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古巴:當老大哥不再看著你

很多老一輩的古巴人至今留戀蘇聯,準確地説,是那個有蘇聯撐腰和援助、以至於沒事就想解救水深火熱中非洲人民的安逸時代。
市民在哈瓦那的街道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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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俄羅斯航空的飛機降落在何塞馬蒂國際機場草坪,機艙內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恕我孤陋,還以為是俄國佬在表達對這個熱帶社會主義島國的情誼呢,同行的中國朋克梅二提醒我:這是前蘇聯留下來的遺風。因為蘇俄的飛機太老舊,空難出事率高,每當平安抵達,俄國人民都會懷着一顆感恩的心,慶祝自己保住了小命。儘管俄航早已淘汰蘇制老式飛機改買空客波音,但俄航的名聲還是不佳。

據説北京很快將與哈瓦那直航,但眼下還是得經停轉機,而莫斯科到哈瓦那是最經典的「共產主義航線」,只是在莫斯科要停留七個多小時之多。

整整28小時,我居然沒見過一個臉上有笑容的俄國人,普京臉似乎真的成了他們的「國臉」,俄航空姐不單面無笑容,甚至説話都是命令式,和歐洲其他航空公司的服務態度大相徑庭。我在莫斯科機場大吃一頓俄國菜的想法也落空了,莫斯科機場只有美式快餐和美式咖啡吧,牆上掛着貓王披頭四,餐館咖啡吧內放着爵士樂或R&B(節奏布魯斯)流行歌。難以想象在蘇聯解體前,莫斯科機場會是這個樣子。

但這似乎不妨礙很多俄國人繼續保留一絲昔日的驕傲乃至傲慢——尤其是在古巴面前,俄國堪稱「恩主國」。

蘇聯解體後,古巴經濟在1990年代的頭三年衰退了38%,對外貿易總額減少了85%,可見對蘇聯依附程度之深 。那幾年,被古巴人稱為「特殊時期」,而不特殊的時期,就是躺在蘇聯人的油桶和糧倉以及武器庫上面。

這正體現了菲德爾.卡斯特羅的分裂:一方面,卡斯特羅勇於軍事擴張,甚至發動安哥拉戰爭;另一方面,作為全球左派革命者和激進知識青年心目中的一面旗幟,卡斯特羅卻又背叛了他們:1968年布拉格之春,卡斯特羅公然支持蘇聯入侵捷克。卡斯特羅樂於扮演第三世界新領袖的角色,領導所謂「不結盟運動」;但在蘇聯人面前,他甘於充當一條隨叫隨到的獵犬。

一名女孩在切·格瓦拉畫像下走過。攝 : Alexandre Meneghini/REUTERS
一名女孩在切·格瓦拉畫像下走過。

蘇聯與東歐劇變後,陷入絕境的卡斯特羅不得不重新求助於拉美鄰居們。巴西前總統卡多佐(Fernando Henrique Cardoso,1995年到2003年任巴西總統)曾在自傳中透露,某次拉美國家峰會上,私底下有位國家首腦當着其他國家領導人的面質問卡斯特羅:「菲德爾,你究竟要怎樣管理你那像糞坑一樣的小島?省得我們總給你收拾爛攤子!」卡多佐稱,當時卡斯特羅震驚地抬起了頭,説不出話。作為一位右傾經濟學家,卡多佐當然反對卡斯特羅,因此才會忍不住披露這個對卡斯特羅和古巴人來説極具羞辱性的祕聞,儘管他沒點出是哪位國家首腦竟然敢如此羞辱這位革命盟主偶像。

《殭屍胡安》(Juan de los Muertos)中也曾經惡毒宣泄過古巴人對俄國佬的牢騷——「我X俄國佬他媽,盡把 Ladas牌汽車賣到古巴來!」。不過,既然俄國佬作為老大哥,大包大攬了古巴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那麼古巴人一有不滿,把老大哥當成替罪羊也就順理成章了。

然而,很多老一輩的古巴人至今留戀蘇聯,準確地説,是那個有蘇聯撐腰和援助、以至於沒事就想解救水深火熱中非洲人民的安逸時代。就連我們的翻譯奧斯卡——儘管他英語説的如此流利,儘管他如此熟悉美國文化——也承認自己對蘇聯人有感情,因為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過得非常安逸。

奧斯卡今年42歲,父親曾是國有企業的頭頭,按理他也屬於古巴的「官二代」。然而作為廉潔的共產黨幹部,他的父親並沒有為家庭帶來什麼額外實惠。奧斯卡是頗有代表性的古巴人,他橫跨了古巴的幾個時代,身上有懷舊的一面,也有「走入新時代」的強大資本:英語流利,熟悉歐美文化,並且還在學漢語。如果奧斯卡願意,完全可以做一個很棒的旅行社經理甚至老闆,或者專門做古巴和中國之間的文化交流,但他並沒有這樣的志向。他曾經有機會去香港工作,但完全接受不了香港擁擠高速的生活 。

奧斯卡的生存技巧頗為機動和靈活,身份介乎無業遊民和自由職業之間。他有好幾個收入來源:做翻譯嚮導是一份收入,偶爾把釣魚所得賣給黑市販子也可以小賺一筆,更大的一項產業,則是投資加工牛仔褲用的拉鍊和釦子。這筆投資每月穩賺150美元,是他的基本固定收入,已經超過一般教師醫生工程師了。似乎每個古巴人都在挖空心思,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長或者有限的社會資源,去搞副業賺「外快」以脱貧。

但是奧斯卡家庭最大的資產,還是這棟位於維達多區(傳統的哈瓦那富人區)、靠近海濱的十九世紀老房子。這是他父親作為共產黨幹部從政府得到的唯一實惠。古巴政府如今也慢慢放開了私人房產買賣,奧斯卡説他家房子值8萬美元左右,那是一筆鉅款。古巴人手上沒什麼錢,但很少有人流離失所沒房住。在醫療 、教育,以及住房保障方面,古巴堅持「社會主義優越性」。

哈瓦那舊城武器廣場的二手市場上,有一些蘇聯東歐的紀念徽章和杯盤,冷不丁會翻出一枚勃列日涅夫的像章。 那是一個共產主義大家庭黃金時代的褪色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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