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烏克蘭爆發了自俄烏戰爭全面升級以來最大規模的貪腐醜聞。總統澤連斯基的首席幕僚安德烈‧葉爾馬克（AndriyYermak）在國家反腐局對其住所進行搜查後宣布辭職。
澤連斯基表示，他「感謝安德烈始終如一地在談判軌道上精準傳達烏克蘭的立場」，但他希望「避免傳言與揣測」，「總統辦公室將進行重組」，「葉爾馬克已遞交辭呈」。
作為澤連斯基自2019年當選總統以來最信任的顧問，葉爾馬克自2020年2月起擔任總統辦公廳主任，基輔獨立報（TheKive Independent）指其「在烏克蘭政府內部鞏固了前所未有的權力——其影響力遍及國會、內閣及關鍵國家機構」。基輔獨立報又援引烏克蘭反貪腐行動中心執行主任指達卡列紐克（Daria Kaleniuk）指，「眾所周知，無論是總統辦公室、政府部門還是國有企業，在沒有葉爾馬克的情況下，國家的人事決策根本無法推進。」
但有趣的是，無論是在外交界還是烏克蘭政界，葉爾馬克都並不受歡迎。基輔獨立報引述兩名歐洲官員的話表示，葉爾馬克在美國和歐盟都不受歡迎，「而在烏克蘭，他的聲譽甚至更糟」。
「他是澤連斯基的人」
在出任公職以前，葉爾馬克是一名專注於智慧財產權與商業法的律師，同時也曾擔任電影製片人。正是在這個領域，葉爾馬克與曾是演員與製作人的澤連斯基產生了交集。2019年，他成為澤連斯基競選團隊的成員，協助他競選烏克蘭總統。
在澤連斯基當選後，葉爾馬克的第一份公職是總統外交政策事務助理，並且擔當烏克蘭政府與第一屆特朗普政府的聯絡人。2020年，他接替以好鬥著稱的博格丹（Andriy Bohdan）出任總統辦公廳主任。
彼時，澤連斯基政府正面臨內閣運作成效不彰的問題，同時其與博格丹的關係也日益惡化。而澤連斯基隸屬的人民公僕黨，雖然在國會單獨過半得以完全執政，但其國會議員缺乏凝聚力且經驗不足，完全依賴總統人氣支撐，易於操控。
與博格丹不同，葉爾馬克選擇了一條完全依附並強化總統個人權威的路線。他曾公開表示：「我唯一的夢想，唯一的野心就是成為總統的影子，總統希望我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這種無條件的忠誠，使他迅速獲得了澤倫斯基的絕對信任。
獲得總統絕對信任的葉爾馬克出任總統辦公廳主任後，逐步建立起一整套被外界稱為「超級總統制」的非正式體制。而在在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烏克蘭政府頒布戒嚴令以來，越發鞏固了這種體制。
在這一體制下，議會逐漸淪為總統辦公室決策的「橡皮圖章」，立法議程完全由總統辦公室設定。葉爾馬克還通過非正式渠道控制議員的投票行為，任何試圖挑戰總統辦公室權威的議員，都會面臨政治邊緣化甚至調查。
除了控制議會之外，理論上應對議會負責的內閣成員，實際上也必須經過葉爾馬克的面試、審查與批准才能上任。那些葉爾馬克不喜歡的、或他認為對澤連斯基產生威脅的官員，則逐步被葉爾馬克排擠、邊緣化並最終解職。前述基輔獨立報的報導指出，俄烏戰爭初期擔任外交部長的庫列巴（Dmytro Kuleba）和聲望日益高漲的前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扎盧日尼（Valerii Zaluzhnyi）均是因此離開政府。
此外，報導還指葉爾馬克直接插手並主導外交事務。他經常越過外交部長，直接與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歐洲各國首腦顧問進行溝通，甚至主導了與俄羅斯的戰俘交換談判及和平峰會籌備。但據Politico報導，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美國政府已對葉爾馬克極為反感，而前述基輔獨立報報導則指，歐盟官員認為葉爾馬克「無所不在」、「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報導還指，「葉爾馬克渴望主導重要談判卻屢遭挫敗的處境，已在基輔成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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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烏克蘭的大規模貪腐調查
2025年11月10日，烏克蘭國家反腐敗局（NABU）和專門反腐檢察官辦公室（SAPO）就一宗涉及烏克蘭國家核電公司Energoatom的貪腐案件起訴了8人，其中包括前副總理切爾尼紹夫（Oleksiy Chernyshov）、今年稍早曾任能源部長的司法部長哈盧申科（Herman Halushchenko），以及前國防部長、現任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秘書烏梅羅夫（Rustem Umerov）。
