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江雅綺：谷阿莫事件──被忽視的著作人格權與言論自由

關於谷阿莫的「X 分鐘看電影」系列與侵害著作權的爭議，媒體上已經有許多快評，針對影片著作權的「合理使用」是否成立做出分析。如果有看過相關文章的讀者，也就明白，究竟谷阿莫電影系列是否合理使用，不可一概而論，而需要回到每段影片、一一檢視合理使用的要件：也許有某些影片，谷阿莫的評論創意多、對影片價值影響小；另一些影片，則介紹成分多、對影片價值影響大。每一段影片中，最困難、也最核心的傷害著作利益的判斷，終究還是需要法官做最後的判決。

然而，不論谷阿莫的電影系列是否合理使用，這都只是著作財產權的範圍。法律對著作的保護，包含著作財產權和人格權。依據《著作權法》規定，著作人格權大致內容如下：

一、公開發表權：著作人就其著作享有公開發表之權利。例如寫日記，寫的人不想公開發表，他人不可以強行公開；

二、姓名表示權：著作人於著作之原件或其重製物上或於著作公開發表時，有表示其本名、別名或不具名之權利。例如原創作人想寫筆名「瓊瑤」、「金庸」或署名為「無名氏」，亦皆屬其自由；

三、同一性維持權：著作人享有禁止他人以歪曲、割裂、竄改或其他方法改變其著作之內容、形式或名目致損害其名譽之權利。

著作人格權的法律責任

不同於著作財產權侵害重點在於賠償金額，侵害著作人格權的法律責任，不僅包含賠償金額，更包含名譽與更正的要求，如依據《著作權法》第85條，受害人得請求：

一、損害賠償：「侵害著作人格權者，負損害賠償責任。雖非財產上之損害，被害人亦得請求賠償相當之金額。」

二、更正內容或回復名譽：「被害人並得請求表示著作人之姓名或名稱、更正內容或為其他回復名譽之適當處分。」

與侵害著作財產權的情況相同，侵權人也有可能吃上刑事責任，如依據《著作權法》第93條，侵害著作人格權者，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或併科新台幣50萬元以下罰金。

由於谷阿莫的電影系列是以其他著作人的影音內容為基礎材料，再加上個人的剪接、評論配音等後製，完成介紹或評論該影片的效果，這就涉及上文中所提到的「同一性維持權」，以至於有侵害著作人格權的可能。

合理使用，仍可侵害著作人格權

不過，同一性維持權的重點，在於是否因為這些歪曲、割裂、竄改或其他方法改變其著作之內容、形式或名目的行為，造成著作人名譽受損。類似這樣可能侵害著作人格權的狀況，在目前網民熱議的「戲謔仿作」類型中，正是高危險群。因為以他人的影音內容為材料，加料二次創作以達戲謔、諷刺的目的，固然是網絡文化的特色。但戲謔、諷刺或讓他人名譽受損，其間也往往僅有一線之隔。

許多讀者已從谷阿莫的自辯影片中了解，著作財產權的侵害，若成立「合理使用」，則可以免責。但很多人大概沒注意到，著作人格權的侵害，沒有類似「合理使用」的規定。換句話說，即使成立「合理使用」，著作人還是可以「這些合理使用的行為，讓我名譽受損」為由，主張著作人格權受到侵害。英國在2014年的修法中，已將戲謔仿作（parody, caricature and pastiche）明文規定為「公平處理」（fair dealing，類似合理使用的概念）的類型之一，但英國同樣承認著作人格權，因此在符合法定要件的情況下，著作人還是可以主張戲謔仿作者侵害人格權。

不過，已經習慣剪貼現有的圖片影音、後製加工以達戲謔或諷刺效果的網友，也不用過於恐懼。《著作權法》第 1 條，開宗明義就提到，立法目的為保障著作人著作權益、調和社會公共利益及促進國家文化發展。此外，更高位階的《憲法》第 11 條，也明文規定：「人民有言論、講學、著作及出版之自由。」對著作人格權的保護，同時要考慮言論自由與公共利益的平衡。以谷阿莫的電影系列為例，一般對電影的評論，是一種言論的表達，受到言論自由的保護。

一年多前造成香港社會反彈的「網絡23條」草案，香港網友擔心因為版權法（著作權法），將會導致網上的言論及創作自由受限，反映出著作權與言論自由息息相關。因此，當台灣目前多數著作侵權案例，重點仍在於爭論著作財產權與合理使用的時候，著作人格權與言論自由之平衡，並非人們關注的重點。或許這也反映了，人們對台灣言論自由的空間尚感滿意，不至於擔憂未來可能以著作權法為名漸漸收緊言論空間。

（江雅綺，國立臺北科技大學智慧財產權研究所專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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