上載照片(執笠,意「結業」),想說生意冷清得「拍蒼蠅」,而客觀環境就是冷清得一隻蒼蠅都看不見。
筆者走進一些書攤,以為身邊翻書的是讀者,看到掛著職員證才知原來只是職員。四周寧靜得像走進公共圖書館。較多讀者圍觀和排隊的,都是有作者坐鎮的書攤。職員也好似讀者,清靜得可以圍住一個又一個書塔看書。貿發局近年報告書展人流過百萬,每攤位收租港幣2萬多,不少書商被嚇得一額汗。
有不方便透露姓名和機構的書商工作者分享,首兩天銷售是歷年書展最壞的,整體士氣低落。看貿發局「首兩日以正價入場可享再進場優惠」的措施,首兩天生意不穩,似都在主辦方意料之內?筆者再問幾個書攤負責人,說香港書展首兩天場面冷清實則已成新常態。以筆者觀察香港書展多年,那些首日逼爆(擠破)玻璃的神話式紀錄,早成歷史。
最冷清的是多個擺放領導人著作的攤位,一系列白色專著,不但沒人光顧也沒有人打卡。弔詭的是,過往只由大陸出版社提供這種陳設,今年也有香港「民間」單位效仿,規模不減官方。
比較台北國際書展通常將首日設為專業人士日,供書業同工首先進場,來訪人次不高,但勝在同業互濟互助,必有捧書的出版界和文化界人物撐場,為書業打氣;至次日方才讓公眾人士進場。而香港書展歷年對象都以公眾人士為主,昔日年度作家活動與展覽在首兩三天尚可吸引讀者來訪,如首年(2010)開創「年度作家」推廣活動時,曾在舊翼特設展廳展出劉以鬯作品。相形之下,今年卻是三樓通道旁海景位佈置了AI互動裝置,根據讀者外貌,提供影視作品人物造型的AI照像,令讀者化身電影角色。
近年香港書展出現了史無前例的攤位空置現象。今年連同「運動消閒博覽」和「零食世界」也只有760個參展商,比去年少了20個。只是去年因為空置單位隨處可見,滿場可謂「空虛感」,今年明明更少參展商,卻由「世界文化藝術廊」填滿。這說的是在主場館HALL 1大片淨地,one bite design studio策劃的展覽,以17個關鍵字連結20個不同的香港電影場景,在現場AI裝置中,五套電影給來訪者更改劇本,創作屬於自己的電影場景,當中包括不久前高票房電影中的九龍城寨模型,成為多人拍照打卡處。
相比之下,最冷清的是多個擺放領導人著作的攤位,一系列白色專著,未免令人想起早前香港政府系列戶外藝術「盛事」的風格,不但沒人光顧也沒有人打卡,甚至遠遠見到就繞道而走。弔詭的是,過往只由大陸出版社提供這種陳設,今年也有香港「民間」單位效仿,規模不減官方。
台灣來的出版社攤位依舊縮水,只佔了全場不到十分一的空間。儘管如此,擁擠程度卻遠遠超過香港和大陸攤位,台版書尤其在內地客人視野內,屬物以稀為貴。
誰與書同在?食品和運動用品
大陸品牌農夫山泉與香港消費者委員會事件,是近日香港新聞風眼。筆者來到消委會攤位,其唯一出版物便是創刊近半世紀的《選擇》月刊,最近一期為瓶裝水評分,內地農夫山泉被指溴酸鹽含量達歐盟上限,該廠商向消委會發出律師信要求澄清和致歉,香港消委會道歉,卻引發網民對消委會持續多年的公信力民望之爭議。現場所見一向低調的消委會,因今年風波為攤位帶來不少關注。由於《選擇》月刊早前已公佈轉為免費網上版,消委會便以逾期雜誌,自地面疊起足有半人高的「書牆」著人免費索取,宛似一種建築風貌,也像是用歷年港人心中對日常消費用品建立的自信心與公信力築起的。
如同消委會書攤啟示的,香港讀者關注的,還是日常生活所需。近年與香港書展同期佈展的是「運動消閒博覽」和「零食世界」,旁有手作人參展的空間,至於三樓的補充練習、文具、書包、玩具等,一直都屬於「香港書展」的一部分。這是主辦方善用香港書展百萬人次紀錄的效應,為各行業帶來更大參展空間與商機?香港市道正經歷難以預測的低迷,書籍以外的展覽雖無新意,但於書展期間竟又感受到香港昔日百業常態?
