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本文由端传媒和台湾公共电视《独立特派员》节目共同编辑、发布,全文免费开放阅读。电视报导于《独立特派员》网站完整发表。
一般动物园里看到的“台湾黑熊”,恐怕只是A货。
不过说牠们是“A货”,也实在委屈了这些长期待在笼子里的大家伙。在动物园里,牠们生活区的标示牌虽然写著“台湾黑熊”,也同样有注册商标般的白色V领,但牠们的真实身分是“亚洲黑熊”。尽管外观和台湾黑熊难以分辨。但作者故作惊人之语的原因,其实是想强调,血统纯正的台湾黑熊其实非常稀有。
多稀有? 早在1989年,台湾行政院农业委员会就公告台湾黑熊为保育类动物,等级是最严重的“濒临绝种”。台湾特有生物保育研究中心的兽医师林桂贤分析,台湾黑熊在中央山脉的生存分布,从中部到南部出现不连续的严重断层,“大雪山这个区域里面有黑熊,可是经过南投这个区域是断掉的。然后再(往南)从阿里山到屏东。”
成立黑熊收容基地,起于目前收容的一头母熊,工作人员叫牠“小熊”。24年前,小熊在大雪山被人发现右后肢中了兽夹,当时牠只有五、六个月大,失去了妈妈,在野外毫无生存能力。小熊在特生中心本部被饲养一段时间后,转送到目前所在的低海拔试验站。
2011年,由台北市立动物园主责,启动了“台湾黑熊复育计划”,希望将全台收容的黑熊集中在一处,进行人工复育。当时全台湾共有27只收容中的黑熊,没想到在经过血统鉴定后,只有四只是纯种台湾黑熊。
这四头黑熊目前收容在台中市和平区乌石坑,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低海拔试验站。除了小熊,另三头分别叫:小黑妞、阿里和黑皮。牠们多半年幼与母熊分离,因为救伤而被收容,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无法野放,转眼也就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圈养生活。
四头熊虽然刚好公母各半,但是小熊断肢,黑皮跟小黑妞是兄妹,增加了配对的不利条件,复育工作一开始并不顺利。但2015年开始,兽医师兼动物行为训练师谢明颖的来到,为黑熊的圈养生活,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春季的台中乌石坑,气候多变,忽晴忽雾,大雾来袭时,怕是连笼内的黑熊,都看不真切。谢明颖在大雾中,提著一大袋饲料,走向笼舍。她一出现,阿里迫不及待地迎向笼前,紧盯著训练师,等待指令。
隔著笼子,训练师左手拇指和食指张开,比出七的手势,笼内的阿里,就将嘴巴打开到同样的宽度。然后一支牙刷,就在黑熊嘴里这么地刷著,谢明颖一边刷一边柔声地说:“刷下面的犬齿好不好,来喔,下面这里。你看这边黑黑的,刷一下嘛。”刷完犬齿刷臼齿,阿里双手巴著笼子,嘴巴张著给刷牙。偶尔发出几声低吼,配合度却还是相当高的完成了刷牙的工作。
过程中,只见阿里相当专注地看著训练师的一举一动,因为做完了,有好吃的奖励。
既然是圈养著的动物,干嘛要行为训练,牠们又不用上街头卖艺?
“如果你曾经历过,黑熊吹箭麻醉的过程,就知道那是一个怎样惊恐的时刻。”特生中心的训练员刘敏慧举了一个例子:每年一度的健康检查,也是黑熊们最煎熬的时刻。 “只要一只黑熊被吹箭打进去后,牠就会发出吼声,惊恐的气氛就会感染到全区,那其它的黑熊,在轮到牠们注射前,那个恐惧时间就很长。”
想著那样的惊恐和吼声,是如何回荡在这个被山林环绕的笼舍?恐怕连山林间的野生动物,都能感受到吧。
吹箭麻醉的力道和疼痛,对动物的心理面伤害很大,也连带影响到生理反应,动物在惊恐下,整个麻醉时间会拉长:“吹箭后,会让牠很焦躁的这样走一圈,然后又一直发出吼声,整个过程大概持续10到20分钟,牠们不会马上倒下。”
为了给牠们做健康检查,如此漫长而惊恐的折磨,每年都得经历一次。但到了2017年的健康检查,不再有吹箭和惊恐的吼叫声这种场景。
黑皮的笼舍外,绑著一根短圆木,旁边开了一个洞口,可以让黑熊将手伸出来。跟著训练师的指挥棒,黑皮将手放在短圆木上。这时刘敏慧赶紧奉上装著蜂蜜水的宝特瓶,黑皮嘴巴一边咕噜噜地喝著,手还牢牢地抓著短圆木。谢明颖在这只手上,擦酒精棉,当她拿出针筒时,黑皮只转头看了一眼,又回去继续享受蜂蜜水的滋味。整个扎针、注射(或抽血)、喝蜂蜜水的过程,黑皮的手一动也没动过。
