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周舵:官僚特權與社會潰敗(下)

隨着頂層推動的反腐威懾力的「邊際效應遞減」,官員隊伍也逐漸開始怨聲載道、離心離德,而所宣告的「治本之道」卻渺無蹤影。
中國人民大會堂外的紅旗。

海內外看到的明顯事實卻是今天抓人、明天禁言,強化全面管制,與法治承諾乾脆背道而馳,令西方輿論很自然會得出「中共人權狀況惡化」的結論。

對外政策也類似,親俄反美反西方的軍界鷹派日益得勢,對普京有樣學樣,大秀肌肉、四面出擊,中美關係、與周邊國家的關係嚴重惡化,鄧小平的外交路線受到嚴峻挑戰。

粉紅?深紅?

中共的改革開放迄今已經進行了三十六、七年,眾所公認的成績集中在經濟領域,政治、社會領域相對滯後,而最落後保守、最陳腐僵化的是思想理論、意識形態領域。

鄧小平的政治策略是「打左燈往右轉」,江朱體制基本延續了鄧小平這一路線,到胡溫則開始左轉,十八大之後則令國內外所有研究者摸不着頭腦,不知道習李的路數究竟是什麼,但整個社會的現實狀況卻不容爭辯,是在急速左傾——請務必注意,是往「深紅」極左、毛左、「紅色傳統」轉,往「前30年」即毛澤東的災難性錯誤路線轉,而不是往「粉紅」中左轉!

其後果極其惡劣:極左激發極右,社會撕裂對立、兩極分化加劇,改革開放的基本共識破裂,代表中等收入階層的中派力量開始走向極端化、激進化,各種社會力量——知識界、企業家、白領階層、年輕人乃至普通黨員……都與執政黨日益離心離德。新毛極左按理說應該是這一極左趨勢的社會基礎,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他們是從根本上反對改革開放的,而執政黨絕不可能接受他們的反改革主張,否則無異於決心自殺。

「左」會層層加碼,「右」則層層遞減——這就是中國的基本國情。

加上反腐倡廉剝奪了官員隊伍的巨量或非法或灰色得利,又沒有替代的激勵機制,政府各級各部門的懶政怠政、消極抵制愈演愈烈,隨着頂層推動的反腐威懾力的「邊際效應遞減」,官員隊伍也逐漸開始怨聲載道、離心離德,而所宣告的「治本之道」卻渺無蹤影。相反,海內外看到的明顯事實卻是今天抓人、明天禁言,強化全面管制,與法治承諾乾脆背道而馳,令西方輿論很自然會得出「中共人權狀況惡化」的結論。對外政策也類似,親俄反美反西方的軍界鷹派日益得勢,對普京有樣學樣,大秀肌肉、四面出擊,中美關係、與周邊國家的關係嚴重惡化,鄧小平的外交路線受到嚴峻挑戰。

客觀公正地說,這未必是決策層的初衷,而主要是極左意識形態持之以恆的教育灌輸,使得整個黨政官員體制的極左毒素深入骨髓,他們對於決策層的左傾信號有着極強的放大效應,上級左一分,整個體制就要左三分、五分甚至十分;相反,市場化、法治化等「向右轉」的改革措施卻因「政治不正確」導致政治風險而嚴重執行乏力。「左」會層層加碼,「右」則層層遞減——這就是中國的基本國情。

總而言之,這種急劇劣質化的人心離散、精神分裂趨勢如果不加遏制,浩劫巨禍就在眼前了。

這種局面將持續下去嗎?

改革的內在邏輯

王岐山前段時間會見了日裔美籍學者福山和青木昌彥,筆者認為這是一個重要事件,透露出不少關鍵信息。

保守主義者對多數決民主心存疑懼,擔心極端平等化、極端民主化的潮流使得整個社會向下看齊、越來越平庸鄙俗,各界精英的領導力衰落,高質量的精神文化產品不受尊重,社會福利無止境膨脹,經濟競爭力低落。

