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睡,他们以“野青”的方式回到街头

巴黎的艺术夜游“白昼之夜”首次到台北,启发了热爱街头的庄奕凡。从这开始,年轻的他们在夜台北街头“百野绕境”。
台湾

夜幕降临在淡水河畔,台北华灯初上,忠孝桥下的河堤上,往日的宁静被电音所取代,一群年轻人跟随河上吹来的风翩翩起舞。

这里成了园游会:画人体彩绘的摊主为小女孩在手背画上图案;白发苍苍的年迈夫妇接过音乐家递来的西非沙铃 ASALATO ,跟着乐曲打出节奏;下班路过的白领把脚踏车停靠路边,在贩卖异国食物的摊位前等候美食出锅。更多人只是轻松地停留、聊天,用故事换取故事。今夜,这里的年轻人称自己是“野青”,叫这里“野趴”。

“野青众”希望“百野绕境”在之后持续的举办下去,成为台湾人跨年的节目之一。
“野青众”希望“百野绕境”在之后持续的举办下去,成为台湾人跨年的节目之一。

嬉皮、文青、愤青之外,“我们是在野青年”

野青的故事,要从庄奕凡说起。

一头长发,落腮胡子,穿着宽松的黑色毛衣,踩着拖鞋,当庄奕凡说出自己22岁的年龄时,每个人的反应都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19岁时,他结束自己的环岛之旅,也从辅仁大学心理系休学。一路上陪伴他的,只有写着“一杯咖啡,一个故事”的木头箱子。他用咖啡跟陌生人交换故事,原本是想为自己开店做准备。没想到,却在这流浪的咖啡座中,质疑起“开店”这件事的本质。

“若你今天没有空间和店,但你有一个象征物(箱子),你可以带着箱子去任何地方去做这件事情,你不会被空间限制,你甚至可以依你想要聊的主题,决定哪个空间适合。这是流动性,可以凸显城市每一个特殊的地方。从箱子开始,我对街头有很多独特的情感,街头可以打破阶层和族群,而通过这件事情,也可以让大家习惯坐在人群中,甚至在人群中畅谈自己的事情,打破我们默认的那种对于目光的不自在感,也可以让人们‘自在’。”

庄奕凡选择回到街头,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他和在“咖啡换故事”的旅程中结识的搭档余博强——23岁淡江大学数学系的休学生合作,把天马行空的乌托邦,一点点在现实中落地。

“野青”,是他们给自己的名字:“我崇尚自由,但我不是嬉皮。我喜好艺文,但我不是文青。我关注社会,但我不是愤青。我们唯一的共同就是我们都是在野青年。”庄奕凡和朋友们组成了“野青众”这个团体,营造的第一个活动,就是沿袭自法国的艺术之夜。

其中一档杂摊中的三名少女。
一个摊位中的三名少女。

从白昼之夜,到百野绕境

2016年,由巴黎发起,举办了15年的艺术夜游“白昼之夜”第一次来到了台北,在10月的第一个夜晚,台北和巴黎说好了:“大家都不要睡”。整个晚上,台北的街头喧腾着,艺术家在街头的表演,与民众共享文化和艺术。

“白昼之夜”用艺术打破边界,号召人们走上街头的理念打动了庄奕凡。他和朋友们参加了“白昼之夜”的活动,并为自己的表演取名为“拜火游行”。当晚,他们扛着象征远古时代的大型纸雕灯,沿展演路线,从夜晚走到清晨。“我们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很久,对于这些景物已经熟悉而麻木,我们希望能够像游牧民族一样,重新看待我们生活的地方。”

“拜火游行”结束之后,好玩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构思逐渐浮现:“百野绕境”。

“绕境”是传承几百年的台湾民间信仰仪式,在每年的特定时期内,神明出游,沿着街道,到辖区内各个住户店家,除瘟祈福,保佑一方平安。时至今日,台湾大大小小的庙宇绕境活动依旧兴盛,如台中大甲的妈祖绕境、台北万华的青山宫灵安尊王绕境、新北淡水的清水祖师爷绕境等。进香的信众跟随着神明的銮驾,行走在街道上,周游辖区,甚至有人会跟着走完全程,最久的绕境时间长达12天。