NABU指初步調查顯示，Energoatom約1億美元的資金通過回扣和洗錢方案被非法挪用。而案件的主要策劃者，是澤連斯基的親密夥伴，與澤連斯基共同持有「95區」製作公司（95 Production）的明迪奇（Timur Mindich）。據報導，他在NABU採取行動前已獲知消息，先行逃離了烏克蘭。
據NABU指控，明迪奇等人通過在Energoatom內部安插人手的方式，控制了該公司的所有合同簽訂，並從承包商那裡勒索相當於合同價值10%-15%的回扣。由於案情涉嫌澤連斯基的親密夥伴，消息很快震驚烏克蘭。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部分嫌疑人與已被制裁並逃往俄羅斯的前Energoatom總裁德卡奇（AndriyDerkach）關係密切。此前，德卡奇曾被指控在俄軍全面入侵前夕在烏克蘭國內策動俄羅斯間諜網絡。而案情中被指用作洗錢的運作據點就設在德爾卡奇家族名下的公寓內。
雖然葉爾馬克並未被正式指控參與貪腐，但他在烏克蘭政治中無人能及的權力地位使得外界普遍懷疑他對這一規模龐大的貪腐計畫的知曉程度。進一步的調查顯示，嫌疑人在談話中多次暗示其行動得到了「最高層」的默許與保護，並提到需要向「上面」上供。據烏克蘭真理報（Ukrainska Pravda）11月24日援引消息人士報導，調查人員將葉爾馬克稱為「阿里巴巴」。
事實上，在本案爆發以前，外界就批評葉爾馬克要麼縱容貪腐，要麼自身涉案。其前任副手斯米爾諾夫（Andriy Smyrnov）已被正式起訴非法牟利、洗錢及賄賂；另外兩名前任副手——季莫申科（Kyrylo Tymoshenko）與舒爾馬（Rostyslav Shurma）——雖未遭到起訴，但也已因貪腐案件遭調查。
不過，在已有不斷的報導指葉爾馬克在面臨調查時，澤連斯基依舊派出葉爾馬克前往日內瓦與美國國務卿盧比奧討論和平方案，外界認為他仍想藉此維護葉爾馬克。但當葉爾馬克的住所被搜查，即便他在Telegram上試圖輕描淡寫，聲稱這是「程序性行動」並表示願意配合，但還是觸動了烏克蘭政治中樞的神經。
據烏克蘭真理報報導，葉爾馬克直至最後一刻仍不相信自己會被迫辭職。因此當他被要求撰寫辭呈時，「他對總統進行長達半小時的抨擊，充滿了辱罵、指責與控訴」。但最終，急於穩定局面、挽回顏面的澤連斯基還是做出了解僱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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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政壇的「迷你地震」
葉爾馬克的辭職，標誌著「超級總統制」體制的瓦解。無論誰接替葉爾馬克擔任總統辦公室主任，都不太可能獲得他那樣的權力和總統的信任。俄羅斯獨立媒體美杜莎（Meduza）援引烏克蘭分析師費先科指出，葉爾馬克辭職後，澤連斯基將不得不以更直接的方式與政界主要人物互動，這雖然短期內會給烏克蘭政治留下一個「權力真空」，但長期來看將有利於重建烏克蘭政壇的制衡體制，並深化烏克蘭民主。
而對葉爾馬克一直強力干涉的對外談判領域，儘管短期內製造了不確定性，但他的辭職也可能意外強化了烏克蘭在談判中的地位。英國每日電訊報（The Telegrah）認為，「此舉可能有助修復烏克蘭與特朗普普政府之間緊張的關係，為戰爭的務實解決鋪平道路。……葉爾馬克的離任創造了空間，可以讓更多親特朗普派人物在烏克蘭談判團隊中提升影響力」。
此外，這一事件也確認了烏克蘭反腐機構的獨立性和有效性。值得一提的是，根據基輔獨立報報導，正是葉爾馬克指揮發動了對烏克蘭反腐機構的「攻擊」，並推動一項旨在削弱其獨立性的法案。而這項法案引發了2025年7月烏克蘭自俄羅斯入侵以來國內最大規模的示威行動。
歐盟委員會一名發言人表示：「這項調查顯示，烏克蘭已建立並運作著反貪腐機構。」自醜聞爆發以來，澤倫斯基承諾將「實現全面透明化、長期支持獨立反貪腐機構，並迅速採取進一步措施，以重獲烏克蘭民眾、歐洲夥伴及國際捐助者的信任。」當然，能否重建烏克蘭國內的政治團結，仍有賴於澤連斯基接下來的領導方式。
據報導，無論在體制內或體制外，烏克蘭無人將葉爾馬克的離任視為負面舉措。
反對黨「聲音黨」（Holos）議員傑列茲尼亞克（Yaroslav Zheleznyak）向基輔獨立報表示，葉爾馬克的離任解決了兩大核心問題，「首先是更新國家治理體系，尤其在缺乏選舉制度的情況下，這點已廣受討論」，「其次是針對明迪奇案引發的醜聞程度作出適當回應。」卡列紐克則指出，「通過解僱葉爾馬克，澤倫斯基選擇站在人民一邊，而非與他腐敗的親信集團為伍。」
烏克蘭真理報則引述澤連斯基的團隊成員報導，「現在他（澤連斯基）再次充滿活力，非常像 2022 年2月24日左右的總統」，「我們全都重新團結在他身邊。週六（11月29日）的會議非常順利，大家的幹勁和專注力實在令人驚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