在書籍展覽元素中追加其他各式展覽,環觀華文地區其他書展,不知有無其他書展可以像香港書展這樣,連行山用品都可買到。事實是香港書的經營方式歷經多年變化,文具用品也早已長年進駐,至今竟連食品和運動用品,都可與書展同在——在香港這垂直城市,書展便是垂直的展覽場館,只相隔一兩樓層,便又是不一樣的內容。
國際書區徹底消失
「國際書區」這回事,在今年的香港書展卻已消失了。國際書區以往都在書展主場館周邊空間,雖和台灣書區一樣,是常為人忽略的位置,但畢竟存在,今年這部分空間,已由宗教書籍取代。
今年台灣來的出版社攤位依舊縮水,只佔了全場不到十分一的空間。組合了大小出版社而成的「讀書共和國」也來參展,只是整體台灣攤位如往年一樣,都被編排到比較邊緣的位置。儘管如此,擁擠程度卻遠遠超過香港和大陸攤位,台版書尤其在內地客人視野內,屬物以稀為貴。以筆者觀察台港兩書展所得,兩地書展最大分別或是對書籍零售的態度。香港書展以參觀人次數量為推廣核心,台北國際書展以業界交流為首要,每年促進華文出版業界與國際出版的接軌。
關於「國際」方面,在台北書展,國際書區的佔地約為四份之一,還專門為國際書區開設各式沙龍空間);而在「國際書區」這回事,在今年的香港書展卻已消失了,也是因此,筆者確實無法比較二者的分別。國際書區以往都在書展主場館周邊空間,雖和台灣書區一樣,是常為人忽略的位置,但畢竟存在,展出內容由各國代表自擬,每個國家小則三米乘三米的空間,多則可佔兩三個書攤。今年這部分空間,已由宗教書籍取代,維持多年的國際書區,終於消失了。
而關於「版權」方面,許多地區開辦書展都為洽商國際版權交易,展館內有專門的版權洽談處。台北國際書展更開辦版權洽談工作坊,講者多是業界資深人士,培育本土及外來新血。多年前,香港書展也曾一度嘗試在通道設置版權洽談空間,主辦方甚至安排茶水服務為洽談雙方。可惜這種空間只出現過一兩次,筆者曾與書業朋友來到此空間內,通道旁的聲量不利於洽談,索性一切交流還是都搬到網上去了。原因還是歸於香港書展是以公眾人士為對象的書展,各界人士為一年一次賣書良機「戰鬥」,開辦多達600場文化活動;只是同年度的台北書展曾在六日時間內,開辦逾1100場閱讀活動,版權桌次會議1910場。
簡體區擺完攤就走,香港復刻版流行
幾日來「禁書」新聞來自界限書店、藍藍的天等攤位,都有存疑狀態:到底那些在書店有售的書,誰來因應什麼準則,決定香港書展不能賣?如果有設訴機制和審查制度,主辦方又有沒有設立上訴機制?
儘管書籍出版與販賣環境大不如前,同場還有其他生活產品與文化產物的競爭,書展內還是可見「留下的人」各自經營。幾日來「禁書」新聞來自界限書店、藍藍的天等攤位,都有存疑狀態:到底那些在書店有售的書,誰來因應什麼準則,決定香港書展不能賣?如果有設訴機制和審查制度,主辦方又有沒有設立上訴機制?
再看另一邊的簡體字書區,每本書早就通過了審查機制,平平安安,偏偏難以留住人潮,最後兩天,竟出現了提早撤離的攤位。那些經審查才出版的書籍,又有多少識貨之人滿載而歸?香港書展的簡體字書區,為什麼給讀者一種度假擺攤的感覺,一過星期日就打道回府?
慶幸總體而言,人潮在第四五天回復,講座爆滿,有小出版社收到剛印好的書直接運送會場販售,也有作家崑南、劉銳紹、淮遠等在場簽書,出現人龍。香港文學生活館艱苦經營十數年,近年遭遇同名機構事件,今年書展兩「館」同時參展,但筆者目測「香港文學生活館」還是維持人氣,為香港作家推廣作品。
簡體字書區每本書早就通過了審查機制,平平安安,偏偏難以留住人潮,最後兩天,竟出現了提早撤離的攤位。到底香港書展的簡體字書區,為什麼給讀者一種度假擺攤的感覺,一過星期日就打道回府?
