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仔地铁站B出口进入视线范围。前方拥挤的人群,周围逐渐升温的空气,咕哝不清的交谈声,蒸腾起一股躁动。一切好像浑浑噩噩,逼仄于出口前的楼梯上,动弹不得。当朋友和我冲进外面的阳光时,我大大地呼吸了好几口气。
随队伍向前行,再向前行。路痴的我,其实不知道路在何方。抬头看见那幢覆盖鲜黄色外幕的建筑时,我才大概感知到自己在出入境事务大楼附近。
最直白的心声是:好多人,好多人。没想到今天这么多人。一米高的小人儿,年轻到一眼就看出是学生的人,挺著肚腩的人,白发苍苍的人。烈日当空,汗水涔涔。
哪里来的活力?哪里来的行动力?为什么大家愿意在这样酷热的一个下午,走出冷气,行上街头?她们当中,必然不少已去过多次游行。这几年,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究竟大家哪里来的毅力,继续喊著那些熟知的口号?
“袁国强可耻!”“袁国强可耻!”(编按:袁国强为香港律政司司长,负责发起针对黄之锋等人的刑期复核)此起彼伏,又送上掌声。对,我就在想,这些行上街头的人,是源于“义愤”,为没有正义、没有公理而愤怒。而心中要有义愤,就需要一点“天真”。没有天真,你根本感受不到愤怒,你只会认命。正如我的朋友阿圆所说,其实香港人还保有一点纯真。
两天前,朋友小蝶说觉得对一些事好不忿:历史从不奖励“好人”,历史的好与坏,似乎是用生存与否来决定。似乎,不摒弃良心,走不到社会中有权力的位置,就是不能生存,可能就是历史意义上的“坏”。
我怕自己答得太天真,可我仍是答:我觉得如果人类不讲求“应该是怎样”,即使手握权力,仍是黑暗旧社会,没有任何进步。
所以我喜欢看关于“应该是怎样”的书。但答完我好心虚,觉得很白痴。
那不叫做“与香港人站在一起”
六点多离开法院。回到家打开脸书,见到原来有菲佣及印佣群体站出来声援政治犯。有网民说觉得好内疚,觉得这城市亏欠了她们(注一)。我明白这些人的好意,可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我想起几日前看到Gordon Mathews教授也在脸书发声,有人留言说多谢:“thank you for standing by the people of hong kong.”
教授回复说,“Thanks, but I’m a person of Hong Kong too, aren’t I?”
一语中的。我不知我有否误解,可我有很深的同感。我从不觉得自己要获得“香港人”认同——我就是生活在这里。我说话,写字——因为我就是生活在这里。教授发声,那不叫做“与香港人站在一起”,外佣发声,那不叫做“连外佣都站出来”——去你的,我们就是生活在香港的人。做著觉得“应该”要做、“理应如此”的事。这城市也是我们的城市。
本土派代表人物梁天琦说,“佢地系香港命运共同体的一份子,只要有人被迫害,就系迫害我地,只要有人受苦,就系我受苦。”这说话比起以前那种本土派的“纯种香港人”为基础的论调,实在好一百倍。我觉得是惊喜。借用他的说话:是的,我们就是城市命运共同体。
最值得骄傲的,不是“纯种”而是“公义”
香港从来最需要的,而香港从来最为人所骄傲的,难道不正是这样不分你来自何方、只要志同道合的团结吗?分什么香港人、新移民、大陆人、菲佣、印佣、南亚人、白人(好多人觉得白人先叫“外国人”),可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难道不都在为这城市的运作输入自己的生命,难道不都对这城市“应该是怎样”有著同样的发声权利吗?“Solidarity——International solidarity!”我看菲佣印佣,走得比很多“local”靠前。
香港最值得骄傲的,不是“本土”,不是“纯种”,而是“公义”。
谁是香港人?我觉得,“天真”的人,就是香港人。
我对香港的设想更高,更傻。我觉得要玩,就玩大些。这个城市要行得最前,就要像那些灯塔国那般,有著坚实的地基——这个城市,不是为什么血统的人而建立的;这个城市,应该为Freedom and Justice而建立,就是能让大家,以及下一代,还能天真地去设想,这个城市“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城市。
