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10月27日在香港上映的法庭奇案片《正义回廊》,已成为这个星期香港最热门话题之一。影片开画首天只收20多万港币票房,但随后却口碑和支持度不断升温,无悬念冲破千万大关之余,能否如另一部现象级票房奇迹《饭戏攻心》的走势,后续票房指标升至2000万甚至更高?
而这几天该片在社交媒体再变流量热点,更因11月7日,监制翁子光在脸书上揭露了种种开拍此片之艰难:为满足自设的quality film之要求,得把成本提升到近900万;又押上自己的买房首期;及被各位潜在投资方揶揄(说翁导作品随时拿奖项,那怕赔一点就当作宣传,及至后来明言,“香港”这两字现在都非常敏感了,还叫人去投香港片?);又更不点名提及有一电影界白武士K先生,于危难时刻仗义拨出100万港币补助拍摄等等。
比之此前古天乐宣传《明日战记》时的卖惨,翁子光这也近乎同样是卖惨的细诉,却让人更为心酸,原因在于翁文的具体、无力,从找投资到摄制的不想妥协,再到公映时同期荷李活大片的威胁,在在说明了当前拍摄香港电影之逆境困局。至于这幕后辛酸会否变作成功的宣传拉票?K先生又到底是谁?
须知多部港产片能在同时段票房齐齐越过3000万,上一次已是1990年代的事。香港后浪潮电影触动的新活力正在壮大,并终于有了一部从水平与类型出发,可以跨过本土消费热情去理解的作品作为检证。
港产片小阳春
——其实是谁都不再重要,这事反映的情感共鸣已清晰无误:香港电影新旧代际薪火相传、义本无言;新一辈创作人上场,尤见片中起用众多新人;和其他多部近期强势港片一样,使用本地新一辈创作人的音乐,从而在更大层面形成了一个影视音乐的本土新浪潮。
以上种种,都可以说是香港电影的“奇迹”或“回春”。实情是,近月来,一连多部港产电影——甚至以前会被预判为冷门的小型制作——都创得票房佳绩。其中,8月上映的科幻大制作《明日战记》不在话下(虽然成本与收入比不平衡);9月上映的黑马《饭戏攻心》突破7500万港币(在中国大陆也收将近一亿人民币票房);同是8、9月上映的《阿妈有咗第二个》(并改名《巨星养成记》在中国内地视频平台上架)超过3000万港币;就连开画数字不被看好的《缘路山旯旮》(8、9月上映),以及最近的《正义回廊》都看到曙光(起码达1000万港币票房),而后者更是在社交媒体上被香港观众近乎零差评地奔走相告,予以捧场。
若将近年出道、拍了不超过三部作品的导演(是次《正义回廊》、《饭戏攻心》、《阿妈有咗第二个》、《阖家辣》诸片的导演均属这范畴)视为香港后浪潮电影触动的新活力,则此新活力正在壮大,并终于有了一部从制作水平和类型电影出发,可以跨过本土消费热情去理解的作品作为检证。
须知在同一时段,多部港产片能齐齐票房越过3000万级别,上一次已是1990年代的事。虽然如果计算上历年票价升幅,这次的入场人次比起当年的卖座影片仍有距离,但无可置疑的是,这一轮港产片确实展现了强势,燃起了讨论,问题只是:这道火能否持久?而我们亦需将这股创作及市场的新气象,放到更大的文化及市场脉络来讨论,才会看出其所预告的泛华语影视作品未来的走势。
超越短暂港式情怀消费
这些作品令香港电影市场成功转换出一个稍有自足机会的小型循环,哪怕不外销,但可能已改变了香港观众的消费习性:更多香港人愿意“惩罚”(消费支持)香港作品。
有必要先梳理一下这股香港观影浪潮的普遍经验:作品多本土情怀;写实处境;没有大卡士;多群众演员;许多观众反馈进电影院看了不下数次;观众层面有所突破,譬如《缘路山旯旮》原来吸引了不少中老年观众,《正义回廊》则改变了过往只看外国片观众的习惯。
其中《缘路山旯旮》、《阿妈有咗第二个》的成功,曾被质疑为不能复制及持久,并各有解画理由。《缘路山旯旮》讲述其貌不扬的男主角(岑珈其饰演)踏遍香港五个偏远角落,与不同女孩谈恋爱的故事,被认为是亲吻自己土地般的香港地理电影,将近年香港本土精神成功转化成短暂消费动能;而《阿妈有咗第二个》和本拟作为年初贺岁片的《阖家辣》同样超3000万票房,分别有香港当红组合MIRROR的红人姜涛及吕爵安参演,两部影片皆是MIRROR成员投身电影的影响力测试。
不能否认的是,这些作品令香港电影市场成功转换出一个稍有自足机会的小型循环,哪怕不外销,但可能已改变了香港观众的消费习性:更多香港人愿意“惩罚”(香港潮流用语,意为“消费支持”)香港作品。而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有了《饭戏攻心》再到《正义回廊》的真正高潮。
