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5月7日止,以色列監獄裏,超過1500名巴勒斯坦囚犯正為了爭取獄中人權、反抗不人道待遇,絕食抗議進入第21天。以軍監視下的約旦河西岸,眾多巴勒斯坦民眾加入大規模抗爭行動──和平靜坐、絕食、罷課、罷工、罷市、遊行,伴隨着一觸即發的警民衝突。
一牆之隔外,以色列人剛度過一整周猶太屠殺紀念日的緬懷活動,以及勞動節、建國紀念日連假,回到星期天的工作崗位。報紙、電視新聞裏,那些不時以「恐怖分子」之姿登上版面的巴勒斯坦鄰居,三週以來正以和平發起的群眾行動,陪囚犯苦撐著等待以國讓步、呼應訴求。然而,縱然國際社會陸續加入民眾響應絕食,這話題在以色列國內敏感得鮮少展開討論。
實際上,絕食與以色列50年的佔領──「Kibush」,意即「征服異族的土地」,以色列人政治圈裏有如毒藥的禁忌詞彙──息息相關。
為削弱群眾支持,以國政府正有計畫地將絕食者移監隔離,並宣稱數百名囚犯已放棄絕食,巴以政府雙方各執一詞。監獄外,有以色列民眾大烤 BBQ 挑釁。各地也零星傳出以軍攻擊疑雲──幾處民眾靜坐的帳篷,突然遭受催淚彈爆炸釀成的大火;市場裏的支持群眾遭催淚瓦斯與流彈攻擊,數棟倉庫付之一炬;傷患縱使在醫院裏,仍無法躲開以軍發射震撼彈(stun grenade,又稱閃光彈)、橡膠子彈及催淚瓦斯造成的濃煙及恐慌。
我所在的約旦河西岸城市 Nablus,自1968年起率先開啟巴勒斯坦人獄中絕食的歷史先例;市民團結一致、支持囚犯的情緒激昂。縱然如此,在近日救護車四處奔波的笛聲裏、在暌違五年的巴勒斯坦地方大選前夕,人們仍無法不掙扎於長達半世紀絕食歷史以來,曾潰散失敗的陰影。
期待和平抗議能帶來一線曙光的巴勒斯坦民眾,正進入信心最受考驗的一周。
以色列濫用行政監禁
以軍發言人表示,近日將調查數起「不尋常」衝突,解釋軍方的武裝攻擊通常出自「維安」(crowd control)需求。究竟是巴勒斯坦民眾先丟石塊、還是以軍先持槍動武?這樣的羅生門數十年如一日,是巴以國土衝突縮影。1967年六日戰爭、以軍佔領巴土後,失去家園的巴勒斯坦人也開始大量被抓入以色列監獄。自那時起,25至60歲巴勒斯坦男性中,40% 以上都被以色列逮捕過, 70% 以上的家庭都至少有一人在監獄裏。50年來,約旦河西岸及加薩地區共計有85萬巴勒斯坦人遭拘捕,包含未成年兒童,及廣受國際爭議的「行政監禁」(administrative detention)囚犯。
「行政監禁」是針對潛在威脅者的拘捕行為,雖未有犯罪事實,但因「機密證據」遭以色列當局逮捕。犯人無法得知自己在什麼原因下受到指控,亦不得循法律途徑辯護。拘期由六個月至數年不等,甚至可無限延長。
如此諜對諜、將對方視為潛在威脅因子逮捕,源自以色列恐懼失去家園的歷史情結。無論自身是否造成「潛在威脅」,在不對等的權力關係裏,許多巴勒斯坦人自懵懂的歲月就嚐過牢飯的滋味。
據以色列人權組織「B’Tselem」調查統計,自1989年巴勒斯坦人大規模反抗佔領行為的第一次大起義(First Intifada)至今,光是政府願意提供的資料,就顯示每個月有數百至數千名巴勒斯坦人被以色列國防軍(IDF,Israel Defense Forces)及「沙巴斯」(Shabas,監獄局,IPS,Israel Prison Service)行政拘捕。巴勒斯坦人權團體 Addameer 統計,目前以色列監獄裏約6500名巴勒斯坦囚犯中,有536名屬於行政監禁。過去5年來,遭行政監禁的人數更逐年上升。2015年刺刀起義(Knife Intifada)後,18歲以下的行政犯大幅增加。