不过是理想的乌托邦?只是觉得每次,都是从街头的人身上,我才得到对心中理念的一点安定。或许实现的未必是香港,可能是广州呢?Haha, who knows. 但唯有这种理念,我觉得唯有这种理念,才叫做“国际城市”,才真正叫做一个好的未来。
【注一】有记者朋友提醒,2013年外佣争取居港权一案的判决,令外佣无论对香港有多大贡献,在法理上都无法得到香港人的身份。然而,到了2017年,外佣团体依然为政治犯站出来发声。说这城市亏欠了她们,应该源于此意。
心系香港,风雨中抱紧自由
在這裡說破天也沒用,抗議也沒用,遊行也沒有用,人家坐在辦公室裡吹涼風,如果惹出亂子來是你港府辦事不利收拾你,不出亂子這事老百姓洩洩憤然後時間過了不了了之,總之目的達到了,以後誰再鬧就按這次這麼辦你,這就是開了口,以後成了按慣例這麼處置,二十年已經控制了政商,現在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看著人家怎麼折騰了。
天真的何止是香港人。所有自由主義者、左派、世界主義者,都是天真的人。所有懷著對自由的熱切,來到這裏,來到《端》,自由地暢談的人,都是天真的人。天真確實是好事。只是我們偶爾也要現實一點,在自由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認識到並接受以賽亞·伯林式的多元主義,認識到這所有的“不可公度之善”。
@Violette 同意
不太明白下面的某长评为什么认为司法没有受到政治干预,在案件处罚已经执行完毕之后,律政司仍然申请覆核,难道这没有违反“一罪不两罚”的普通法原则的嫌疑吗?另外,先前人大常委会临时推出基本法解释,然后再根据新的基本法解释取消立法会几位新当选议员的资格,有没有违反“法律不溯及既往”原则的嫌疑?不了解香港法律体系的具体规则,但是如果连这类基本的法律原则的适用都有疑问的话,恐怕香港的法治基础受到毁坏也并非危言耸听。
同意楼上的观点,你评判自己的政府,他会和你说外国政府也不好,搞不懂其中的逻辑何在。就算国外真的如此,难道我们就不可以批评政府?
同意
我跟朋友说政府的贪婪与恶劣。她说都是这样的,你觉得外国好,外国也一样的,你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你说的轻松,如果你有权利呢。我觉得好难过。但是她能说这些话,不都是因为明显的悲剧还没发生在她身上么。这就是大陆内人们思想的固化。人不应该跟人站在一起么,多些同情多些理解,对政府机构多加苛刻。为什么要自己先入为主去接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InstectorJ 城市建立在“经济”之上是个唯物史观教条的用法。其核心在于人没有能动性,人是受经济支配的动物。
当然有人是这样,有人全然受到经济支配,但我们建立经济体制,进行经济交换是为了什么?为了良好生活,还是为了将每个人变成为经济服务的因子?
如果这就叫天真,认为人不自由,人受经济支配就是“老练成熟”。我只有一句话:请收好你的犬儒主义不要随意论断他人。人是自由人,这是底限的信念。
@InspectorJ 这个“破”不错,但“立”在哪里?经济不是唯一的绝对性力量,人类只掌握了那么微小的一点力量,有什么资格说绝对?当人工智能等变革力量发展起来后,会发现世界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希望那时候还有梦想指引我们前进。当那些为人民发声的人含冤入狱,人民无作为是不义,攻击声援是无耻。
香港人的真性情。
任何一个城市都是因为经济利益而建设发展起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城市是为了公正建立起来的,这种论调看着热血,其实本质是妄顾事实和低智的。
你们的运动成功不了,起码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你们的认识不够科学和客观,搞政治运动搞得跟童话运动一样。
梦想家干不成事,光是口号就经不起推敲。
寫得太好。惟其天真,所以動人。bravo!
假如有一日我都有咗細路,我會教佢係公義同返學之間揀公義;係正直同薪金之間揀正直;係縱容和發聲之間揀發聲,冇返幾日學就追唔上功課嘅學校唔係好學校;冇人講真話嘅政府唔係好政府;冇返幾日工就會冇飯開嘅社會唔係好社會。
社運人士刑期覆核風波及遊行後一問:在這刻,這裡容得下「不反對但不認同」嗎?
