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午三時,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銅鑼灣。我在香港某間大學教授新聞寫作,今天有近50個學生要去現場做採訪功課,每年有空我都會去看看,好讓之後批改功課也有點譜。我是走一段,看一段,有時遇到同學便慰問一下。遊行隊伍在時代廣場外的電車路經過,站在路邊的一個大媽用廣東話向隊伍咒罵:「你班人去死吧!」無人理會她,只見隊伍繼續前行。
隊伍蠕動到灣仔鵝頸橋,我倚在路邊欄杆觀察,欄杆後兩個年輕女孩向人群拍照,明顯是自由行。我在大學教授不少內地學生,看表情衣著舉止,替陌生人把脈還是有點心得。我用普通話問:「哪裏來?」她們從北京到廣州讀書已五、六年,廣東話也不會聽。看她們有點好奇,我跟他們說,這是同志遊行,國內不少同志組織也來參加,我指着向我們走來的簡體字同志親友互助組織banner (橫額)給她們看。她們嘖嘖稱奇,說不知道國內有這些組織。我解釋,有些是地下組織,有些國內同志交友軟件已是公開的東西,還掙了大錢打算上市,每年都派員來參加。當她們知道這是「一年一次」的活動,對於能夠碰上表現得慶幸。我瞥見她們身後的珠寶店,忍不住說:「看這些好呀,比去買金飾有意思。」她們笑說:「沒錢買。」然後她們讚賞,遊行秩序良好。她們感興趣,我說得更起勁:「這就是開放啦,香港可貴在這裏,同一條馬路,人有人行車有車走,你回去多點跟親友介紹吧,看完這個才去買奶粉也不遲。」她們點頭稱是:「總之國內有人聚集在街上已經不許可了,這個多好。」然後我們遇上我的學生,她們還替我和學生拍照才離開。
我跟隊伍走了一段路,遇到71歲的香港男同志,談了很多長者同志的心情。這位同志穿着金黃色的裙子踏着高跟鞋走足全程,還驕傲地告訴我,在國內同志交友網站自己有幾百個粉絲追捧;也有六十幾歲的從英國回港的男同志,於一間旅行社任導遊,專帶老外組隊來港的同志遊覽香港,他說,雖然參觀的景點跟一般旅行團差不多,但至少他能如此跟客人打開話題:「我也是gay的!告訴我你們想看什麼!」說時他雙手像要跟你來個熊抱一樣,笑得燦爛。這兩個小時,香港像很開放。
回家的路上,我坐地鐵,周末的傍晚時分人很擁擠,我生得矮小,夾在兩個30歲不夠的香港男人的腋下(幸好他沒臭狐)。從金鐘站到尖沙嘴站的幾分鐘,他們兩個兄弟,在品評女人。高個子明顯是強勢主導者,矮一點戴鴨舌帽的附和。
高個子:「我昨晚凌晨五點才回家,認識一個女的,很會玩,樣子也不錯」然後他在手機找相片讓兄弟品評,戴帽男點頭稱是。
高個子:「就是年紀大了一點,廿六七歲,和我差不多,但你看,下巴尖的,總之不是『肥嘢』(胖子),不過我的朋友也在溝緊佢(追求她)……」
戴帽男不甘示弱:「我認識了一個上海妹妹,她在內地一個Apps表演直播唱歌,她告訴我軟件公司一次過給她50000元人民幣(強調人民幣不是港元多次)。她還說,粉絲若在軟件上給她送禮物可以另外有5000元。只不過她生得矮,眼部化妝也太濃。」戴帽男掏手機給友人看這女生的照片。
我心裏想,自己在他們心目會得到什麼評價?太老、太胖、不會化妝也不會玩?我忍不住想偷看他們手機裏所謂「靚女」的照片,可惜我也太矮,伸長脖子也看不到什麼。
高個子對上海妹妹的收入訝異得很,半帶羡慕道:「嘩,有五萬多元人民幣?真的假的,她哄騙你吧?騙徒手法層出不窮(哈哈笑了兩聲)那她很有錢吧。」然後高個子煞有介事跟兄弟耳語,可惜,他的話大聲得連我也聽得到。我左耳弱聽,他們站在我右邊,我右耳還頗敏銳,註定高個子不好運,我清楚看到他的嘴型,並聽到他嘴裏吐出四個字:「好過做雞(比做妓女收入更好)。」兩兄弟吃吃笑。然後列車到達尖沙嘴,高個子鼓勵兄弟:「喂,有假期就北上去上海,搞定她啦。」
我看了高個子和戴帽男一眼,他們穿戴低調,深色衣服,恤了乾淨的髮型,行為舉止也不粗鄙,不是前衛也不是土氣,總之,就是香港一般男士的穿著。
記下這些,不是覺得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無論是同志、內地遊客、港男,沒有誰比誰高貴,沒有誰比誰下賤,大家都是社會裏有血有肉的人,我們對性別,表達自己的認知,其實是社教化出來的結果。文化像水,我們像魚,大海裏就是千奇百怪,這才是真實的社會。
(大學講師,資深傳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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