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是全球的「民主大選年」,美國、法國、台灣、印度、南非、印尼、墨西哥等多個人口眾多的國家都已經或即將舉行大選。其中港人移民熱門地英國亦將於7月4日大選,而且持BNO簽證者不需等待數年成為公民,即使移民只有一年半載,亦能登記成為選民。根據「香港監察」於去年11月發表的研究推算,約14萬名香港人符合資格成為下屆英國大選選民。
今期收到的移英港人投稿中,不少都提到,原來這個老牌民主國家的投票氣氛沒有想像中熱烈,與昔日他們經歷過香港立法會、區議會選舉的熾熱,甚至有點「爆笑」的選舉文化產生強烈對比。來看大家在一場大選中體驗「英式民主」的冷靜內斂,同時找到為自己發聲方式的學習過程。
「你而家喺邊?」是關於港人離散的新欄目,端傳媒目前正持續徵收世界各地港人的小故事。我們訂立了一系列生活化的主題,只要你是在2019年後移民離開的香港人,都想邀請你投稿分享生活瑣事和觀察。如果你更早離開香港,或非香港人,卻對2019年後這一波港人離散有第一手觀察,亦歡迎你投稿。請按此了解更多。
我在倫敦投票選市長,留港的母親還有投嗎?
Kes,40至54歲,2022年1月移民英國倫敦
2023年2月,女朋友以BNO簽證抵英,跟一年前先行一步的我重聚。
我們的新居位於東南倫敦Lewisham,搬進去後,先辦妥電費、水費和council tax手續,立即上網登記做選民。
和香港甚為不同,倫敦的選舉氣氛基本是「零」。以2024年5月的倫敦市長及Assembly Member選舉為例,在街上或店舖櫥窗你不會見到選舉海報,沒有人拍你家門派傳單,參選人也不會站在路邊拿著手提擴音器「推銷」自己,沒有選舉論壇,因此互相挖對方瘡疤的精彩環節也欠奉。我們只從信箱收到一本用再生紙編印、紙質像報紙般的小冊子,內容是投票流程和參選人的照片及政綱。對,直至投票結束,我也沒見過參選者真人,只從小冊子上看到一張不知幾多年前拍攝的照片。
各個候選人的政綱大同小異,離不開降低生活成本、興建可負擔房屋和改善治安。但只要細心閱讀,仍可以分辨各政黨屬於左中右哪一邊,例如Britain First屬極右,反移民反穆斯林,在小冊子寫「No to immigration(反對移民)」、「Islamist extremists dominate the streets(伊斯蘭極端分子橫行)」。綠黨屬左派環保政黨,呼籲以哈停火、改革警隊,關心氣候變化。
投票日早上,連早餐也不吃就趕快步行到投票站投票。投票站設於我家附近的小學,進入由課室改裝的臨時投票站,只見到三名職員和四個用硬紙皮組裝的投票間,向職員說出地址,核對姓名及出示附有照片的證件,便可以取得選票。在香港投票,選民要在選票上候選人的名字和照片欄旁邊蓋上剔號印章,英國投票是用鉛筆在投票表格上劃X(交叉)。我非常懷疑那些鉛筆取自課室。
由於選舉氣氛如此冷淡,離開票站時也只見一名老婆婆入內,心想投票率一定不高。但後來翻查選舉網站資料,我的選區投票率高達40.33%,和其他相若,這麼高的投票率實在超乎我預期。莫非倫敦人習慣在晚間投票?
遙遙記得,差不多20多年前,在舊香港,那年18歲第一次去投票。我將整本選舉小冊子看過一遍,晚飯後和母親一起漫步穿過公共屋邨平台花園,乘搭電梯後再橫過行人天橋,在昏暗的黃色街燈下走進也是由小學改裝成的票站,投下我人生第一張選票。我離開了,母親你還有去投票嗎?
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什麼?
獲取資訊的自由,資訊的載體可以是「文字」、「影像」或「聲音」。
到底應否跟英國朋友談政治?