9月在港公映的《饭戏攻心》被视为黑马,在于除了黄子华之外,全片没有一位特别知名卡士(后果则是成就了整个演出名单的走红),整部片主要场景为一张餐桌同枱吃饭,本是作为年初贺岁档推出、讲一家人齐齐整整开饭的群戏,没有人想过可以创出票房奇硛。而正是在此“香港人捧香港片”的新风潮下,《正义回廊》紧接推出。
可以说相比前述各部港产片,《正义回廊》以更为讲究的制作,更奇情的叙事,以至更有冲击力的观影震荡,递出一张香港后浪潮作品迄今最瞩目、也是最高水平的成绩单。如果其他作品都只能归因为短暂的港式情怀消费,难以向外输出;《正义回廊》可能就是那部即使放到奥斯卡竞争、或任何串流平台播映都不差的香港作品。
骇人影圈现实:机会与审查
由陪审团角度、疑犯角度引出的不同观点,正好成了典型的多角度叙事迷宫,营造一种不知相信谁,只有真相缺失等经典桥段。加入的暴力回放,则回应了现实中审询过程曾因陪审员忍受不了而要解散、重组等多番波折。
导演新人何爵天,其实已作为此片监制翁子光的副导多年(翁子光拍成有时的《风再起时》仍久未能公映)。作为一部港产奇案电影,《正义回廊》改编自2013年发生在香港大角咀的真实命案,涉及众多禁忌:谋杀双亲、分尸、藏尸。此案当年轰动全港,也是新一波社交媒体兴起的日子,高登连登论坛、脸书上充斥各路民间侦探,意见纷陈,故此案件情节的翻转,事实与角度偏差的诠释,早早就掀动了日后对“后真相”的讨论。
由真实到故事,案件的事后讨论,有一个结果成为了此片现在引人思索的重点,那就是二人涉嫌犯案,而他们面对的法庭审判结果却不一样。进行电影改编时,由陪审团角度、疑犯角度引出的不同观点,正好成了典型的多角度叙事构成的迷宫,营造一种不知相信谁,只有真相的缺失等经典桥段。电影过程尤如观众扮演了陪审团,设身处地去思考,如果你真是陪审团一员,将如何决定他人的命运。将清白的人定罪,相比起把有罪的人放生——哪个更公义或不义?加入的暴力回放,很大程度上是回应了现实中,该审询过程曾因陪审员忍受不了而要解散、重组等多番戏剧性波折。
在中国近年层层加辣的审查及影视政策下,相关人士一如抗疫政策的灾难式操控,根本性地自毁了本来大有作为的市场。在苛刻的报批条件下,影片中谋杀肢解双亲,及相对开放的结果,都不会符合中国大陆过审意识及恶人须有恶报的死板框架。
有些质疑是说这部电影若不拍成三级片,市场潜力可更大。但这里要说的是,从创作立场出发,是否拍成三级片也许非首要考虑,反而是导演的创作选择,决定要用什么手法去呈现个中的暴力。如果这选择最终得到认可,是因为它就如所述的奇案一样,揭示的是更多骇人的影圈现实:优秀的作品,是如何差点就连开拍的机会都没有。
翁子光在社交媒体透露的筹拍过程所遇到的拒绝不算意外,但难得是具体地诉说了令人沮丧的现状。找大陆投资,当然得考虑大陆公映市场,而在中国近年层层加辣的审查及影视政策下,相关人士一如抗疫政策的灾难式操控,实是根本性地自毁了本来大有作为的市场。在苛刻的报批(报请当局审查批准)条件下,影片中谋杀肢解双亲,以至相对较开放的结果,都不符中国大陆过审批的意识及恶人须有恶报的死板框架,肯定难以满足审查需求。
中国框框,及框架之外的
选择中国以外更开放的市场;或是无望的等待内卷,试图拍些能获得通过上映的作品,正能量催泪喜剧又或主旋律作品成了新的样板戏,但论多元化、创造性,这批新时代中国特色作品,实已无法跟外面世界的活力与时代意义比较。
事实上,和过度的防疫政策一样,中国近年那可称为“防影政策”的对影视作品的加强管制,已恶劣得令电影投资及制作崩溃,后果是不论作品质素还是普遍票房,都大幅下降,只有个别主旋律献礼片和所谓个人情怀小品基于政策倾斜原因而独大。更不为人知的是更多拍摄经年的作品,均不能公映。
投资中国电影,过往十多年因高增长一度被视为朝阳行业,今天却变成不敢再冒险的禁区。随着地缘环境的割裂,市场同时被细分。过往华语作品拍成之后,寄望享有一个足够票房潜力的大中华影视市场的红利不再,从而出现了创作人以至投资方无可选择地作出归边的决定。一就是选择中国以外更开放的市场,一就是无望的等待内卷,试图拍一些能获得通过上映的作品,在这方面,正能量又催泪的喜剧(如《你好,李焕英》及《独行月球》)又或者更为主旋律宣传用途的作品(如两集《长津湖》)成了新的样板戏,但论作品的多元化、创造性,这批新时代中国特色作品,实在已无法跟外面世界的作品活力与时代意义比较。
跳出中国市场框框,却另有一番画面。
