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H的回信:怎样面对无处安放的愤怒

保有对自由坚定不移的信念与坚持,用阅读和写作实现灵魂的高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争取自由,一定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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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读手记

小端信箱009:这个社会还能更坏吗?

一个70后晚期精神癌患者,依旧记得儿时八十年代中的那点美好,即便在那时的文集前言,作者总会有一两句无产阶级革命并社会主义建设之类的文字,但那个时候知识分子的清澈现在已经无从寻觅,要为孩子寻找一套单纯的历史读物也只能去找八十年代我儿时读过的旧书《世界五千年》。

那几年,无论理想是否正确,人是有理想的;无论人身是否自由,灵魂还是自由的。

就像不少读者所说一切变了,似乎真有一种魔戒里的邪恶势力或黑客帝国里matrix的存在,除了毁灭人的肉体他们更要毁灭人的灵魂。随后至今,音乐变了,没有人再去听Dire Straits的solo,没有人追逐Pink Floyd的意念,快速,快消;电视变了,不说是否还有《望长城》那样的史诗级纪录片,连那时的正大综艺,放到现在恐怕都算是极为严肃的节目了;娱乐,麻痺人心的娱乐八卦充斥其间,彷佛不把这个民族彻底在精神上摧毁,他们就不善罢甘休。

记得一位厦门大学的传播学教授在FT中文网上defend现在的大陆式娱乐和黄晓明式明星,认为人除了吃主食也要吃粗纤维,因此看无营养的娱乐节目八卦新闻是没问题的。这观点看似很合理,但他精妙的逻辑把戏刻意隐瞒了现在的孩子无健康主食,只能把粗纤维大当主食的现状。以至于在各大名牌大学的MBA面试中,几乎无人能全部回答正确一些如国家主席是谁这种最基本的时政问题,却对黄晓明婚礼穿的内增高鞋垫厚度、baby的戒指大小耳熟能详。

某种意义上,如果目的是饲养家畜,作为饲养者的他们成功了,因为家畜不需要思考。中国人和日本的和牛一样,住在浦西和北京三环内10万起跳的棚舍里,听着八卦花边,看着小鲜肉网红的娘炮直播,无忧无虑地玩着iPhone,数着朋友圈点赞,只关注理财、炒股、买房、约餐、约炮。他们不读书、不记日记、不思考、不感恩、不忏悔、不祷告,即便每个白天无意识地食用高级地沟油,但只要在迷离闷热的夏天,被所谓“坏坏”得男人招待一杯在原法租界小洋房露天酒吧里的鸡尾酒,他们的人生就成功了。

好就好在,这个社会已堕落至此还能更坏吗?

原来没有肉体的自由,现在有了,现在没有精神的自由,未来一定会有。

Cheers,

“la vita e b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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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H的回信:怎样面对无处安放的愤怒

你好!见字如面。

你的文字,我看了好几遍,最后决定以聊天的方式给你回信。我也是“70后晚期”,出生在西北城市兰州,后来因为父母关系辗转于中国大陆的多个大中型城市,绝大多数时间在北京。所以,你的愤怒、无奈和很多感慨,我感同身受。

你说自己患了“晚期精神癌”,我相信你写下这几个字的表情一定是骄傲中带着苦涩的自嘲吧。清醒的人活在当下的中国都是要有些自嘲精神的,但自嘲和自我放弃不一样。 因为清醒,也会感到自己与周遭的格格不入。端传媒有句人人挂在嘴边的自嘲,“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异乡人”,也因此,我想聊聊我们无处安放的灵魂,我们这代人必须共同面对的束缚与自由。

你说,怀念八十年代的“美好”、“清澈”。哎呀,你比我幸福,我对八十年代怎么没有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也许你比我年长几岁,所以八十年代是存在于你的文化记忆中的。于我,八十年代的关键词是物质的匮乏、颠沛流离和如饥似渴的阅读。

童年的我一心希望长大,儿时记忆里最美好的部分,是在姥爷家的书架上找所有我能看懂字的书看。孩子只对故事和图画感兴趣,七零后的童年,很少有卡通漫画,小人书的题材贫乏。但四大名著的绘本是有的,莎士比亚全集也是有的,我很下意识地选择了各种现在看来具有人文精神的图书,对充斥政治口号和意识形态的小说比如《桑干河上》和郭沫若的诗,本能地排斥,心里很罕见地保有童趣,直至今天。

但直到成年后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时迫切地渴望长大,因为想要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生活的“自由”! 可以自己决定买什么书、穿什么衣服、去哪里行走、交什么样的朋友,说什么样的话。一切的一切,不外乎就是肉身的自由与精神的自由罢了。

恕我直言,你的文字里有我非常熟悉的来自大陆写作者的共有气息,那种欲言又止,那种不愿意把话说透了的自我压抑与强烈希望表达自我的激情,我太熟悉了。总体而言,我们70后人是读着《思想品德》和《狂人日记》长大的。现在回头看,从20岁起,我用了将近十年完成对头脑里的意识形态残渣余孽的自我清洗,又用十年完成对普世价值的认知、西方人文主义、民主自由常识的知识建构,非常碎片化,不完整,这是我们这代人的悲哀。

互联网给了有抱负愿意阅读的中国人真正意义上的渠道自由,虽然我们还得与防火墙斗智斗勇,但是思想上的防火墙,是我目前最痛恨的。对文字上的自我审查与欲言又止的彻底“清洗”,我目前仍在进行。所以当我用中文写作时,我要求自己尽量把话说明白,我烦透了自我审查,要想自由,先从摆脱自我束缚开始吧。