誠然,國際社會有條件容許各國政府在遭逢某些極端威脅的情況下,主動採取行政拘捕。然而以此為名的監禁手段,仍被人權支持者視為違反聯合國兩公約(ICCPR,B公約,公民及政治權利公約)。國際特赦組織曾研究指出,以色列當局以行政監禁作為手段,鎮壓巴勒斯坦地區合法及和平抗爭的運動者。Human Rights Watch 也曾指出,以色列政府過度濫用例外事件的特權,有逃避法庭審理的正常程序之嫌。
行政犯是巴勒斯坦囚犯中,發起獄中絕食的主要一類,他們以個人身分,反抗不知為何遭監禁的罪狀。以色列監獄內史上絕食最久、苦撐94天的巴勒斯坦囚犯穆罕默德.阿奇克(Muhammad Al-Qiq),即是遭行政監禁的新聞記者。
近日各地民眾「挺囚犯」的活動中,也不難看見幾個熟悉面孔,是過往在獄中絕食抗議的行政犯。譬如30歲出頭的律師穆罕默德.阿蘭(Mouhammad Allan),曾為了力抗監禁延期,絕食65天至陷入昏迷,面臨腦部差點受損的邊緣,以色列終於讓步。投身伊斯蘭聖戰組織(Palestinian Islamic Jihad)的麵包店老闆卡爾德.阿德南(Khader Adnan),更是在遭受行政監禁10次、絕食抗議成功2次後,被巴勒斯坦人視為絕食抗議的精神象徵,同時,被以色列視為頭號威脅。
難以探視、缺乏人權的以色列監獄
以色列監獄裏的許多巴勒斯坦囚犯,確實因「犯罪事實」而身陷囹圄。走在約旦河西岸──這塊在以色列政治正確的用語裏被稱為朱迪亞—撒馬利亞(Judea and Samaria)的土地,如果細問當地人,幾乎每位都有熟識的家人或親戚吃過牢飯。
阿斯卡爾難民營社區(Askar)秘書安賈德.拉斐(Amjad Rfaie)曾因參與反佔領家園抗爭多次進入監獄。他回憶1982年12歲時,看着黎巴嫩人抵抗以色列的入侵,走在巷弄狹窄的難民營裏,也梳理了自己家族原來因土地遭猶太屯墾者強佔、而被迫遷入難民營的命運。「那是懵懂的我,第一次被啟蒙什麼是『佔領』、什麼是『抗爭』。」他開始拿起石塊,反抗佔領;也因石塊,而在15歲第一次被送入監獄。
在監獄裏,他認識了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後文簡稱巴解組織,PLO,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法塔赫(Fatah),甚至有些懷念:「當時長輩會幫我們上課,獄中像是一個學術殿堂。」
發起這次大規模絕食抗議的精神領袖馬爾萬.巴爾古提(Marwan Barghouti),也是年紀輕輕的15歲第一次入監,他自年少即因投身起義、對抗以色列軍方,而被判謀殺罪、五條無期徒刑及40年監禁的政治犯,如今已57歲。在一封藉「巴勒斯坦囚犯日」向全世界宣告絕食開始的信件裏,他描述絕食抗議的緣由、獄中惡劣的環境、獄卒侵犯人權的待遇,及數點主要訴求:結束行政監禁、取消隔離囚禁、落實醫療照護、開放家屬探監、裝空調、整修廚房、讓囚犯保留書報和衣物等。在信件中,他除了聲明爭取基本人權的訴求外,更數次提起「佔領」,並以此作結:「只有(當以色列)結束佔領行動,才能結束這樣的不正義,標誌和平的來臨。」
以色列佔領下的巴勒斯坦,嫌犯面臨的非人道待遇時有所聞。今日監獄6300名囚犯中,有300名未成年人。Human Rights Watch 報告顯示,許多兒童在沒有成年人或律師在場的情況下,被以色列軍方帶走,甚至遭行政監禁。獄中傳出的虐囚事件則令人髮指,獄中女性甚至遭木棍姦刑、或被命令由家人強暴處罰。
縱使這50年來,20%的巴勒斯坦人都至少入過一次監獄,親屬想探監卻極為困難,除了只限一等親提出申請外,申請程序的繁文縟節也曠日廢時,更別提監獄裏的審問、簡陋的環境、煎熬的孤單。50年來,有206人的性命在囚禁期間結束,其中許多肇因於醫療疏失。
政治、歷史與資訊戰
絕食似乎是囚犯為爭取權益可敲的唯一一扇門,但絕對不是條輕鬆的路。特別在以色列官方認為獄中絕食違法、囚犯訴求無理之下,絕不可能輕易與之妥協。巴爾古提等長期拘於獄中的政治犯,已被移監隔離;各地支持的群眾,也由警方監控。