除了香港后浪潮所带出的新电影市道,另一边厢,即将颁发的新一届台湾金马奖,入围作品之多元化,有时温暖人心,有时足够挑衅也令人喜出望外:《咒》结合民间巫术兼社交时代病毒影射,另创恐怖片新风,并且肯定霸占了中国大陆作品此刻远不能追及的尺度;《一家子儿咕咕叫》和《哈勇家》在讲家庭故事时都找到了新方式。
而在泛华语体系中,更可加上获金马奖提名的多部跨域华人作品如《白日青春》(马来西亚导演在香港拍摄)和出自新加坡导演的作品《花路阿朱妈》和《芽笼》,一如之前的《南巫》和《再见瓦城》的被看见。再加上之前颇受欢迎的台剧风潮,从《华灯初上》、《逆局》或较早前《我们与恶的距离》,一个拍于中国大陆以外的泛华语影视系统,正在扩大成熟。串流平台除作为影院以外的传播渠道(如《缘路山旯旮》将安排在Disney+播放),也将吸纳电影人制作,把电影质感水平的作品,拍成系列剧集,针对亚洲乃至全球观众。
跳出中国市场框框,却另有一番画面。除了香港后浪潮带出的新电影市道,另一边厢新一届台湾金马奖入围作品之多元化,加上之前颇受欢迎的台剧风潮,一个拍于中国大陆以外的泛华语影视系统,正在扩大成熟。
突破“文化中国”,不再花果飘零
这新动力,恰好跟大陆的严峻形成对比。它正摆脱过往大中华市场的迷思,而诉诸一个正在冒起的、更广泛多元的华语作品全球跨域消费市场,其背景是近年国际政治气候的转变,及华人人口更加急剧的流动。因这新兴市场的出现,创作者们可以截断过往因顾及讨好大陆市场而做出妥协的做法,可更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回应时代,拍出一些尺度更宽的华语作品,间接塑造出一个泛华语影视系统——这不单纯是市场问题,更是华语文化跨界传播的一个新里程。
来自香港和台湾的作品领衔这浪潮。市场上,它一方面基于中国内地的市场封锁,像是在重复过往卖埠片年代的成因;但在文化方面,则突破了过往对这种华语文化外溢是作为中华文化花果飘零的旧有“文化中国”看法,正在建构一套新的泛华语作品论说,并找到了向全球输出的可能。
注:“卖埠片”指当香港仍稳执亚洲影业牛耳的年代,时常输出热卖大片,或部份甚至是并不在港上映的快速制作低成本电影,以应付东南亚市场所需;“卖埠年代”泛指上世纪香港作品向台湾及东南亚华人社会输出的1960、1970年代。
区别重点是:如果卖埠年代所贩卖的(许多作品也是由大陆如上海等地落来香港的“南来”影人所制作),是一种对中华旧传统情怀,一种被压抑的民族主义(从戏曲片到李小龙动作片),当时的海外华语市场仍以“流放在外的华人”自居;那现在这波台港作品,就更多地是每个当地的切身故事,用自己熟悉的在地语言发声,再不是建基于一个文化中心的外延。文化含意上,也再非飘零等待重归故土,而是已在新土壤上生根,彰显自我的新价值,结出新的果实。
来自香港和台湾的作品领衔这波泛华语影视浪潮。它突破了过往对华语文化外溢是作为中华文化花果飘零的旧有“文化中国”看法,更多用自己熟悉的在地语言发声,再不是建基于一个文化中心的外延,再非飘零等待重归故土,而是已在新土壤上生根。
正是在这关键要点之上,这波香港及台湾影视小宇宙的讨论变得更为立体迫切,使它可以跟富有争议的“华语语系”研究相提并论。学者史书美分析的Sinophone华语语系,强调世界不同地区之华语创作的在地性、自主性、多声道,肯定方言的活力和口音的多元,提倡“反离散”的说法。挪用于影视作品分析,可演绎为与当下中国大陆的创作形成对等的对话,而并非是从属关系,或流离关系。事实上,起码在写作的讨论中,用Sinophone而非Chinese来形容,正是免去Chinese一词常常带来的国籍、种族、文化抑或语言上的长期混淆。
同样,今天若用“Chinese Cinema”去表述某一影视作品,几乎是难以确切指明其作品归属。它可理解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产片”,当然也可更广泛标示为华语电影(包括了香港、台湾或海外创作,只需所用语言为华语—— 虽然这里讲的“华语”仍可有多种形式),也可能是海外华人(或华裔)拍的主要为华语的作品。这里不是说要把“Chinese Cinema”改为“Sinophone Cinema”,况且在中文的表述中,一般可直接用“华语电影”去表明该片所用语言的分类,但也不得不强调其复杂性。因可能在未来可见的一小段日子里,值得认真讨论的华语电影,竟然大部份都并非出自中国大陆。
透过诸多角色不同立场去观看,观点尽是不同,千万不能相信人云亦云的表象,同时不能放弃的是提问质疑的精神。要尝过什么经历,才令香港人和新导演们会有这些体会与深情?
