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的性

偶爾在天光前告白,對照這個城市越來越多的骯髒與虛偽,對自己,多一點微小的至誠。
Wilson Tsang 繪製
風物

[天光前告白]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變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與性感。

Wilson Tsang 繪製
Wilson Tsang 繪製

在一個都市的夜晚,人往往是孤獨的,也是需要孤獨的。在夜襲的安靜中,人跟自己的內心,會產生突如其來的覺悟,對準自己的情和性,偶爾告白、翻騰一番,直通通見到人的本能,以及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變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與性感。

夏日香港的街巷,蒼白而悶熱,海風帶着不知名的鹹味,濕濕的。但這裏也許是世界上最缺少性快感的地方,倒未必是因為壓抑,而是,快感這回事,大概是最沒效率、最難把握質量、監察流程、也就最不產生邊際效益的事情(香港生育率低完全是人為的選擇)。

這個都市的人,不屑於做愛、談性。彷彿性是不詳之物。

但喝酒不歸的日本人,藏宿歌舞伎廳,那裏醖釀出最爆裂、最浪蕩的色情次文化。公司文化三尊四卑、在家更是忠孝悌的韓國人,竟因為電影審查制度的陰差陽錯,產生出金基德這樣極善表現極端情慾的電影導演。連中國大陸,都還有婁燁。奇怪的是,通俗文化發達的香港,對情愛和性的探索,停留在私空間裏的私角落。私空間狹小,性也跟着狹隘。

不是有一堆盛裝隱匿的通俗女作家嗎?但她們統統都是「經濟」的,未必看得起性和愛。所謂情感性愛,只不過專欄玩弄的字花,和自證高貴身份成色的顯影劑。摩登,早已過時。色慾都市,是幻想中的紙上冒險樂園。骨子裏,只有機心。

不是有港產三級片嗎?3D肉蒲團除了惡俗,不再有色情美學的突破,降格到連意淫的水準都夠不上。港產難再有三級片勝景(雖彼時亦是電影工廠過剩、無心插柳),並非因為電影工業沒落,實在是性意識乏善可陳,只停留在惡形惡相。

一種平心談情說性的正當的語言。這種語言,通俗而不庸俗,坦率而不輕浮。沒有這種語言,是因為沒有這種生活。

從來,香港這個市場經濟的集中營,系統地、自動地、集體無意識地對性、對無效率之事進行自我審查,是經濟囚犯的每天義務。這個金鐘罩,美其名曰:亞洲國際大都會。

比如,近期兩本書的命運。英國女作家E. L. James《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全球銷售量超過七千萬本,大膽演藝SM的不倫之戀;法國經濟學家Thomas Piketty的《21世紀資本論》,揭發資本主義先天存在的對平等的壓抑,風靡全球。但這兩本書都只有台灣中文版,在香港也未見有什麼推廣活動,是因為精算過的書商知難而退,知道在這效率至上的都市集中營,「異端」沒有容身之地。這是「常識」。

這大都市保守而無趣,猶如性愛集中營,卻阻擋不住燈紅酒綠,鶯歌燕舞,肉慾交易。那幾乎成了遠離正當生活的流放地,人群如羊群。普通人必備的防身術,幾乎不敢直視、也沒有想像力,探索神秘未知的情色私宇宙。

曾經聽到一則朋友的故事。如許多事業有成的香港人一樣,他冀圖透過禪修獲得安寧。在禪修營待了一天,想不到沉睡的性意識不小心被喚醒,無法自抑,半途逃去深圳偷歡。事畢,他衷心感謝這禪修的神奇功效。禪修靜念,本能泛起。但這大逆不道的故事,他從不敢伸張。但這天經地義地違反了人的本能。

走出性愛集中營,是人正當的權利。這需要一種將性視為正當的心態,一種平心談情說性的正當的語言。這種語言,通俗而不庸俗,坦率而不輕浮。沒有這種語言,是因為沒有這種生活。可語言無畏,也許能率先起到一點點改變作用,給一點點的勇氣。

性,在通俗文化的作為,在公共領域的言說,是一個城市的神秘編碼,從來看不見,卻偷偷界定着生活其中的每個人的性感和情感,也構成城市的本能,究竟是開放,還是虛偽。

性和情,正當的被談起,能締造生活多一點的靈性。

試試,偶爾在天光前告白,對照這個城市越來越多的骯髒與虛偽,對自己,多一點微小的至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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