1968年起的絕食歷史中,囚犯以絕食抗議獄卒的身體虐待,並訴求沙巴斯提供棉被、衣物、書籍、和紙筆給囚犯。在達到一定程度的訴求前,由個人發起的絕食,通常撐持兩到三個月;由群眾發起的絕食,則大多撐一個月。
和今日抗議最類似的,是2012年的絕食抗議。這場巴勒斯坦第二次起義(Second Intifada)以來規模空前的群眾響應行動,同樣由囚犯日開始進行獄中絕食,人數和今日差不多,在28天後,以色列當局同意減少採取行政監禁、停止隔離囚犯,並開放自2006年以巴衝突的夏雨行動後、加薩親屬被禁止許久的探監權。不過,法塔赫被指出參與度不高、不夠團結。五年後的這一次絕食抗爭,法塔赫則成為大主角。約旦河西岸,舉目盡是黃色旗幟。
巴勒斯坦囚犯爭取權益好幾年,未曾像這次這麼獲得民眾迴響。很大的因素,和馬爾萬.巴爾古提有關。巴爾古提是一支 Ramallah 地區的望族,不但是巴解組織的忠實支持者,更出了不少書寫家園情感的文學家,譬如詩人穆里.巴爾古提以家鄉為名的小說《I Saw Ramallah》(台譯:回家──橄欖油與無花果樹的記憶),於中東地區膾炙人口。巴爾古提最為人知的事跡是參與發起了兩次大起義,謀殺過不少以色列軍人。隸屬溫和派政黨法塔赫旗下武力分支的他,不但獲得法塔赫主政的西岸民眾支持,連打對台的哈馬斯所掌控的加薩走廊也有不少追隨者。他被視為最可能成為下一任巴解組織主席、巴勒斯坦總統,照片被放上旗幟,承載着許多人的期待及情感。
然而,挺絕食場合舉目盡見的法塔赫代表色鮮黃色,也因乘載着鮮明政治立場,讓部分民眾卻步;尤其是支持獄中囚犯訴求,但不偏愛社會活動與政黨掛勾的民眾。這包含了中間派選民,以及哈馬斯死忠派選民。
大多數挺絕食的支持活動現場,仍以巴勒斯坦旗幟為吸引眼球的主視覺焦點,人人扛着國旗上街,或以象徵國旗的紅色、黑色、白色、綠色進行彩繪。巴勒斯坦旗幟即使尚未獲得全世界所有國家認同,依然在聯合國觀察員的身分下和以色列強烈抨擊下,於2015年終於在美國紐約聯合國總部緩緩升起、飄揚,這也是巴勒斯坦人人都驕傲得帶上街頭揮舞的幸運物。
有些遊行現場,則是大面積的鮮黃色壓過了國旗色,這就看民眾買不買單了,大部分人依然會為了主訴求挺絕食,而加入支持,順便帶上其他物事亮相,以稀釋目光。例如獄中親人照片的舉牌道具、或黑或紅或綠彰顯不同政治傾向的 Keffiyeh(巴勒斯坦圍巾)、帶有巴勒斯坦長條地圖的巴解組織旗幟、漫畫版手鐐反銬人物的 BDS(Boycott, Divestment and Sanctions,抵制、撤資、制裁)運動貼紙、哈馬斯綠旗等。
對一般溫和派民眾來說,看見不同立場的人物為了挺絕食而齊聚一堂,相當鼓舞士氣,例如屬於伊斯蘭聖戰組織的前行政犯穆罕默德.阿蘭也現身群眾裏。許多大學生告訴我,他們從未想過,這次大家能團結一起。
不過,我在一場以音樂會、行動劇、演說為主體的和平會場中,看見不同立場的政治人物共同坐在第一排,卻也在過程中看見台下民眾突然打起架來──原來是伊斯蘭聖戰組織的卡爾德.阿德南來到現場,卻沒有被受邀坐在第一排,有些人為他大抱不平。現場青年們脖上綁著黑白相間、具國族象徵的 Keffiyeh,手勾着手,在座位與遊行群眾間撐住一條人龍、維持秩序,顯然零星的衝突並不少見。這次因為勞動節連假的許多示威活動,匯聚了民眾積極支持的動能。
因此,在全國罷課、罷工、罷市後,愈來愈多民眾自發性加入餓肚子的行列。Nablus 市中心廣場旁,幾名前行政犯、醫師、老師自發性搭起帳篷,只靠水與鹽巴度日,今日來到第8天。身為巴勒斯坦醫療救濟社會(Medical Relief Society)理事長的醫師格哈森.哈姆丹(Ghassan Hamdan)說,這是他第一次絕食。國際社會太沉默,他想告訴囚犯他們不孤單,同時反抗佔領行為的非法性。
