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旖旎風光、音樂、雪茄、朗姆酒、海明威、社會主義、禁運......古巴是加勒比海最大的島嶼,開啟美洲大陸的鑰匙。它曾是西班牙帝國最富庶的殖民地,也是社會主義陣營的重要根據地。
不少文學家喜歡以古巴為創作藍圖。Robert Stevenson的《金銀島》(Treasure Island),即影射位於古巴本島西南的「青春島」(Isla de la Juventud);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溪流灣中的島嶼》(Islands in the Stream)勾勒出古巴人的韌性;Graham Greene的《哈瓦那特派員》(Our Man in Havana),刻畫了諜報人員的爾虞我詐,神秘的1950年代。
美國總統歐巴馬2016年重返拉美,88年來首次訪問古巴。這個神秘的共產主義國家是何樣貌?人們如何生活?記者Ludo Mendès在古巴的生活紀實可以提供一點參考。他略顯刻薄的筆觸處處揶揄這個共產國家,但仍能辨識出一些古巴不同於其他共產主義國家的特別之處。
本文為《被遺忘的古巴人》中文版導讀,作者台灣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 馮建三,原標題:兩個古巴,大標題為編者所擬。
《被遺忘的古巴人:臥底記者在古巴20年的生活紀實》(Cuba no: la parole aux oubliés)
出版時間:2016年3月
出版社:商周出版
作者:Ludo Mendès
譯者:劉美安
歷經奮鬥,21世紀的古巴不但「反攻大陸」,取得中南美大陸與近鄰島嶼國家的支持與力挺;古巴更是「揮師北上」,力促聯合國大會以壓倒性比數,連續二十多年譴責美國;美國承認古巴、重新建交,總統歐巴馬是有貢獻,若從古巴的角度來看,卻也不無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之處。
回首1990年代,古巴的情勢險惡。普利茲新聞獎得主誤判局勢,撰寫《卡斯楚的臨終時刻》。次年(1993),財經雜誌《富比士》(Forbes)同樣誤認,舉該書作者是美國有史以來,最重要的500位記者之一。
當時的人都說,古巴「奄奄一息」,因為佔其八成貿易的蘇聯與東歐集團,業已背盟棄義,絕塵他去。古巴的進出口物資急遽下降,食品嚴重短缺。很具體、也很鮮明的指標是,短暫兩個寒暑,古巴的人均體重減少十公斤。
美國絕不袖手旁觀,是緊抓時機,落井下石,祭出新法。依法,山姆大叔要求,兩國關係若要正常化,不難,古巴必須放棄社會主義,卡斯楚昆仲走人。
美國以為古巴形將就木,備妥棺木,準備上緊最後一根螺絲。沒有想到,孤家寡人的古巴只是更新,不舉白旗。對於島國依舊完整存在,《紐約時報》因此大惑不解,以社論表示,古巴以前威脅美國安全,現在是「政治上,讓人迷惘。」
二十多年來,古巴並無春風,卻是否極泰來。這個過程若是讓人迷惘,原因是美國與古巴的關係有兩種;古巴的內政表現,也有兩種。
第一種古巴,美國「欲迎還拒」。2014年底,兩國同時宣布關係將要正常化;2015年建交,七、八月兩國外長分別前往華盛頓與哈瓦那,主持首次升旗典禮;2016年2月,雙方簽約通航,美國可望每日將有110航班,直飛哈瓦那及其他城市,3月,美國88年來第一位造訪古巴的總統,即將成行。
然而,未來國會若是仍然拒不修法,美利堅國民前往這個海島,理由五花八門,可以是探親、交流、考察、學術活動、市民團體互訪……就是不能填寫「觀光」!
