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來信：極右翼勝選，反移民浪潮與住房危機合流｜Whatsnew

11月22日落下帷幕的荷蘭大選，交出了一份讓人吃驚的答卷：被稱作「荷蘭特朗普」的極右翼政客 Geert Wilders 獲得總票數的23.7%，贏下了37個席位，他所領導的極右翼政黨自由黨（PVV）成為了荷蘭議會的第一大黨，並且甩開第二名的黨派的25席一大截。這是PVV自2006年成立以來表現得最好的一次，也是荷蘭選舉史上極右翼政黨贏面最大的一次。這場極右翼大勝，也引發了是否會推波助瀾全球極右浪潮的擔憂。

荷蘭政治採用的是比例代表制，組閣成功一般需要超過議會席位半數，也就是75席以上。單一黨派很難直接達到這個席位數，一般會需要跟其他黨派開展組閣談判。

由於 Wilders 在政壇多年以來的狂人形象和民粹主張，大多數其他黨派已經明確表示，將拒絕跟 PVV 組閣。因此 PVV 雖然拿下了第一，卻可能繼續被一個少數派政府排除在內閣之外。不過，民意的高漲卻是事實，政壇無視再忽視這股力量。不管是入閣執政、還是作為在野黨，PVV 所代表的極右翼聲量都將遠超從前。

反移民浪潮與住房危機的合流

其實，本次大選之前的多家民調已經預測了 PVV 可能會成為第一大黨，但沒想到贏面會這麼大。

Wilders 是荷蘭政壇的熟人了，活躍了有二十多年，他以反伊斯蘭著稱，提倡要關掉荷蘭所有的清真寺。自2006年參選以來，每次大選他都能斬獲一些議席，但從未像這次這樣成功。

關於極右翼選民的投票傾向，一種觀點認為，一個國家的總人群中，可能就是會有穩定的一部分比例，不管怎麼樣，都會給極右翼投票。這個比例因國家而異，從荷蘭的過往二十年的情況來看，一般是在總人口的10%左右。

但這次的選舉結果中 PVV 的得票高達23%。也就是說，幾乎每四個投票了的荷蘭選民中，就有一個人在給極右翼政黨投票。而這還只是 PVV 單個黨的得票情況。如果算上同樣也被歸為極右翼政黨、但體量較小的 FVD（三席），比例還會更高。

上一次極右翼政黨在荷蘭掀起大聲浪是在2017年。彼時，藉着敘利亞難民潮涌入歐洲的「東風」，Wilders 藉着其反移民、反伊斯蘭、推動荷蘭脫歐公投等政策吸引了不少眼球。在那之前的一年，英國選擇脫離歐盟，特朗普當選了美國總統，法國的勒龐、意大利的五星運動都在向政治權力中心發起衝刺。

那一波的右翼民粹浪潮，在歐洲以馬克龍的當選而暫告段落，但它如今再度捲土重來。對移民的敵意仍然是其浪潮的核心，不過這次的重點略有不同。2017年大選時，荷蘭政客們對移民的主要攻擊，是恐怖襲擊風險，是對穆斯林群體在文化上的反感。而2023年的這一次，則主要關注由於移民涌入帶來的「生存資源」搶奪。

在疫情和俄烏戰爭之後，歐洲普遍物價飛漲，通脹居高不下，對生活質量下降的體感是普遍存在的。而住房是首當其衝的問題。

住房危機可能是荷蘭過去三四年間除了疫情之外最主要的民生危機。找房太難了，但誰該來背鍋呢？左翼指責右翼政府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對公共福利的投資太少，右翼指責是移民太多搶佔資源。

一個有趣的細節是，就連 Wilders 這樣以反穆起家的民粹老手，在競選時都提到，可以先把他的反伊斯蘭議程擱置一邊，因為眼前荷蘭社會有更重要的議題，那就是民生：怎麼讓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成本降下來？從結果來看，這一招也許是有效的，爭取到了許多不滿於高通脹、高物價、高房價的選民的票。

中右翼選票流向極右翼

相比於2021年大選時的20個席位，PVV 今年新斬獲了17個席位，增幅接近一倍。這是非常驚人的漲幅。這些新增的選票是從哪來的呢？

首先，絕大部分在2021年投給 PVV 的人，今年仍然投給了 PVV。其次，有12%的來自上一次大選中沒有參加投票的人，但這次出來投給了 PVV。再次，新增的部分裏，有15%是從中右翼黨派自由民主人民黨（VVD）那裏分來的選票。

