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国际电影节见到黑泽清。年过六十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帅大叔,但在国际认知里,他是日本恐怖片导演中标志性的人物。他的片子总是柏林、戛纳和威尼斯等各大影展的常客。今年的新片《Creepy》(港译:怪邻居)也在早些时候的柏林影展做了首映。
黑泽清的电影中几乎没有恶鬼,不同于人气爆棚的《午夜凶铃》或《咒怨》,黑泽清的恐怖片自带一种文艺气质,这或许是因为他关注了每个个体的情感,拍出的是人与人交往关系中的恐怖感。虽然他2008年的电影《东京奏鸣曲》于日本国内外受到了一致的好评,票房却差强人意,票房总数中的70%来自海外,且单靠票房根本无法回本。很多人认为黑泽清在《东京奏鸣曲》之后四年未再执导电影,正是因为资金问题。2013年后,他辗转拍摄了电视剧和不同题材的电影,在2016年借新片《Creepy》回归了他熟悉擅长的心理惊悚题材。
若是黑泽清的影迷,想必是期待已久,而这部片子也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黑泽清,大学时期开始拍摄8mm电影,此后不分类型地执导了近40部作品。其中《回路》和《东京奏鸣曲》分别在第54届和第61届戛纳影展获得国际电影评论家联盟奖和一种注目单元的评审团特别奖。现为东京艺术大学大学院映像研究科教授。2015年执导的电影《岸辺の旅》(港译:身后恋事)也在第68届戛纳影展获得“一种注目”单元导演奖。
你信赖“信赖”吗?
《Creepy》改编自前川裕的同名小说,讲述了由西岛俊秀扮演的前刑警高仓在追踪一件过往案子时,发现自己的邻居或正是潜逃的罪犯,自己的家庭则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我大概是3年前读到原著。虽然是一篇非常长的小说,但前半部分的故事非常简单,可以看到有趣的想法。”电影中黑泽清只讲述了小说中前半部分的故事,丝毫没有触及后半部中有关主人公的过去,和罪犯的真实身分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故事,将重点落在黑泽清电影一直以来关注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夫妻和家庭关系上。
《Creepy》中的夫妻关系和大家熟知的黑泽清电影《Cure》、《东京奏鸣曲》一样,表面上相敬如宾,实质上伤痕累累。在电影中,当妻子康子听到由香川照之扮演的邻居西野问自己,西野更有魅力还是丈夫高仓更有魅力时,康子的惊恐与疑虑暴露了他们夫妻关系中本身就存在的裂缝。日本的一些家庭里,主妇很少有自己的交际圈,她们的家庭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重心。丈夫工作繁忙,没有什么时间陪伴妻子,若此时家庭中没有孩子,也没有友好的邻里关系,妻子认识朋友的机会就等同于被完全剥夺。
黑泽清的电影中,“信赖”通常非常虚假,“信赖”的结果往往是造成主人公自己的遗憾。
电影中丈夫高仓刚辞去刑警工作时,两夫妻在餐桌上有说有笑,当高仓重新投入案件调查时,夫妻二人几乎没有机会见面,这样的转变反而暗示了他们之间裂缝的来源。或许这也是为何电影译名中的“怪邻居”会插入到夫妻二人的生活中。
“两人因爱结缘,总是在考虑着对方的需求的那种理想的夫妇。”黑泽清眼里理想的夫妻关系正应该是高仓夫妇之间的关系。尽管很多观众可能会认为这样的夫妻关系是病态的:夫妻二人对彼此的不坦白或许是造成黑泽清电影悲剧的主要原因。如同黑泽清去年的电影《身后恋事》中,妻子瑞希对死去的丈夫优介久久不能忘怀,这可能正是因为她对枕边人的不熟悉,她未曾得知丈夫的重病,也不了解丈夫认识自己之前的生活。“信赖”,是黑泽清在访问中描述理想的夫妻关系时最常用到的一个词。但讽刺的是,黑泽清的电影中“信赖”通常非常虚假,“信赖”的结果往往是造成主人公自己的遗憾。
自创恐怖审美:看起来很好吃?
如黑泽清在以往的电影中使用的手法,分别身处光影中的人有着不同的心境,或者暗示着正与邪;当紧张气氛达到极致,背景会加入一点绿色的光;或用周围人群的喧嚣,火车经过的嗡鸣来表示人物纷乱的心;通过控制群众演员在背景中的走动来渲染气氛,暗示信息,《Creepy》中再一次展示了他在气氛烘托上精湛的掌控力。
黑泽清在访问中腼腆地笑着说,自己其实非常不擅长控制别人的行动。作为导演,“在和演员或其他工作人员的交往中,总是在拜托着大家做各种事……但也总是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好好传达。”他说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操控别人的能力,才会下意识地在电影中经常讲一些控制狂魔的故事。
《Creepy》中除了上面提到的惯常的气氛烘托手法,还充分展现了黑泽清对恐怖片独有的审美。尸体的处理在本片中是非常重要的恐怖元素。“在原作小说中(尸体)是被切断分解,实际的这种案例中大多数情况也是随意的砍断尸体,或掩埋或焚烧,这些在电影上会变成非常奇怪。”这些处理方式并不属于黑泽清的审美,所以在这部电影中他独创了一种方法,在尸体上洒上分解药物,密封在抽真空的塑胶袋中。
“在香港也经常可以见到吧?超市里会卖真空包装的腌渍食品,看起来很好吃。我就想如果把人也这样包起来,会不会看起来也非常好吃呢?”当黑泽清笑着说出这句时,总会觉得有些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为了让影像更真实,电影中被真空包装的尸体也是由真人演员扮演,“若是感觉呼吸不过来就给我提示,立刻就会救助。”能在人体中发现恐怖的美,或许就是黑泽清电影吸引人之处。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操控别人的能力,才会下意识地在电影中经常讲一些控制狂魔的故事。
恐怖片大师的成功回归
电影的结束也颇具科幻意味。被枪击的西野一个人倒在地上,没有血泊,没有混乱的衣衫,微笑着倒在路上。虽然在黑泽清的电影中死亡本来就不一定是一件血腥的事,但这种不真实的倒下,还是不禁让人怀疑西野是真的死了吗?西野是不是人,还是我们幻想中的生物?
黑泽清提到,西野这个角色其实是实际存在的犯人,被警察抓捕后,现在还在世。但是这部电影并不想让人觉得这是对真实事件的翻拍。他说自己在拍摄过程中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有如此科幻的处理,是全凭直觉做的决定。拍摄过后才明白,这种不可思议的表现是因为他想让观众觉得,西野是真实世界中不会存在,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或恶梦中的人物。
经过了几年的暂停执导,《Creepy》算是黑泽清在自己熟悉题材里一次成功的回归。他作为日本恐怖片大师的掌控力和审美触觉都未变,只是胡须又白了一些,额上又多了几条皱纹。记得去年香港独立电影节时,日本新生代著名导演滨口竜介曾多次提起黑泽清对自己的影响,他在大师班时曾说在用影像讲故事的方式上以黑泽清为代表的导演已经登峰造极,为了与他们区别开来,自己这一代的导演必须去探究更多其他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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