然而和平抗爭之外,自上周法塔赫發起「憤怒之日」(Day of Rage)起,警民衝突也開始升溫。當以色列軍警擁槍砲彈械自重,巴勒斯坦人唯能以 Keffiyeh 蒙住口鼻,燒輪胎作路障,躲在建築物後方,以古老的投石器(sling)或彈弓回擊。近日,巴勒斯坦烽煙四起,考驗着民眾和平挺絕食的決心。
同時,這也是一場嚴酷的媒體與心理戰爭。無國界記者發布的最新世界新聞自由指數報告裏,無論以色列、巴勒斯坦的新聞自由都慘不忍睹。沒人能接觸以色列獄中真實情形,巴以雙方是否為求成功,策略性拋風向球,未有定數。當我的巴勒斯坦記者朋友在臉書呼籲:「體諒囚犯,別上傳美食照片」時,沙巴斯也對報社發出疑似馬爾萬.巴爾古提中計偷吃零食的影片。
這一場挺絕食面臨的另一考驗,還有歷史。
過去失敗的絕食案例,仍然令企求和平抗爭的巴勒斯坦民眾,感到一絲恐懼。2004年的絕食抗爭,在沙巴斯隔離幾位初次絕食的領袖、限制囚犯與親屬的接觸,並進行鎮壓後,19天即潰散。2014年,800名囚犯絕食爭取以色列官方承諾限制行政監禁的使用,然而到了第63天,人們放棄了,目標則尚未達成。有些囚犯則在爭取權益的過程中死亡。最早的案例是1970年的囚犯阿卜杜阿卡迪爾.阿布阿爾法罕(Abd al-Qader Abu al-Fahm),在被強迫灌食的過程中失去性命。今年5月2日,30歲的絕食支持者馬贊.阿馬赫瑞比(Mazan Al-Maghrebi)在家中帶着腎衰竭過世,成為這場抗爭第一位犧牲者。
山雨欲來
我們無法將這次巴勒斯坦囚犯於以色列監獄的絕食抗爭,與過去一概而論。
在累積了過去抗爭失敗的信心打擊、以及馬爾萬.巴爾古提發起的群眾響應後,在進入第四周、緊張情緒升溫的拉鋸戰裏,以色列政府及巴勒斯坦群眾雙方都很清楚。時間愈長,衝突將愈擴大。這一場抗爭若持續下去,無論結果如何,將有一方要付出代價。
以軍發射催淚瓦斯、震撼彈、橡膠子彈、真槍實彈不手軟,然而對見過大風大浪的巴勒斯坦來說,皮肉傷害並稱不上最大的犧牲與打擊。最大的打擊,將會是一旦中途放棄、再次失敗,將長久失去力捍家園的尊嚴。許多人說:「不等到最後,不能輕易下結論。絕食是我們最後的武器,我們已承擔不起再一次的失敗。」
上周四,全巴勒斯坦相約罷工、罷市、罷課一天,表示對囚犯的支持。罷課或許容易,然而罷工罷市是否能團結一致,原本令人懷疑。令人驚訝的是,當天,Nablus 市區 99% 鐵門全都拉起,人們一面訝異商家的團結、一面笑說找不到食物吃,倒也在餓肚之餘,家家戶戶分享起來。傍晚時,群眾參與廣場示威活動,周遭的小攤販,是我當天所見罕有最積極的商業行為。
這股團結的動能,究竟純粹來自自發性的團結力量,抑或背後有官方命令促成,依舊值得觀察。下周六,西岸即將舉行睽違10年的巴勒斯坦各城市代表選舉,原本也有投票權的加薩地區,因哈馬斯不承認西岸政權,反對選舉而缺席了。這場自2006年兩黨衝突起就停擺的大選,使人們看見分據山頭的政治現實。然而西岸當地民眾大多依然懷抱希望,他們耳目一新,訝異這回人們跨越黨派,站在一起,支持同一訴求。
事實雖可形容,價值總無法清楚陳述。在宗教、族裔、國家或地區的模糊交界裏,縱然偶可看見金髮碧眼的猶太裔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民眾站在一起,但兵戎相見的攻擊事件也未曾少聽見過。耶路撒冷、希伯崙地區,始終有惡性循環的潑糞或扔衛生紙事件。以色列朋友聽起約旦河西岸支持囚犯絕食的團結高漲情緒,大多莫名地感到害怕。我的網路時有時無,手機裏偶爾出現詭異回音──不意外被剝奪自由的情境裏,諷刺的是,來回穿梭邊界如我的外來者身分,竟仍成為大多數朋友獲取敵方訊息的橋樑。
該如何告訴難以自由移動的雙方,牆的那一邊,正撐持着什麼樣的信念?你如何在面對眾多歷史節日的詭譎時刻,告訴一牆之隔的兩方,一邊的慶祝建國、竟代表着另一邊流亡的開始;一邊的失去家園、代表着另一方獲得了家園?