第二種古巴,美國「欲拒還迎」。美國在1962年開始封鎖古巴,1970年代局部改善,功敗垂成。1980年代雷根上台,升高封鎖。民主黨的柯林頓簽署兩個法案,小鬆大緊。
共和黨的小布什成立「促進古巴自由化委員會」,以3600萬美元完成近5百頁報告,鉅細靡遺,儼然自居王師,就要空降海島,改造古巴。但是,就在此時,美國另定特殊法案,照顧自家農業,因此過去十多年來,美商佔有古巴農產品進口值的比例,最低16%,最高曾達42%。
古巴的內政也有兩種風貌。
本書呈現的是一種,雖然這個實體相,難免夾雜些許誇張的成分。
惟有趣的是,即便全書以負面角度描繪古巴,作者的筆尖倒也透露了另一種古巴的面貌。六十歲的牙醫認真敬業,幫作者洗牙45分鐘。作者準備付錢,沒想月薪僅折合30美元的醫師說,使用健保包含牙醫在內,「沒必要付錢」。
這是因為,古巴人創造的價值,已經先由人民授權政府,從中抽取部分,不分滂沱大雨或涓涓細流,都要匯流注入水庫,政府再設水管,將水導向人們的基本需要,優先滿足醫療保健以及教育。
古巴的人均壽命與美國相當,嬰兒死亡率低於美國,原因在此。這讓我想到,2015年七月我們在哈瓦那,拜會在圖書館工作的彼得與蘇珊娜(Pedro and Susana Urra)。
銘如詢問,老城區何以房舍老舊。彼得想了一下,他的回覆是,古巴的資源有限,政府說醫療保健與教育的提供,應該放在前面,房舍也很重要,但假使入不敷出,只好稍往後排。
不但國內醫護成績斐然,古巴人溺己溺的國際主義實踐,也很可觀。馬英九在2007年誤解古巴,曾說「台灣不要古巴化」,去年起改口,至今至少兩次表示,台灣要學古巴的醫療外交。
革命成功後次年,古巴就已啟動海外醫療服務,近鄰智利遠邦非洲,無遠弗屆,到了1999年,古巴擴大規模,成立「拉丁美洲醫學院」(the Latin American School of Medicine, ELAM ),免費培訓第三世界國家的醫護人員,不是只救急提供魚貨,還要授予釣竿使其自立。
至今,完整接受這些六、七年醫學教育的人數,超過五萬,包括2002年獨立的東渧文之第一批醫生(八百多位)、 中國醫學生首批101位在2013年畢業 ,美國低收入戶累積也有250位。
1995年,台北的刊物《島嶼邊緣》呼籲慈濟發揮愛心,協助古巴;如今,慈濟前往佳勒比海國家義診時,多與古巴合作,捨此則人手不足,成效難以彰顯。
近年來,古巴曾有研議,要對海外前來習醫的人,收取部分費用。 古巴現在才作調整,算是晚了。反觀美國的作法,讓人難以恭維。小布什在2006年開始執行「古巴醫護專業人來美專案」(Cuban Medical Professional Parole Program),10年來總計有7117位專才,利用古巴派往海外行醫的機會,就近取得簽證,移民美國。
兩國關係正常化後,2015年的人數不是減少,是另創新高,達1663人。 《紐約時報》歷來支持美國的外交政策,但對這種公然挖腳,並且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對古巴利誘,致使其人才外流惡化的作法,「格外難以接受」,曾經撰寫社論,大聲譴責。
醫護之外,古巴體育選手在海外滯留不歸的情況,也因為兩國關係的改善,致使移民人數不減反增。以台灣最熟悉的棒球選手來說,2014年走60人,2015年前9個月是102人! 即便這些外流者不全是好手,仍有十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水準,具有潛能成為美國職棒選手。
1993年以後 ,經年累月有體育人才流出,按理說古巴棒球隊的元氣必受重創,實則未必,這又是一項讓人迷惑的表現。去年11月,「世界棒球12強賽」在台北舉行,台灣29年來第一次擊敗古巴,但最後是「中華隊很強,就是沒有進入8強」;至於古巴,仍獲晉級,前往東京爭雄。另一方面,至今舉辦39屆的「世界盃棒球賽」,古巴勇奪25屆冠軍。