“过去的民间信仰都是在讲除瘟和祈福,因为当时很多瘟疫、战争、海难难以克服,于是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神明,让人民有所寄托。到了今天,我们希望可以找到这个时代的‘瘟’,就比如冷漠、科技病、跟人的疏离等等,于是我们想出了‘症头’,用表演的形式来诠释这些事情。”庄奕凡说。

在传统的绕境活动当中,最精彩的莫过于阵头表演,穿戏服戴面具的表演者每到一处店家或庙宇时,便在神明轿前摆开阵仗进行祭祀表演。“百野绕境”中的“症头”概念就来自阵头,其形式也是通过表演传达除瘟的意涵,但这个瘟就是他们对于现代社会问题症状的诠释,例如疯狂滑手机的低头族,只愿意跟自拍杆对话的游客。

纸雕艺术家成若涵为“百野绕境”设计了一个巨大的作品,名为“似庙”,这个高达7公尺的大型纸雕作品,外型像一只蘑菇。
纸雕艺术家成若涵为“百野绕境”设计了一个巨大的作品,名为“似庙”,这个高达7公尺的大型纸雕作品,外型像一朵蘑菇。

曾经一起举办“拜火游行”的朋友们加入了庄奕凡,他们之中有做纸雕作品的成若涵、曾在尼泊尔流浪的小提琴手阿泰、做设计的舞者谢欣翰、说书人戴开成、表演艺术家周能安、音乐创作者飞鸿、装置艺术家林慧红、设计舞台的谢汶铮,还有做行销的萨禾丰以及执行统筹李名纮等。短短两个月内,2016年的最后一天,他们变出了“百野绕境”:从2016年的夕阳走到2017年的日出,从国父纪念馆走到大稻埕码头,一场别样的跨年。

成若涵为“百野绕境”设计了高达7公尺的大型纸雕作品,“似庙”,外型像一朵蘑菇。它成了当晚的图腾,“症头”们在它前面进行各种表演。“我们的作品是去信仰化的,不是真的有个神明在里面,我们在外型上结合了四种不同的宗教建筑形式,底部是回教的圆弧,中间是佛教的高塔,再上去是道教的屋檐,最上面是基督教的尖塔。”成若涵解释。

台大戏剧系毕业的 Sunny 也在2016年的最后一天走入了绕境的队伍。跟大学时代的好友走在长长的忠孝东路上时,她们一直讲话一直走路,这让她想起了日本作家恩田陆的一本名为《夜间远足》的书。“那是一个很神奇的时刻,因为是深夜,我们在城市的道路上只是走路,只是步行,然后缓慢移动,但却可以交换很多很多话。我和我的朋友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这样深聊,那次刚好是一个机会。”

这条不是神明指引的绕境线路并不顺利,原本“百野绕境”准备经过琉公圳沿线以及大稻埕老街,不过经过一些路桥时,“似庙”太高常常被卡住,他们不得不变换路线,甚至要路过的拖吊车帮忙解围。

2017年的第一缕曙光淡淡浮现时,年轻人们终于将“似庙”抬到了大稻埕码头,并用火把将其点燃,伴随着熊熊火焰和河堤上凛冽的风,“似庙”化为乌有。“烧的这个动作是透过火烧解放自我,民众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似庙’上,最后通过烧的方式,使众人的意念可以升天,在这个时刻,烧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庄奕凡认真地说。

野青之趴,对话众人

所谓百野之意就是由一百个在野青年组成的意思,象征着多元与自由。“人们习惯通过标签认识人,用标签框限一个人,但我们这些人都有很多样子,我不会说‘大家都是野青’,”说起为了筹办“百野绕境”而成立的“野青众”,庄奕凡再三说:“我们只想透过这个名称,让人有在现有标签之外的选择。”

