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3年以來,香港社會漸趨政治化,而「政治化」三字亦漸成建制派與一眾權貴最愛用的口號。「不要政治化」、「政治化無好處」,甚至出現政治人物以「不搞政治」為政綱參與政治選舉等畸形現象。只要對政治稍有了解,相信都會覺得這些說法可笑、無知,是權貴污名化對手的卑鄙手段。話雖如此,如果換一個角度看,我們會發現他們可能真心相信香港人不應搞政治,因為「去政治化」正正是不少權貴的夢想。
何謂「政治」?首先,因為社會是屬於大家的,所以政治是「眾人之事」。孫中山先生說「政治乃眾人之事」,這看法其實充滿着西方共和主義色彩。共和主義(Republicanism)一字源自拉丁文Res Publica,一看就知道Publica是指公眾(Public),而Res的意思,就是「事物」、「事務」或者「財產」。拼起來,「共和」就是「眾人之事」、「公有之物」,而公眾亦理所當然地有權參與,去決定他們所關心的事務。
第二,因為意見不同,所以政治亦是權力互動制衡。社群中人一多,看法自然分歧,但若大家步調完全脫節,便任何事情都做不了。以交通為例,無論各人喜好為何,我們總不能同時行「左軚」(左駕)和「右軚」(右駕),為了協調,我們總需要一個決策機制。而影響決定的過程,就是意見不同的人之間的權力互動。
第三,因為人非禽獸,所以政治是以「道理」控制「權力」的過程。單純地以暴力逼使對方就範並非政治;政治中總是充滿着游說、辯論、痛陳利害、執道說理。西哲亞里士多德認為希腦人與野蠻人不同之處,正在於希臘政治是以「道理」而非「暴力」解決分歧。這看法無疑過於理想化。然而,當其中一方,或雙方都不再講道理,而純粹訢諸力量時,那就只是「打架」而非政治。
權貴眼中只有「管人的」和「被管的」
了解這三點,我們就明白為何權貴們會如此討厭「政治化」了。首先,在這些權貴眼中,社會並非公有,而是誰有本事,誰就有資格踏在眾人頭上。你上不來,只是你無眼光無能力,不懂得與有權有錢的人打交道。我辛苦奉承老闆打拼得來的權力,你憑什麼跟我分享?即使這是你的家,即使這是你的人生,在這些權貴眼中,都不成你參與決定的理由。特區高官好言「管治」而少談「政治」,因為在他們眼中,社會上只有「管人的」和「被管的」,政治決定上要求共同參與,對他們來說和要求不勞而獲分別不大。
第二,在這些權貴眼中,社會亦不存在真正的分歧。因為以他們一眾精英的成功人生,高瞻遠矚,當然知道怎樣做才是對香港最好。建屋一定要開拓郊野,經濟一定要做大做強,發展一定要中港融合,科研一定要設局開職;我既然正確,持異議者就當然都是自私、是搞事。所有決定既有腹稿,「被管的」乖乖接受就好,最多諮詢一下,讓你發表一下意見,已算非常有誠意。「決定」絕不應因而改變,而反抗的,甚至提出司法覆核以指出他們違法的,肯定都是自私自利的人,立心阻礙香港發展。
有權足可決定一切,道理只是陪襯
第三,在這些權貴眼中,「講道理」大概只是「有權者」之間的事。反正一如校委李先生的名言:「權在我手,先禮後兵」。要跟我講道理,也得先看看自己有多少實力。既然我大權在握,你又怎都奈何不了我,那講道理亦只是門面工夫,可省則省。於是政府不發牌給香港電視,可以不作解釋;校委會反常地否決副校任命,可以不提理據,甚至答應了的民主普選,都可以隨時指鹿為馬,換來假貨。於是公民社會與權貴間,來來回回質詢答問:如此種種不合理的做法,到底有何道理可言?答覆都只是一句:「咁決定權喺我度啊嘛」(決定權在我手啊)。有「權」足可決定一切,「道理」只是陪襯。
對,無實力支撐的「道理」,總是如斯軟弱。當大權在握的權貴認為只有他們才是正確、管治權亦是他們應得的時候,他們的確會討厭任何政治互動,一切只要按他們的意思行事就好。而面對壓迫,有人選擇明哲保身、視而不見,有人選擇接受「現實」、心甘命抵,亦有人選擇早早投誠、分一杯羹。然而,當我們之中仍然有人覺得香港是我們「公有之事」、覺得應該正視分歧,而非權傾一切,覺得「決定」總得有理由支持,那面對着恃力不講理的權貴時,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為自己「充權」。發聲、討論、集會、組織、行動,一步一步為自己建立實力。唯有實力在手,權貴才會願意互動,才會願意講理,才有可能守住屬於眾人的香港。
政治以外,只有奴隸
而這時候,權貴發聲了:你們不要將問題政治化,我們不搞政治。對,獨裁之下無政治;對,我們的確將很多問題重新「政治化」;因為在這些權貴的鐵靴之下,政治以外,只有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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