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試過,晚上時分,從高處望過女人街嗎?」
自從搬去女人街近登打士街一幢老式洋樓,我就時而這樣問人。回答近九成以上都是,「沒有」。
那你就真不知道自己錯失過什麼。你「走寶」了。
晚上的女人街,至少幾百個攤檔,擠擠挨挨,燈光透過不同顏色的帆布溢出來,不管不顧地爛漫,將周圍地一切甩在腦後,夜晚的黑裏,就這樣騰躍出一條,流光四溢的虹。
虹的內部卻是破舊高樓、工薪階級、小吃舖、乞討的人、垃圾站、賣藝者、老鼠、招攬客人的東南亞裔男人,野貓、不太乾淨又總要和陌生人搭枱的餐廳、正吵架的情侶——地球上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旺角的現實生活,
那麼粗鄙,那麼美麗。
女人街是俗稱,正式說來,指的是通菜街從亞皆老街到山東街一段。徐叔在這街上做了幾十年生意,他告訴我,他的爸爸在70年代,就是用手推車在這一區賣雜貨的小販。到1975年,政府為了規劃市容,把小販聚集到一起,因最早多吸引本地主婦,就有了「女人街」的說法。
到了90年代,旅遊局開始把女人街包裝成觀光地,推銷給遊客。來這裏逛的人也發生了變化,本地人漸漸減少,主要客流從外國遊客換成大陸遊客,直到現在,誰在女人街上最常見?——徐叔說:「來自印度、菲律賓和印尼」的客人。
——大陸客呢?
——他們遷徙到隔壁的西洋菜街,買奶粉、買金、買藥去了。
女人街雖然身處摩登香港,但仍然保持着農耕時代「日出而作,日作而落」的節奏。早上十點來鐘,就要準備擺攤。夜晚11點左右,則要收檔,把路面讓給車輛通行。劉太從90年代起就來到這裏賣中式的茶碗、筷子,以及當時時髦地不得了的 T 恤燙畫,看慣了這條街的潮起潮落:
「來香港的人,哪個不來女人街看看?」
但劉太也說,這些年,生意差了好多:
「現在搵到的,只有九十年代的十分之一」。
攤檔如蜉蝣般,只有一日命長。但劉太可沒成為慨歎人生虛空的希緒弗斯,她好自豪,20幾年的重重複復,自己「早已成為搭棚專家」。問她每日搭棚拆棚,累不累,她只頭也不抬的回一句:「沒有我們那代人那麼捱得,靠一雙手養大兒女,怎麼會有今日香港?」
但今日的香港又是怎樣「好」的一個香港嗎?
劉太沒工夫理我。倒是她也未見過自己參與建造的高空俯視美景,許多時候,只有抽離才能望清一個城市,而我也只是恰巧看到這個視角,而女人街的現實如此忙碌,處身其間者無暇抽離,亦難覺這需要。——我就跟劉太提到,夜晚高空望女人街,好美。很自然地,她淡淡回我:「哦,我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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