不過,展現古巴體育運動實力的最佳指標,可能不是棒球,是夏季奧運比賽。
夏季奧運總計已經舉辦27次,革命之前,古巴表現平平,其後參賽12次,成績耀眼。冠亞軍獎牌總數197面,在所有國家排名第16。若是更為科學地比較,考量參賽次數與人口規模,那麼,古巴每一千萬人參賽一次,平均得到14.93面獎牌,僅次於芬蘭的23.08面,以及匈牙利的19.31面;亞洲較好的南韓與日本,分別是3.03面與1.49面。美國是2.86面,俄國是7.67面。
醫療保健與體育運動的表現秀異,加上百分之百的識字率,以及從幼兒園至就讀博士的受教機會,不因經濟地位而有差別,都是政府從全國收入提撥部分而集體支付,不是讓學生個別交費,這就使得古巴在聯合國的「人文發展指數」,素質優秀、名列前茅。
2006年底,「世界荒野生活基金」(the World Wildlife Fund)發佈報告,指全球各國當中,能夠兼顧這個指數與「生態足跡」,就是古巴, 只有古巴人文指數高但耗能低,能夠永續發展。與此對比,美國的人文發展指數雖然略高,但資源消耗太多,生態足跡是古巴的4倍多。
再者,依據世界銀行等官方資料,相較於東歐、中歐、蘇俄與中亞等國,至2013年為止,古巴在人均所得之實際成長率、嬰兒死亡率,以及人均壽命的表現,均是略勝一籌。
然而,古巴不是天堂,雖然海內外人士,不乏心懷希望,期盼這個島嶼國家能夠作為示範,實踐不同的發展模式,亦即現在不是,但仍要爭取未來是社會主義,「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互助而環保,不是競爭而鼓動消費主義。
然而,行走古巴城鎮鄉村行之時,羸弱的古巴人雖然罕見,但古巴一般人的消費不足,並非遊記或新聞的向壁虛構,特別是海外別無親友匯款的人,以及經改革過程受到損害的弱勢群體,食衣住行都有欠缺,是真實的故事。
反觀台灣在內的許多國家和地區,為了享受便利、反遭便利制約,有人消費仍有不足,但總體消費卻是過量,更有不少人的個體消費流於浪費,在此情境下,任何對古巴的期許,除了同樣必須用來反求諸己,也得注意避免落入陷阱,不能流於站著說話腰不疼、甚至是說風涼話的譏諷。
美國是比較開放與民主,但對外仍有帝國行徑,鑄成災難與悲劇。對內,每24小時就有一位或更多非裔美國人遭警察殺死,美國監獄關了全世界四分之一的犯人,美國的情治單位對社會運動的滲透,擴大了學運、社運的派系與徇私,並使其在1970年代,走向暴力。
拉美國家除烏拉圭,古巴是唯一社會治安平和的國家,但不談來自世界首強雷霆萬鈞的攻勢,僅說美國縱容反卡斯楚群體的破壞,幾十年來,他們在古巴境內累計發動8百多次恐怖攻擊,造成3478人死亡、2099人受傷,傷害農作。
在此壓力下,誠如美國學運老將、民意代表與教授海登(Tom Hayden)所說,古巴不但存活,還有醫療保健、體育教育等優秀表現及國際主義的實踐,「贏得大多數國家的敬意」,容易嗎?
除了若干地方使用「傳說」,顯得失實之外,本書的鋪陳有其所本。但是,如同任何表述,即便是長期觀察、寓居其間而完成的見聞與記錄,也都無法捕捉全豹。
因此,閱讀本書描述的古巴,對照這篇短文的簡略補充,讀者也許會從內心產生《紐約時報》式的迷惑,但又不在此停留,而是激發另一股好奇,前進再作發覺與探討,產生因人而異的古巴認知與書寫。
寫於2016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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