Billy,26至39歲,2021年移居英國倫敦
今年7月的英國大選,將會是我移居倫敦之後經歷的第三場選舉。英國選舉令我最感到疑惑的一點,當數市面氣氛之沉寂。
在香港的時候,每次選舉都會見到鋪天蓋地的宣傳,候選人的橫額和宣傳單張霸佔公共空間的當眼處,在巴士站和屋苑出入口會見到義工街站,人們熱烈地派發單張;如果是立法會選舉,電視會有一場接一場的選舉論壇,部分突出的候選人的娛樂性堪比影視明星。
可是在英國,候選人的存在感幾乎是零。街上沒有任何的政治宣傳,也不會見到候選人拉票。
我在倫敦見證的第一場選戰,是2022年5月的倫敦自治市鎮(borough)議會改選,那時候我仍居住在大學宿舍,在社交媒體看到一些專頁呼籲BNO港人投票,才發現自己原來享有投票權,便好奇地登記選民。我在選舉前約一至兩星期收到單張,陳述各個候選人的政黨背景。那是我少數收到的選舉資訊。
票站位於一所社區醫療中心,很隱蔽、低調,門口僅僅貼上兩塊白紙黑字「Polling Station(投票站)」的牌,沿途連指示牌都沒有,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走進大樓內一間房,才碰到零星的義工。第一次投票就在迷惘中進行。
今年5月的倫敦議會和市長選舉時,我已經搬離學生宿舍,與另外兩位移英港人同住一起。選舉前有輕輕談論過:「你們會投票嗎?」「應該吧,但是我還不太認清楚候選人。」「還是跟黨投票吧?」這次的票站位於大街,但因為當日是星期四,大多數人要上班,氣氛更顯平靜,我甚至差點忘記投票。
小時候,聽說香港電台的《城市論壇》是模仿倫敦的海德公園議政,於是幻想英國民眾在選舉期間於公園辯論的情景;求學時,讀到《香港80年代民主運動口述歷史》一書,當中馮檢基(前香港立法會議員)提到自己後來的組黨和選舉策略,是受到英國求學的經歷影響。我曾經以為香港一整套選舉政治文化都是直接從英國繼承過來。
英國媒體自然有報導選戰,但來到新地方,最貼身感受到的卻是民間一股內斂的氣場——無論世界發生什麼大事,見面時仍然盡是禮貌性small talk,還有「不在餐桌談政治」的默契。有時候見到同事和朋友,心裡會想「應否主動提起選舉?」我一直希望理解民間這份沉寂的共識如何形成。
這種無以名狀的距離感,令我理解到過去香港的獨特之處。新加坡社會學家蔡明發主編的《Elections as Popular Culture in Asia(意譯:選舉作為亞洲的普及文化)》提供一個思考角度——選舉不單是精英協商,投票並不單純是理性行為,當人民被動員、或者自我動員的時候,選戰也化成一種流行文化。在過去,香港有英式的政治喜劇文化,但又多一份無厘頭演繹方式,同樣是西式選舉制度,又配以東亞式的落區動員和關係網絡。
新環境帶來的衝擊,固然更令人反思自己過去,但同時要學習如何成為本地的「政治人」。大選將至,某一天早上,我如常回學校去,回頭一看,見到鄰居靜靜地在窗前貼上一張呼籲支持工黨的標語。這個畫面很合乎某種英國中產的內斂氣質——不用多說,你知、我知、大家也知道我的想法就可以了。
當然,英國也有很多不同的面向,對於何謂政治,何謂選舉,UCL(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倫敦大學學院)的辦公室和在學校正門聲援巴勒斯坦的示威者,或會給予截然不同的答案。這也是我喜歡倫敦的地方。或許有一天,香港的經驗不是融入的障礙,而是能轉化為一份在地的創造力。
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什麼?
我覺得自由生活是一種免於恐懼、隨心過活的狀態。
工黨和保守黨以外的選擇
Kevin,26至39歲,2022年5月移民英國
移民英國兩年,經歷了兩次地方選舉,我每次都有投票,因為香港投票失去意義,在這邊卻有實質意義,例如市議會比香港區議會更有實權。此外地方選舉當選及落敗可能只在數十票之差,選情理應激烈,但市面卻很平靜,投票率在三成左右,其實反映平民不太理會地方選舉。 而我在市政府工作,也要幫手點票,所以選舉對我多一重意義。
我覺得投票是公民義務,自己因為工作需要,習慣閱讀英國本地不同立場的媒體。身邊的香港移民也覺得投票很重要,但很多因為忙於適應新生活及言語能力所限,只能夠零碎地收集政治等資訊和靠港人KOL解讀,雖然我明白他們的難處,但亦難免有點無奈。因為部份KOL對英國政治一知半解,甚至為了迎合香港人較貼近保守黨的政治傾向而扭曲事實,譁眾取寵。
例如去年底保守黨首相辛偉誠宣布取消興建HS2(高鐵)其中一段,有KOL稱讚保守黨精打細算所以推翻工黨以前的HS2方案,是個英明決定;但若果真如此,今年初West Midlands市長選舉(取消的HS2一段路經此區)中,尋求連任的保守黨候選人就不會因此刻意與辛偉誠甚至整個黨劃清界線,最後還失去民心,丟失議席。
至於投票取態,我相信是大部分港人傾向保守黨本身的意識形態,因為部分香港人本身立場放在英國社會是較為右傾,而且很多人相信BNO政策是該黨的恩賜,認為約翰遜(Boris Johnson,推出BNO政策時任職首相)是神仙,漠視此乃跨黨派共識。我與本地人溝通的時候亦往往申明港人意識形態跟英國的政黨光譜不是完全吻合,在某些議題上更是南轅北轍。
我已決定投自由民主黨,是希望有個更好的在野黨可以有力監察政府。做選擇很容易,首先英國的簡單多數制與香港不同(編按:香港立法會選舉以往採用比例代表制,一個選區可以選出多位代議士,這種選舉制度的特色為令小黨較易勝出;2021年,選舉改為雙議席雙票制。),選區若非搖擺區(我那區長年由工黨執政),投另一黨完全無用,僅僅是抗議票。我希望將來會有改變,否則一黨獨大也不好。
我本身沒有任何特定政黨立場,但保守黨這十多年也做得太差了。工黨現時政綱很像保守黨,且寄望它上台後續撐港人(編按:截止6月21日,各大民調及預測顯示工黨大幅領先保守黨,將取得過半數議席重新執政),甚至落實保守黨拒絕承諾的BNO港人與本地生大學學費睇齊政策。
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什麼?
免於恐懼的自由,與同性伴侶外出不用太擔心遭白眼或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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