福山何許人也?一位毫不含糊的保守主義思想家,亨廷頓的高足。我們不能顧名思義,以為保守主義就是反革命,就是反動、反對變革、固守舊制度。保守主義反對革命不假,但他們絕不是反對變革,更不是反動倒退;他們的核心主張是尊重共同體的歷史傳統和文明傳承、珍視政治和社會秩序、約束過度的平等化民主化、反對激進革命和民粹民主、力主法治憲政高於民主、維持基本秩序前提下的漸進改良。不妨說,李光耀的新加坡模式大體就是這一套主張。

保守主義並不等同於自由主義,尤其不等同於法俄傳統的「徹底解放式自由」。保守主義者批評自由主義者過分強調個人主義,無視傳統文化、社會共識和共享道德標準,讓每個人自定標準、自行其是,令社會日益分崩離析、凝聚力喪失。

保守主義者對多數決民主心存疑懼,擔心極端平等化、極端民主化的潮流使得整個社會向下看齊、越來越平庸鄙俗,各界精英的領導力衰落,高質量的精神文化產品不受尊重,社會福利無止境膨脹,經濟競爭力低落。保守主義者對於西方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輸出民主也提出了不少批評意見,比如把政治社會秩序視為理所當然、忽視政府能力建設,誤以為民主很簡單,無非就是一人一票投票然後少數服從多數,以為推翻專制實行普選自然而然就會有民主,不懂得政治現代化有其內在邏輯,必須依照建立秩序、把專制秩序改進為自由秩序(即憲政法治)、最後把自由秩序進一步改進為自由平等秩序(即自由民主)的「三段論」循序漸進,等等。

據我看,中共新領導班子未來的走向,基本上就是以堅決維護共產黨領導、漸進有序可控的「全面深化改革」、維持經濟中高速增長、法治為中心的政治改革、提升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復興中華傳統文化、打壓政治異見者、管控媒體、嚴防中外激進自由和激進民主勢力……等為主要原則的「親新加坡模式」;西方歷史上與此最接近的對應物,就是一戰後完成民主化之前的英國;但比起那時的英國,這一「親新加坡模式」更帶威權色彩,個人自由特別是政治自由被打了很大的折扣。

在民主和專制之間有着許多非驢非馬的中間過渡形態;重要的不是它們「是什麼」,而是它們「往何處去」。

這個走向當然既不是國內的自由民主派樂見的,也不是西方國家絕大多數人能理解和接受的——他們認為不是西方式民主就不是民主,不是民主就是專制。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不是全黑全白二分的,是五彩繽紛的,在民主和專制之間有着許多非驢非馬的中間過渡形態;重要的不是它們「是什麼」,而是它們「往何處去」。

因此,自由民主主義者應該做的不是把它們一棍子打死、與之做殊死對抗,而是對體制內改革派既警惕、批評(建設性的、善意的批評),又理解、同情、合作,耐心、耐心再耐心,堅持、堅持、再堅持,推動他們走向更完全、更完善的自由民主。

即便目標模式確定了(目前顯然並沒有確定),從中共的現行體制走向「親新加坡模式」也仍然困難重重:中共的極權主義歷史傳統和新加坡的英國殖民地歷史傳統截然相反,幾乎沒有自由憲政和議會政治的成分;中共高層領導受蘇俄影響極深,對英美制度和文化不但不了解甚至懷疑、牴觸;各級官員、普通黨員以致人民群眾對於法治憲政認知薄弱;持續三十餘年的經濟高速增長又令許多官員和普通中國人信心爆棚,越來越妄自尊大(所謂「中國模式」的鼓吹者是其典型),學習先進的動力在急劇低落;等等。

儘管如此,中共十八大畢竟作出了鄭重承諾,切實推進「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推進法治建設」、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哪一項不是「普世價值」?)逐步落實的希望是存在的。回望三十餘年的改革開放,對比一下改革開放前不可想像的、人間地獄般的慘狀,我們實在沒有理由悲觀絕望。

我一直說,「希望」這個東西不是擺在那裏的,是我們創造出來的;你不去創造希望,當然就不會有希望,而「絕望」恰恰是改革開放的攔路虎、激進革命的孵化器。我要勸告「不抱希望」派:你不去創造希望也無妨,但請不要往「希望」上面大潑冷水。而我自己,決不放棄原則和理想,永遠不絕望、永遠不氣餒!

我希望、更相信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將和我走同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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