在“文明”中,各展所长。
我们是否也进入了“反离散”的泛华语影视新世界?特别是这数年间,香港作品因应社会变化同样呈现了本来理解为“离散”的说法:不少这年头最重要的记实或情怀作品,竟然都不能在香港公映。部份创作人也展开了自身的流离人生。留在香港继续拍下去的,得在新常态中重寻合适的语境。他们的生命力,取决于在当地社会的介入度和灵活性。
在坚持得回到案发地大角咀拍摄时,何爵天的回应极有他那一代新导演的代表性,他认为港岛和九龙的空间肌理截然不同,过往如杜琪峰那些大刀阔斧一个飞车镜头由观塘就接到去上环的做法正忽略了这点。这时代,“电影连结社区变得很重要。”又或者可再引申为:在此刻的香港,当某些案子连陪审团制度都不再能沿用时,重提何为正义也就更显得无比重要。这也是《正义回廊》适时出现的重要性,透过诸多角色不同立场去观看,观点尽是不同,千万不能相信人云亦云的表象,同时不能放弃的是提问质疑的精神。要尝过什么经历,才令香港人和新导演们会有这些体会与深情?
这一趋势中的作品,表现为不顺从于框架内那单声道的创意形式,得要绕开过去唯一中心大市场导向的迷思及其限制,把进步、有商业潜力、创念及文化价值的华语创作,放到更广阔的多中心结连市场及平台,并由此发展出可自足的市场循环。
这该是一种全球泛华语市场在创作和消费上的连结。正是在这统合为反离散泛华语影视语系的系统中,香港的、台湾的、马来西亚的,或更多全球华人圈子中的华语影视创作,可更多被看见,形成自身市场,甚至输出。今天在世界各地影院(《正义回廊》已获排片起码在11月就在英国公映,相信日后更多香港作品也将得到在各地公映机会),或是跨过传统电影院渠道的串流方式,无论是Netflix、Disney+到Apple TV都正在带引这革新,等待的,是建立一套有关这华语影视语系的更广泛的讨论、认知与传播。
这当中可以是更多的评介,对相关语种方言的好奇,不同地方的结连互动互惠合作——“反离散”的说法强调这些过往被边缘化的作品,该彼此积极连结互惠自强。这一趋势中的作品,表现为不顺从于框架内那单声道的创意形式,得要绕开过去唯一中心大市场导向的迷思及其限制,把进步的、有商业潜力、具创念及文化价值的华语创作放到更广阔的、多中心结连的市场及平台上去欣赏、研讨、分享,并由此发展出可自足的市场循环。
《正义回廊》的视觉意象极惹人迷思:正义在回廊中转圈,时而不见。其英文名“The Sparring Partner”则显示一种友好的竞争,无论是练拳,还是辩论。都在文明的范畴下各展所长。
同意文中大部分觀點,但K先生是誰也是重要的,尤其K先生最近一直因為宣傳自己套戲被罵,薪火傳承固然是歷史規律,也需要有人順應規律去做,這credit應該給到
認同,是一部平衡了本土文化與普及性的佳作。即使翻譯成外文給全世界觀眾放映,亦能得到共鳴。而本土觀眾見到其中的一些只有香港人先明白的“金句”,即刻會有共感,希望“新香港”還能保有這些創作空間。
文章提出一個很好的反思點: 香港電影是否只有單一輸出市場呢?
另外,我也認同港產片不能單獨賣情懷或者賣慘。 要”走出去,走遠啲”發掘多些能吸引海外觀眾的題材,才能令電影文化產業長遠發展。
我有入場看正義, 認同算較高水平作品。法庭戲內有較多陪審團辯論是一個驚喜。這套值得較多關注及支持。
希望今年的香港電影票房能令投資者發覺,以前電影成功模式已改。 只要導演有實力, 冷門題材也能有合理投資回報
部電影幾好,端友有機會的話都推薦去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