該如何形容對方口中的「恐怖分子」?擦着指甲油的女孩,翻找地面的石塊,小小的拳頭裏堆滿了最古老的武器。還在發育的兒童,已懂得拋擲輪胎、投石器,甚至空中接住催淚瓦斯罐拋回以色列軍方。我問他們,輪胎哪裏來?「妳有沒有到過那座山頭呢?或那一座?」他們笑着回應。
我想起曾在山路上看過堆疊滿谷的廢棄車輛,有如科幻片場景。薩伊德《流亡者之書:最後一片天空消失之後的巴勒斯坦》中尚.莫爾(Jean Mohr)拍攝的場景,在30年後的今日依舊。而廢金屬可回收,廢輪胎原來常常這麼用。有些人不參與抗爭,而是在結束後默默地沿街掃視,撿拾廢金屬、催淚瓦斯罐,拎回家種花。
兒童自小學習的生存智慧裏,少不了自保的急迫性。互不信任的歷史情結、自保或相互攻擊的順序矛盾,都使得國際抨擊以色列違反比例原則、相信比例原則就能解決一切的理想,顯得天真。究竟該如何衡量精準的比例原則?他們將會繼續受傷、繼續被逮捕入獄,在獄中絕食或在此絕食。而以色列軍方的攻擊行為只要牽涉「防暴」(群眾控制),即可泰然免責。
巴勒斯坦人受傷後,最常被寫入報導的是:只有四肢受傷、沒有生命危險。然而反覆的手疼腳拐,仍可以漸漸摧毀你的信心,讓你對這塊土地究竟是不是自己家園的踏實感開始動搖。無論支持絕食、或反抗佔領,都是一連串歷史的延續。
以色列同樣不會輕易認輸,倘若輕易讓步或妥協,巴勒斯坦廣大民眾將會認識到,絕食會是未來最好的武器。不過,若冒險使 絕食中的馬爾萬.巴爾古提承受生命威脅,他們亦擔憂巴勒斯坦人是否將不惜再一次起義。人們總希望捍衛自己的家園,特別是失敗將要蒙羞之際。接下來的日子裏,雙方恐怕將孤注一擲,不會善罷甘休。
巴勒斯坦絕食者最大的敵人,包含了力量強大的以色列政府,也包含了自己人民團結程度的考驗;然而以色列最大的敵人,不會是飢餓的囚犯,不會是拋擲石塊、輪胎後就入獄的「恐怖分子」。以色列最大的敵人,或許是自家民眾的自覺。猶如多數人難以啟齒的 Kibush,彷彿一旦說出口,就聽見其行為正當性搖搖欲墜的聲音。巴勒斯坦人以絕食爭取人權的苦戰,和以色列獲得更多國土的時間正恰恰雷同。
五十年來,以色列監獄裏的巴勒斯坦囚犯不只是金屬條後方的囚犯,而是受困於一塊鯨吞蠶食的家園土地裏,失去自由的鄰人。一個國家的人權指標,可以觀察其對待囚犯的態度;如何將鄰居作囚犯對待,更是世上罕有的特色難題。
巴勒斯坦人並不善忘,亦輸不起讓一次團結的契機再次成為泡影,重挫心灰意冷的民族命運。此刻,他們太需要這一場勝利,寧可性命相搏、以沉著的飢餓作為武器。以色列或許可以選擇忽視,或者再一次標籤化這群「恐怖分子」的激進,以團結以色列內部的聲音;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持續逮捕,將有一天要揭開自己強佔豪奪的事實與瘡疤,面對風雨欲來的另一次起義。
(廖芸婕,自由記者,文字與影像工作者)
英國留下的爛攤子
以色列不强硬,在中东连立锥之地都不可能存在。以色列复古的历史不言而喻,麻烦了解一下阿拉伯人鸠占鹊巢的历史再来放屁吧,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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