中右翼的 VVD 是荷蘭最重要的政黨之一。執掌了荷蘭十三年間的首相呂特（Rutte）就來自 VVD。今年早些時候，呂特由於在難民政策上與內閣產生分歧，宣布解散內閣，提前大選，也因此有了這一次的選舉。呂特本人也宣布自此退出政壇。VVD 不得不推出新的候選人。投票結果顯示，VVD 可能是這次選舉最大輸家。一方面，這或許與VVD 在過去多年新自由主義式的執政中積累下的歷史遺留問題有關，如物價飛漲、公共投入不足、房價飆升等，選民出現了一定的信任危機。但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也要歸咎於新黨魁耶希爾格茲-澤赫裏烏斯（Dilan Yeşilgöz-Zegerius）。

一方面，耶氏在政治上頗為投機。她作為土耳其庫爾德移民的後代，7歲時以難民身份來到荷蘭，從政初期跟隨過不同的左派政黨，後期才轉到 VVD，今年成為本黨候選人之後，還打起了反移民的大旗。但她本人的故事和她的政治主張實在是太不自洽，這也影響了她的號召力。另一個投機之處是，她竟然表示不排除跟 PVV 組閣——這是多年以來呂特本人都未曾松過的口。另一方面，耶氏不被本黨選民信任的原因之中，恐怕也跟她作為一個移民女性的身份有關。哪怕她再努力「自證清白」，那些真正的本黨基本盤、保守排外的右翼選民們，也很難會真正信任一個移民的女兒。她越打反移民牌，PVV 的選民就有可能越轉去投「真正」反移民的 VVD。

潰敗的左翼與組閣前景

左翼政黨對於選民的動員，則明顯落後於右翼選民。本次選舉的一個亮點是，長期耕耘歐盟政壇的 Timmermans 重回荷蘭政壇，綠黨工黨聯合組成左翼大黨。他在歐盟耕耘多年之後重回荷蘭，大約也是看到了左翼復興的機會。

Wilders 在選前幾天的民調突然高漲，左翼黨派也開始呼籲選民們策略性投票，主要都是給到了 Timmermans。很多左翼選民也直言，決定投票給 Timmermans，並不是因為多喜歡他的政策，而是因為過去很多年以來，荷蘭都沒有過機會，去建立一個真正的左翼政府，因為左翼太分裂了。但儘管如此，左翼也仍然回天乏術。從結果來看，Timmermans 的得票確實漲了不少，但這些票很可能就是從原本就是左翼的政黨D66那裏分來的，左翼的盤子不但沒有做大，而是流失了很多到右翼、甚至是極右翼那裏。

大選第二天，組閣談判已經開啓。本次談判的關鍵可能在於 VVD。PVV 作為第一大黨，按流程將牽頭組閣，從票數和光譜上來看，它目前最應爭取的對象仍然是 VVD。但對於 VVD 來說，是不是可以跟PVV組閣呢？VVD 內部應該會有不同聲音。組閣的速度和形態，可能最終取決於 VVD 內部的分野。

這次大選對荷蘭的意義是不言自明的。呂特擔任了13年的首相，如今終於要換人了，不管怎樣都是變化的開始。極右翼政黨成為議會第一大黨，雖然組閣前景未明，但荷蘭未來會在移民、氣候、歐盟等議題上，進入一個相對保守的時期，也是可以預測的。

雖然，荷蘭當前採用的比例代表制有它自身的韌性，組閣內部會有力量制衡，大概率不會出現極端的政策和失控的狀態。但是，正如知名政治學者、民粹理論專家 Cas Mudde 在其《衛報》專欄中所提到的那樣，荷蘭政壇在過去25年間，一直在有意無意地迎合極右翼選民，如此做的政客們卻常常宣稱，這樣做正是為了擊敗極右翼政黨。如今，荷蘭不得不接受一個新的現實：極右翼政黨成為了議會中迄今為止最大的政黨。也許現在，在已故的荷蘭知名民粹政治家 Pim Fortuyn 崛起20多年後，荷蘭終於可以開始誠實、公開地討論極右翼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