“哔~”哨声宣告动作完成与结束,黑皮获得了大把大把的饲料作为奖励,赞扬牠一动不动地完成这项医疗行为。没有了吹箭,动物可以在心平气和甚至愉悦的状态下,接受麻醉和一系列的健康检查。这里的黑熊从去年开始,正式和恐怖的吹箭说掰掰。
黑熊,好训练吗?一般人都会问这个问题。谢明颖见怪不怪地回答:“任何物种,牠们其实基本上都是经由联想法跟前因后果法去做学习,所以今天不管是多大的物种,都有办法用这个所谓正向训练的方式来告诉牠们说,训练师的期待是甚么。”
不只黑熊,谢明颖还曾经训练过海牛、猛禽、蜥蜴、狮子、老虎…当然也包括我们家中的猫猫狗狗。
谢明颖强调,动物行为训练,永远是将动物福利摆在第一位,经由训练,可以让动物心平气和地完成这些检查,同时也可以降低人力的需求,和工作时的危险性。
另外一方面,这些黑熊在笼内饲养长达十几甚至二十多年,圈养动物常见的焦虑和刻板行为,对复育工作也增加了挑战。林桂贤透过监看黑熊的日常行为发现:“牠们的行为来讲,有点像我们人被关在监狱里面,类似精神疾病的出现,所以牠们的刻板行为,占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根据文献指出,如果压力大,黑熊也不容易繁殖。”
环境丰富化,是圈养动物之必要。
低海拔试验站的“卡特”,是只亚洲黑熊,虽然动作缓慢地像树懒,但是相当喜欢行为训练。在训练的空档,会发现卡特时不时地跑去水池边,用手捞起水来喝,嘴中还规律地发出吸吮手掌的声音。看似可爱的动作背后,其实透露著笼内动物的焦虑。
“最常见的刻板行为,就是走来走去的踱步。比较严重的,会有自残行为。借由重复的动作,大脑里面会有快乐激素的回馈。”谢明颖不但是训练师,同时也是专攻动物精神医疗的兽医师。
她说,动物在野外有八成的时间都在为了生存而觅食,笼内动物每日早晚固定两餐,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其实没事做也造成动物焦虑,因为牠们天生的本能没有被满足。牠们被关著时候,对环境是无法操控的,属于一个被动的情况,一般圈养的动物都是这样,包括我们的家犬跟家猫。”
傍晚时分,照养员推著一车一车的食物进入笼舍,地瓜、红萝卜、苹果、柳丁。黑熊的晚餐,不是一碗一碗的放好,只见工作人员将食物东撒一些,西藏一块。
李昶翰是这里的照养员兼训练员,他带著记者进笼舍,走向一根半人高的圆木头,上面满是小洞:“像我们看到这些洞,我刚已经先塞了一些地瓜泥,蒸熟的地瓜比较甜,牠们会比较喜欢。有些还可以放虫,或是水果都可以。”笼舍内布置了消防水带、木头、轮胎,是游乐场,也是一个觅食乐园。
布置好了之后,小黑妞和阿里这一对,迫不及待地进来,循著嗅觉的踪迹,来到了这颗圆木头旁,两头熊边吃边打闹著。
觅食的时间拉长,一方面能控制体重,一方面也降低动物的焦虑,林桂贤观察到黑熊的改变:“以前一整天有八成的时间都在刻板行为。那现在来讲,明显降低,在我们观察现在只剩三到四成。”
刘敏慧说,台湾黑熊从野外保育到人工复育,都面临很大的挑战:“第一,这个领域研究人员的缺乏,第二个的话就是有关经费的缺乏。你看,要做野外的调查,尤其是全台湾的野外调查,需要的经费是非常多的。”就连复育基地里,也因为经费越来越少,黑熊的食物,有不少是靠著民众的捐赠。
去年台北主办世界大学运动会,吉祥物“熊赞”的原型正是台湾黑熊,在赛事结束后,众粉丝还关心牠“失业”之后何去何从。但“熊赞”的“本尊真身”现况如何呢?
在保育黑熊的工作上,特生中心曾经成功培育混种黑熊,但纯种的台湾黑熊,还没有复育成功的好消息。但藉著训练师,持续改善黑熊的收容环境,维持牠们的身心健康,期待为台湾黑熊的保育、繁殖留住一线生机。毕竟,贵为国宝的动物,终究应该徜徉山林水际,而不该只是运动会的吉祥物。
最近才去了一趟台北市立動物園,當天看到了兩隻都沒什麼精神,當時還疑惑台灣黑熊怎麼年紀都這麼大(旁邊有寫黑熊的名字和年齡),原來血統純正的台灣黑熊這麼少…
希望若有復育的後續發展,端傳媒能夠持續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