現為「香港文學生活館」理事會召集人的鄧小樺也在現場,她講這次文學生活館出版的兩本復刻作品都是本土文學的珍藏,首先是梁秉鈞(也斯)1978年的第一本詩集《雷聲與蟬鳴》,早於十多年前有出版社曾復刻過,至今又再絕版。原書早在將近半世紀前,也斯已經「喜歡在香港一些不是很特別的街道行走,用邊緣人的視覺去看這座城市」,香港文學於其時的一脈,並非傾向中國傳統文藝,反而是「西式閒散的感覺」,即使如今,「梁秉鈞這種淡然、像失敗者的眼光依然非常難得,他展示了香港人淡薄而又美好的一面。」
出版過程中,梁秉鈞的太太吳煦斌(重要香港小說家)幫忙聯繫到《雷聲與蟬鳴》原版封面設計者——攝影師李家昇、作家黃楚喬寫序,兩位都是也斯的同代文友,「我們並不想給大眾《雷聲與蟬鳴》的復刻是大師級的感覺,而是想令大家看看以前的香港,希望大家能感覺到香港的美好。」
另一本復刻作品是香港詩人淮遠1991年的散文集《懶鬼出門》。鄧小樺受訪時指,「淮遠為人低調,也從不歌功頌德,什麼宏大、高貴、莊嚴的事在他筆下也會顯露出荒誕與可笑」。《懶鬼出門》是淮遠八九十年代到中國及其他地方的短篇遊記,「十分自我、筆觸偏執,故事變形。很特別的一點在於,他沒有使用形容詞去寫」。
許多讀者或都聽說過《我香港,我街道》這系列書籍,它由香港文學生活館策劃,在台灣出版了兩卷,銷量一直很好,配合了外地對香港的關心,香港人又關心自己城市及社區的潮流。今次兩卷書中的八部作品被改編漫畫,「香港面對離散時代,我們要講述香港故事的時候,只有畫是不足夠的,因為如果你在香港畫香港的景物,每個人都知道是什麼,但如果將這件事情移植到其他地方,向別人講述香港故事,就需要『故事』。因此,故事比文學更容易理解,亦比一幅畫能講述更多的故事,就是漫畫」。漫畫版《我香港,我街道》,八篇作品都來自漫畫家柳廣成之手,其中「有一半作品都是香港窮人的故事」,亦有港督、明星、大眾偶像。
早在將近半世紀前,也斯已經「喜歡在香港一些不是很特別的街道行走,用邊緣人的視覺去看這座城市」,「梁秉鈞這種淡然、像失敗者的眼光依然非常難得,他展示了香港人淡薄而又美好的一面。」
復刻書籍將老作家與舊作品「新」賣,鄧小樺介紹今年最暢銷的作家是剛過身的香港經典作家西西(四本書出版),然後是經典作家葉靈鳳(兩本書出版)。此外正逢金庸100周年紀念,又有眾多書籍出版。業界需共同面對的,倒是如何將「舊」在當下激活,推廣給新一代讀者。
小出版社的暖意與人流
既然書展人潮大不如前,小出版社承租能力不高,投資人力物力在日均近4000港元的租金,到底要賣多少本書,才可追回成本?今年參與香港書展的小出版社,有直接向貿發局租攤,也有在各攤位寄售出版物,例如界限書店,去年只租兩個攤位,今年租了四個,為各家小出版社提供寄售服務,這種形式與樂文、榆林、田園等書店不同,界限書店展示的寄售書籍,在在反映香港書展有多包容。
再看藍藍的天,幾年參展以來累積的讀者群,每年為小出版社寄售書籍,還在攤位設置桌椅供作者簽書,作者親臨支持小出版社,小出版社冒著蝕本風險租用幾個攤位,讀者為支持出版物存續而進場探訪。
大論述裡自有小歷史,香港書展仍然保存著小眾聲音與身影。面對種種切身的挑戰與壓力,各人仍保存著自己的熱愛,也許這就是留下來的理由。
綜觀小出版社佔地遠不及各大書商,場內還是有種暖意,尤其自牛津大學出版社離職的資深編輯林道群開辦的BM本事出版社,成為今年書展一大亮點。追求完美的設計和裝幀,致力於令書籍成為「收藏品」,也許是令本事在越來越多電子圖書資源可以取用的今天,不同於其他仍以消費品為觀念經營的單位的致勝點,或許這類似於串流媒體時代,黑膠唱片反而銷售遠超CD。惟高定價一躍而上,對部分希望閱讀而非收藏的讀者來說,也或形成負擔。
諸多牛津大學出版社著名作者都願意跟隨林道群「轉會」,尤其是重量級的董橋、北島等作家,也是支撐起本事出版社的內在實力。其主編的閱讀雜誌《BM》創刊號也首賣,精美厚重的閱讀倡導雜誌,在香港本已絕跡多年。其後有北島、董橋簽名會,以及作家黃碧雲親自捐出畫作和部分絕版著作,拍賣支持獨立出版運作。本事讀者隊伍裡,也見頗多大陸書迷,或與林道群本人在大陸藏書界的口碑有關。
香港書展百萬人潮湧進場館,讀者自行分流,流向他們要支持的出版社,場館為盛夏體感降溫,小出版社作者翻開扉頁,默默坐在小出版社簡約的佈置裡,手掌輕輕壓住書頁,為每本書簽名,遞給每位讀者。大論述裡自有小歷史,香港書展仍然保存著小眾聲音與身影。面對種種切身的挑戰與壓力,各人仍保存著自己的熱愛,也許這就是留下來的理由。
“人潮在第四五天回复”,不知道是“恢复”吗
從上海辛苦過去,過關被收掉三本。
有一个喜欢BL的朋友跟我说BL相关的书籍早在几个月前也悄悄被禁了,他只好从台湾偷偷带回来香港。
头两天人比较少,因为是工作日的周三四,到了周末,人多得像菜市场一样。不过书展确实也很无聊,没什么值得看的新书,请的嘉宾也是老面孔,班宇金宇澄苏童…还以为是北京书展呢。
人在香港,我也無動力去香港書展……要買書,我都寧願去樓上書店。每年去書展都係為台灣書,而現在書展還有甚麼「有意思」的台灣書?唉……
今年書展的分享講座主持聽說是劣評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