“野趴”,几乎是一次物理意义上对这概念的直观表达:在野外,野青聚集。

刚刚过去的3月18日晚上,“野青众”在台北忠孝桥下举办“野趴”。各类表演、工作坊和奇异的摊贩不知不觉就聚集了整个夜晚。

踢踏舞、手碟和西非沙铃的工作坊;台湾大学戏剧系学生的互动式表演;绳缚高手 Soa 的现场体验活动;还有帮顾客“写遗书”、“画遗像”的服务……。“到底哪里找到这么多神奇的人啊!”来参与活动的阿李对此感到非常惊讶。

有绳缚高手在现场提供绳缚体验的活动,减少绳缚中情色的部分,降低进入门槛,让跟多人愿意体验。
有绳缚高手在现场提供绳缚体验的活动,减少绳缚中情色的部分,降低进入门槛,让跟多人愿意体验。

Angie 专程慕名从外地赶来参加,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很难碰到这些嬉皮的人”。“在我眼里,嬉皮就是一群不被社会世俗绑住的人们……” Angie 又解释:“我自己没有办法这么放得开,我出社会一段时间,必须要满足家里的期待。”

伴随着音乐,忠孝桥下热闹非凡。45岁的何大哥,住在桥下已经1年多,人到中年,因为失去工作不得不沦为街友。平日他晚上六、七点,太阳落山之后就休息,用睡觉度过漫漫长夜。而这一个晚上,异常热闹。“我从中午他们彩排开始就一直看到现在,年轻人真的很有创意,他们这些表演,我平时都只能从电视上看到,一般的夜市也已经逛腻了,但他们不一样,把这些艺术的东西带到这里,我真的很感动,有陶醉的感觉。我觉得他们应该推广,台北这么多桥,这么多地方,希望他们可以去各个地方办这样的活动。”

午夜,当所有表演结束之后,桥墩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池,一直忙着督导节目的庄奕凡终于空闲下来,跟朋友们跳起舞来。“野趴”一直持续到凌晨,仍有人久久不愿离开。

杂摊当中有人卖剪头发。
摊位当中有人卖剪头发。

野青的一夜欢愉,还是对传统的独特回应?

该怎样理解野青?是嬉皮的欢愉,还是对于在地民俗的独特回应?从“百野绕境”到“野趴”,年轻人们逐渐被关注,也逐渐开始面对争议。

曾参与过“百野绕境”的一位观众批评:“我一开始有很高的期待,近几年台湾民俗和传统信仰,都在用不同的形式,走回台湾公众的视野。我以为百野绕境会是以类似的形式,在百年传统之上提炼出全新感受。但跨年那天我在现场,却只感到疏离。看着一群人在自嗨,穿着香蕉衣的人摆动、或是在脸上随意的彩绘,我很难相信这是他们‘重新诠释民间信仰’的方式。现场的风格多元到甚至是杂乱,很像是乱拼凑原住民风格的衣服、跳着不知所云的舞,然后声称这是一种‘台湾味’。作为一个信仰道教的人,我对百野绕境随意拼贴、去脉络地使用这些元素(主要是文案),其实感到有点被冒犯。”

庄奕凡也承认,在“百野绕境”之前,作为一个生长在都市的年轻人,他并不了解台湾的民间信仰,也没有参与过。反而是在活动之后,他开始产生兴趣,并且参加了今年2月底的白沙屯妈祖绕境。他说,希望把“百野绕境”延续下去,“我们打算今年花很长一段时间,邀请学者做讲座,规划路线,做田野调查,和路过的店家有更多的互动和了解,而不是只是经过他们的门口而已,我们想改变没有太多的沟通,只是同乐的状况。”他还希望能直接跟各地庙宇合作,用艺术在年轻人和传统之间搭一个媒合的平台。

“我希望‘百野绕境’能成为台湾人的跨年节目之一,”这是庄奕凡起自街头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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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從親入華山大草原經歷 淺談「野青眾」及媒體現象反思http://newtalk.tw/citizen/view/55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