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当大国民都在观看中英合演的真人骚《唐顿庄园》(Downton Abbey)时,我的萧红式微信朋友圈对千亿红包的黄金时代自有别样专业关注,譬如《每日邮报》以“former rock star”来形容彭丽媛,有人即点出2010年 David Bowie 公开的 iPod 歌单确实有 Peng Liyuan 的〈Embroidering Pouch〉(绣荷包),以此摇滚戏说彼摇滚的历史“正确性”。如果说独立音乐人周云蓬和小河早前也能登上北京工人体育馆的流行舞台的话,那么少将级歌唱家当年也称得上是解放军团的摇滚巨星。
更堪玩味的身份是,原来彭丽媛还未摇滚前,已被视为具中国特色的“蒙罗丽莎”──靳尚宜1984年的油画《青年女歌手》。其实十多年前中环荷里活道的商业画廊,早已售卖这位前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作品,只是前年才因第一夫人而突然走红网络。
“这幅画是我在三里屯家中画的。模特气质很好,我挑选了爱人的黑色连衣裙请彭丽媛换上,这样的连衣裙很单纯,不会引起观众对模特身份的猜测。”三十年前的夏天,靳尚宜的中国音乐学院教员邻居,给他找来三个研究生当模特儿,以三张城市女孩肖象《蓝衣少女》、《青年女歌手》和《果实》进行试验。
当时靳尚宜刚看过北宋画家范宽的《雪景寒林图》真迹,非常喜欢,借此做《青年女歌手》背景,再以平光绘画人物,作为一种“中国风”的新尝试。对于当年首展后被认为“有蒙罗丽莎味道”,靳老如此自评:“《蒙罗丽莎》是西方肖像画的基本格式,我在画彭丽媛的动作时参考了这种格式。背景的古典、隽雅与《蒙罗丽莎》虽然有相像之处,但我画的是中国山水,又与中国的人物融在一起,画面单纯、强烈、有力度。这种中国艺术内涵和西方技法相融所表现出东西方结合的抽象美达到了一种高度。经过这次尝试,我对两种文化的互补性有了进一步认识。彭丽媛请人复制了这张画,我又加工和修改了,留给她作为纪念。1998年,我把《青年女歌手》捐给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英国最优良的猪将帮助支撑世界上最大的猪群”,这听来比《黑镜》的“猪交”更黑色幽默。
为一睹“中国蒙罗丽莎”真迹风采,我在《历史的温度:中央美术学院与中国具象绘画》大展完结前,跑到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内的太庙艺术馆。百年央美藏品展划分四个段落:新学启蒙、国家叙事、本体精研、当代关切。策展颇有心思之处,是在董希文原版《开国大典》背后,并排展出被历史篡改的三个小型版本。董希文学生靳尚宜,在老师患癌住院时,与同学“临危授命”,临摹原作改写大历史叙事。作为当年中央文化组负责修改毛主席头像的人,靳老后来将“那段荒诞历史”比作“黑暗的中世纪宗教国家”:几次三番篡改艺术作品,“对艺术家来说是多么可悲,在人类艺术史上又是多么可笑”。
天安门旁边的太庙,明清时用作摆放供奉帝后神位之地,10月9日那天,可能受刚获中宣部加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的黄晓明所启蒙,户外角落尽是拍摄緍纱照的新人,处处见网络童话投射。而社会写实主义展场游人寥寥,只有入口摆放《青年女歌手》的寝殿,几位特警把守反让人更好奇画中女角是谁。由中国风蒙罗丽莎到时装设计师马可代言人,Madame Peng 早已取代 Madame Soong。历史如何被诠释,看执笔(以至掌镜者或策展人)如何叙述描写。
当大家在笑话莎翁十四行诗集和彭丽媛音乐专辑的“文化外交”大礼时,脑海闪回 Julian Barnes 的《The Sense of an Ending》──前年卡梅伦访华送给李克强夫人程虹几本著作之一。三天之行最吓人是,中国签了4.5亿入口“猪精液”协议,首相府还说,“英国最优良的猪将帮助支撑世界上最大的猪群”,这听来比《黑镜》的“猪交”更黑色幽默。
Julian Barnes 早就批评过卡梅伦的市侩保守党,使英国沦成一个把市场当伪宗教般崇拜的国家,然而布克奖作家却因“猪精液”之旅而火了,译林出版社连忙重新翻译其一系列作品。今日,眼看首相出动各级国宝(由祖传三代皇冠到曼联传奇 Denis Law),大不列颠被中国承包已不远矣,就像 Julian Barnes 的《England, England》,大企业家把没落英伦复制成迪士尼式主题公园。1998年的寓言小说,除借布希亚化身的法国专家声称“现代人爱模拟物多于原装”,还列出五十项“英国性”精华,由皇室、曼联、酒吧、米字旗、莎士比亚、双层巴士、马克思到同性恋、势利、背信弃义,最后一项是《大宪章》。
遮打道变身有皇冠邮筒和炸鱼薯条的 London Street,不正正是《England, England》中戏谑的虚拟历史,以复制的大英符号来弥补对港人的失信,纯粹把早已难分真假的回忆消费净尽。
《大宪章》八百周年全球巡回宣传上写明“Heritage is Great”,可惜北京站最终只能鬼鬼祟祟躲进大使官邸,于是香港站(11月11-14日)又成境外势力之地,彰显这属我们的历史遗产之余,亦暗示一种暧昧的特殊关系,就像成龙突然插在习近平夫妇与王子王妃之间,虽然这位唯一伪代表,肯定是港人最不情愿看见的。而今月在香港举行的“英国文化节”,将遮打道变身有皇冠邮筒和炸鱼薯条的 London Street,不正正是《England, England》中戏谑的虚拟历史,以复制的大英符号来弥补对港人的失信,纯粹把早已难分真假的回忆消费净尽。
整场中英大戏,最神奇的复制品是足球博物馆赠予习总的“传说”中的中国蹴鞠,不知是否根据明代画家杜堇的《仕女图》二次创作,如石头的蹴鞠上还打了十个小孔。最伪善的姿势,要算卡梅伦接待习总时全程戴着出镜的红色罂粟花──英联邦国家纪念一战阵亡军人的象征。话说10月22日,首相在唐宁街十号门口,放了10英磅进残疾退伍军人的义卖箱,开展每年皇家军团的筹款活动 Poppy Appeal。还记得五年前,在中国官员要求除下时,卡梅伦仍坚持戴着罂粟上长城,触动大家的神经,因它让中国人联想起鸦片战争。一朵罂粟,拆射历史的两面;而中国人的鸦片战争,英国称之为英中战争。
“这不正是历史其中最核心问题?主观对客观的诠释。事实上,我们需要认知历史学家的历史,才能理解摆在眼前的是哪一个版本。”《The Sense of an Ending》如是写道。历史的温度,自会随时移势易不断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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