我不反對週日的遊行。
在一個具有言論自由的社會當中,人為了自己認為對的事而遊行,是必須被尊重的權利。對於這種選擇,我必須予以尊重,同時亦由衷敬佩這些為了他們認為對的信念要發聲、行動的人,以至那些為了他們所相信的事要承受代價的人。
敬佩與尊重他們作為人以及公民是一件事。認同他們的信念及論點與否卻是另一件事。在一個真正尊重言論自由的社會中,這兩件事是必須被分開去看的:人應該可以尊重另一個人作為人,但同時完全不認同他所宣揚的觀點與信念,兩者之間不應存在任何衝突。理論上如是,而實際上那當然關係到人作為人是否具備如此的自信,相信自己即使看法備受挑戰,其依然能夠被尊重作為人;同時亦關係到人作為人是否具備那樣的胸襟與氣度,能夠在挑戰他人的觀點與信念時,保持對他人作為人的尊重。
我不反對週日的遊行。但我不認同遊行所宣揚的觀點。
細讀黃之鋒、羅冠聰與周永康三人的刑期覆核判辭時,心情是矛盾的。判辭本身撇除楊法官部份言論帶情緒化修辭外,其法律依據實際上是有說服力的。那些依據,就如同大律師公會與律師會的聯合聲明、前大律師公會主席湯家驊、石永泰等專業人士所言,是「未見幾宗上訴判決是建基於法理及法律以外的因素」。作家胡燕青亦於面書撰文,批評有關「政治壓迫」或「濫用司法制度」的言論,並表明不欣賞「夾雜著英雄主義和有意識的暴力的所謂抗命」。而當遊行的主題與高喊的口號,都是圍繞「政治犯」、「政治干擾法治」、「政治犯」這類說詞時,我是無法完全認同的。尤其當法治作為香港社會一個重要基礎,一個能與中國大陸政治體制明顯區分的基礎,對此作出無實質根據的或過於誇張的指控,等同亂喊「狼來了」。
因此我真的無法認同這場遊行所高喊的口號。但我理解為什麼選擇了這些口號。
我理解遊行人士的憤怒。我理解那種鬱悶。我理解那種想要伸張正義,維護公義的熱誠。我理解遊行所表現出對那些為他們所相信的理念而入獄的年輕人的支持。我理解對於這些年輕人的同情,以至對他們的未來(以至香港的未來)的擔憂。這些我統統理解。
因此我不反對週日的遊行。可是我無法認同出於憤恨及激昂中的論點。
在憤恨中作出的決定,也肯定不會是好的決定。英國公民對於建制的憤怒,使得他們公投中以微少的差距決定脫歐,造成了英國的尷尬處境;美國公民對於建制的不滿與怒火,促成了特朗普成為了美國總統,造成當下美國的亂局。不用參照年代久遠的歷史,我們已可以看到那些在(群眾)憤怒中下的決定,往往不會有好結果。它只會陰魂不散,長時間地纏繞著下決定的人。
我理解、明白、諒解這些憤怒,這些口號與論點,但我不能予以認同。我敬佩每一位於週日參與遊行的市民,在那種酷熱的天氣中站出來,表達對於身陷囹圄的年輕人的支持。我尊重每一位朋友對於整個風波所持有的看法與意見。但我真的無法認同那些有關法治受到政治干擾的指控。
我認同並支持透過遊行去支援那十餘位被覆核判囚入獄的社運人士, 並表達對政府作出覆核決定的不滿。我認同並支持透過遊行去表示對於整個民主運動的支持。但我無法認同與支持對於「政治檢控」的說法與指控。
和我早兩天留下的 status 異曲同工地,胡燕青對年輕人如此的叮囑道:「不同意你的做法的人,未必不同意你的看法;不同意你的看法的人,不一定就是你敵人的同黨。你不喜歡別人冤枉你,你就必須小心不要冤枉別人。」
假如我們連「支持做法」與「認同看法」也無法區分;假如我們對於擁有不同意見的人統統具有敵意;假如我們只容「支持」與「反對」兩種立場,而容不下「理解但不支持」、「認同但不支持」、「諒解但不認同」、「不反對但不認同」等等的各種立場的話,我們便必須仔細撫心對鏡自問,到這樣的我們,追求的是一種怎樣的「民主」?
後記:在這篇發布前,本來寫了一千二百多字,希望仔細分析事件。後來細想,於此時此刻,於這種社會氛圍當中,分析真的能使人改變他們的看法嗎?如果連最基本對於不同的立場都無法包容的話,真的能說之以理嗎?
“宋老师”也就是一个id而已,在端的讨论区,每个id都是平等的。你可能认为出来游行的市民是一事无成的“低能儿”(其实这已经涉嫌侮辱他人),但这些市民不仅站了出来,还真金白银捐款捐了200多万元!
我說的細路仔是中小學生。我自己的小孩學校被迫停課,還有很多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家的孩子無學可上,或許你也可以美其名曰「在家自習、支持佔中」?到底誰有「錯覺」,我看你自己就算一個吧!
樓下說這些垃圾還敢稱老師
不知道樓上是有什麼錯覺 , 佔中 時除了自願罷課自習的學生 都有上課,也有人教。
那些被闖入行車道的「天真」示威者阻塞多時的乘客,看來不應該算是香港人;而那些因佔中而連續多日無學可上的細路仔,也不應算是香港人!他們的錯不在是否身處香港,而是錯在他們沒有跟某些操縱話語權、打著民主自由旗號卻妨礙別人民主自由、破壞法治的人站在一起。香港的敗落,不在於那些被揶揄為「認命」卻默默為香港奮力打拼的大多數,而在於一小撮「天真」地高叫自己代表全香港卻一事無成的低能兒!
说得好!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端和fb坚持用简体字的原因。我认同香港的价值,支持香港人为民主法治做出的努力,然而我就是用简体字,讲国语(广东话有学,不过很慢),如果你因为这个而排斥我,那只能能说明你狭隘偏执,这本身就不符合香港的价值。
“教授發聲,那不叫做「與香港人站在一起」,外傭發聲,那不叫做「連外傭都站出來」” 很細膩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