你的文字里充满对八十年代人文精神的怀念,你痛恨大陆式娱乐和庸俗的物欲横流,你文中还提到了大陆光怪陆离极度诡异的日常。是的,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日常,任何一个有思想、有公心、对公平正义和人性尊严有意识的人,都会在拥挤的都市里哀叹与愤怒。你的文字里多次提到忏悔,我相信你是有信仰的,所以真好,你是幸福的。

但我觉得你把对几种丑恶的存在混为一谈了,这也是我们这代大陆人的通病,满心都是“无处安放的”愤怒。

你说有一种邪恶势力,他们要摧毁肉体更要毁灭人的灵魂。这个邪恶势力是什么呢?我不认为蓬勃的商业娱乐业的发展本身是个问题,我甚至不觉得物质生活的丰富是个问题。

在一个自由和健康的社会里,本来就可以各种文化共存。 有人喜欢黄晓明、也有人喜欢陈道明、更有人喜欢王宝强。娱乐和八卦也没错,告诉你个秘密,我也喜欢看娱乐八卦和服装时尚内容,为什么不呢? “食色性也!” 再说我觉得黄晓明也不错,长得帅,据说人很和善,对朋友仗义,也没有撒谎骗人,兢兢业业地做一枚敬业的大众明星。

所以,你要宽容,商业化的内容本身不是问题,但是如果我想看《天鹅湖》想听莫扎特,媒体产业监管和审查机构就是不让我看,非让我看二人转和大合唱《希望的田野上》,那就很有问题了。

我对八十年代的记忆,还有一点,就是怎么那么缺吃少穿啊?而且是全民性的缺吃少穿。物质和精神的贫瘠,是八十年代末之前的中国社会里,除了极少数共产党高干家庭之外,都要面对的国情。八十年代的思想文化领域在多年被政治压抑之后全面复苏,但从出版、电影、电视和音乐的体量、丰富性和品质而言,未必比现在优质。

一个健康和自然存在的社会里,原本就应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而我觉得真正让您愤怒的不是物质本身,而是被那种在黑暗中存在的“邪恶势力”强行构造的娱乐化和庸俗化的文化市场。邪恶势力是什么? 是用意识形态控制和思想审查统治这个国家的权力机关嘛。让你愤怒的是文化和思想的庸俗,更深的原因其实是对深刻思想和独立意识的不容忍,对吗?

以电影为例, 进口电影被严格的内容审查和配额限制,国内电影票房却呈现出井喷式增长,质量低下强行逗人笑的国产电影,也动辄有几亿票房。而这类电影肯定是不存在政治历史和其他敏感内容,不会被审查拦腰截断的。商业化操作当然以逐利为目标,投资方、电影制作公司、影院、制片方和影视圈的人,于是形成一个不言而喻利益共沾的生态。有灵魂的文艺电影和独立电影肯定没有《泰囧》之类的片子赚钱,庸俗化和低俗化的操作也就是很自然的情况了。

所以前几日微信圈里有一篇文章谈为什么今天的陈凯歌再也拍不出《霸王别姬》。我想,今天所有的大牌导演都拍不出《霸王别姬》,为什么呢?是艺术创作者长期在内容审查和金钱诱惑的扭曲环境下主观和客观结果吧。你文中提到的所有网络文化生态背后的原因莫不如此。

人与猪的区别,就在于猪吃饱了就可以,人却还需要尊严和思考。其实猪也是有思考的,也会不开心。现在精神领域最大的危机,是强迫性的沉默,逼着大家趋利避害,一起做快乐的猪,一起做载歌载舞的猪。

但是我们都知道,政治制度的改变是多个因素的偶然与必然结果。没人能够预知未来,所以你说坏到现在还能坏到哪里呢? 我想说的是,要做好面对更坏的未来的思想准备。 也许真有那么一天,整个中国大陆的互联网都被切断了呢? 也许黄晓明的肥皂剧我们都看不到了呢?

但我也相信,一定还有很多很多人愿意做人,不愿意做猪的。 这中间也许会经历一个漫长的,未必有结果的社会启蒙过程。有时候悲观地想,我们这代人未必可以看到明亮的那一天的到来。但是我一直相信人性,相信历史。

我说过,光明不是由黑暗定义的,是由寻找光明的人定义的。所以,保有对自由坚定不移的信念与坚持,用阅读和写作实现灵魂的高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争取自由,一定是可能的。至于肉身,尘归尘、土归土,我个人选择云淡风轻,尽量放下。我相信,拥有信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

再次祝好,life is beautiful, so let\”s cherish it.

端传媒编委 吴薇

聊过自由,让我们说说情感。大至山河家乡,小至身边的人事物,有没有什么对你有特殊意义?给端写信:editor@theinitium.com,交换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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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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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编,能否确认一下:是否收到我的信了?

  2. 「現在回頭看,從20歲起,我用了將近十年完成對頭腦裏的意識形態殘渣餘孽的自我清洗,又用十年完成對普世價值的認知、西方人文主義、民主自由常識的知識建構,非常碎片化,不完整,這是我們這代人的悲哀。」90後的我表示也正在經歷中,悲哀但也覺得慶幸。

  3. 怎么新增的功能「文章截图」:截取了这篇文章只有编辑的回信是空白的。(我的是ios的APP)

  4. 没有第九封信吗?(小端信箱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